第一百三十四章(1 / 2)

節度使府上負責采買的管事,都是杭州本地人,一個姓何,管采辦糧食菜肴,一個姓蘇,管選購衣物用品。這何管事原在得月樓做采買的活,後來賈珂被皇上派到南邊,賈珂和王憐花還沒動身,莫管家先來到杭州,收拾府第,聘請傭人,這兩個管事都是那時聘的。

何管事吃過飯後,坐在床上,脫下鞋子,正想小睡一會兒,有個丫鬟過來傳話,說是莫管家有事找他,何管家連忙穿上鞋子,去找莫管家。

莫管家剛從廚房出來,站在簷下發呆。何管事見他滿臉憂心忡忡,心下甚奇,忙上前向他打招呼,笑道:“莫大叔,您有事找我?”

莫管家道:“是啊,現下正有件急事要你做。花爺要三十一條鯉魚,你快去買吧。”

何管事大吃一驚,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遊,問道:“三十一條鯉魚?”

莫管家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就是三十一條鯉魚!隻可以多,不可以少,並且隻能是鯉魚,不能是其他的魚。”

何管事道:“莫大叔,花爺要這麼多條鯉魚做什麼?是要把它們養在花園的水池裡嗎?這魚鋪裡賣的鯉魚雖然好吃,模樣可不如池子裡的錦鯉好看啊。”

莫管家滿臉憂慮,說道:“唉,剛剛爺從蘇州回來,見到花爺以後,兩人就大吵了一架。”

何管事“啊”的一聲,說道:“不會吧!”

莫管家歎了口氣,說道:“我還能騙你不成?他倆吵完架後,爺就出門了,花爺打算做一桌飯菜,向爺陪罪,於是吩咐我買三十一條鯉魚回來。”

何管事茫然道:“花爺若要向爺賠罪,乾嗎要做這麼多條鯉魚?是做全魚宴嗎?爺沒這麼愛吃鯉魚吧!”

莫管家又重重地歎了口氣。他適才聽到王憐花這通吩咐,也嚇了一跳,甚至疑心王憐花這是被賈珂氣糊塗了。但是他這滿心的擔憂,可不好直說出來,當下伸手拍了拍何管事的手背,說道:“既然花爺是這麼說的,那咱們照著他的吩咐做就是了。你快去吧,務須趕在爺回來之前,把這三十一條鯉魚買回來,做這三十一條鯉魚,也得花上好大的功夫。”

何管事笑道:“莫大叔,你放心,我包管一會兒就把這些魚買回來。”跟著離開節度使府,去了幾家相熟的魚莊。

這幾家魚莊的魚,都是今天早上剛從塘棲鄉送來的。何管事連著買了三十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魚莊的夥計將鯉魚裝進木桶,桶裡裝滿了塘棲鄉的江水,魚莊的老板又送了幾大籮筐活蹦亂跳的蝦和螃蟹,他將這些蝦蟹放在木桶上,一並送去了節度使府。

這三十一條鯉魚都得清洗,刮鱗,剖腹,清理內臟,有些魚要切片,有些魚要切塊,有些魚要劃上幾道,豈是五六個人能做完的?除了原本就在廚房做事的廚師和幫工以外,闔府上下,做過飯或者覺得自己能做飯的人,都被王憐花叫去廚房幫忙。

餘下幾人則站在一起說話。

有人道:“花爺做這一桌全魚宴,真是想向爺賠禮道歉嗎?”

另一人道:“我看不像!”

又一人笑道:“鯉魚身上的魚刺多多啊,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一定會有認為,花爺做這三十二盤鯉魚,是想要爺被魚刺噎死!”

有一人嗤笑一聲,說道:“喂,你嚴謹點!什麼三十二盤鯉魚?明明是三十一盤鯉魚,還有一盤鯉魚年糕!年糕可沒有刺!”

一人笑道:“想要往年糕裡裝刺還不容易麼?”

還一人道:“倘若花爺做的這桌全魚宴,爺真的吃下去了,估計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吃鯉魚了。花爺也是奇怪,既要向爺道歉,乾嗎不做點爺喜歡吃的菜肴,卻做這麼多盤鯉魚?”

還一人笑道:“花爺可沒說他這一桌全魚宴是向爺賠罪的。說不定他一口氣做三十多條鯉魚,其實是為了氣爺的。”

又一人道:“其實我倒覺得,爺和花爺是因為鯉魚吵的架,所以花爺殺了這麼多條鯉魚,來向爺賠禮道歉。”

一人奇道:“哪能因為鯉魚吵架啊?”

還一人道:“也不一定就是為了鯉魚吵架,說不定是為了一個名字裡帶著‘魚’字的人吵架呢!”

這話一出口,眾人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一個人來。

一人滿臉詫異,脫口而出道:“難道是那位江公子?”他說的江公子,指的自然是小魚兒。

一人困惑道:“這倒奇了!爺和花爺怎麼會因為江公子吵架?黃姑娘整日介地來咱們府上找花爺聊天,每次都興高采烈的,可沒見她和花爺之間,有什麼芥蒂啊!”

還一人微一沉吟,說道:“難道事情的真相,其實是這樣的?”

其餘幾人紛紛叫道:“哪樣?”“快說!彆賣關子!”“真相是什麼?”

那人道:“花爺和黃姑娘素來交好,江公子和爺的關係,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會不會是江公子在外麵做了什麼對不起黃姑娘的事情,爺和江公子是兄弟,自然向著江公子,就想要幫江公子隱瞞,花爺和黃姑娘交情很好,自然向著黃姑娘,就想要把這件事告訴黃姑娘,所以兩個人才大吵了一架。”

好幾人點了點頭,說道:“你這話說得有理!”

忽聽一人道:“這也不對!倘若花爺向著黃姑娘,爺向著江公子,江公子姓江,名小魚,花爺既要向爺賠禮道歉,又怎麼會殺死足足三十一條小魚,然後逼爺吃這些小魚呢?”

第一人立馬道:“看來我猜的沒錯!花爺這桌全魚宴,根本不是向爺賠罪的,而是用來氣爺的!”

正說得熱鬨,一個七歲的小孩從前院快步走來,問道:“花爺呢?”卻是莫管家六歲的兒子。

眾人奇道:“怎麼了?”

那孩子停下腳步,喘了口氣,說道:“我爹要我在門口守著,等爺回來了,就過來告訴花爺……現在……現在爺回來了!”

眾人聽到這話,心下或驚訝,或高興,或好奇,或緊張,紛紛“啊”了一聲,聲調各有不同。

一人問道:“爺現在心情如何?”

那孩子搖了搖頭,說道:“看不出來。”

又一人道:“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哪怕爺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那也足以說明他現在心情不好啊!”

那孩子道:“我如何不明白這道理啊!但是爺渾身上下,都**的,好似落湯雞一般。若非他的衣角和靴子都是乾的,我還以為他掉進湖裡了呢!我過去的時候,秦姑娘經過前院,正巧與爺撞了個照麵。

她看見爺頭上臉上,水珠不斷流下來,就遞給他一條手帕,讓他擦一擦水。爺接過秦姑娘的手帕,去擦臉上的水珠,把臉遮的嚴嚴實實的。我既然看不見爺的臉,自然看不見爺是什麼表情了。”他說的秦姑娘,指的自然是化名為秦南琴的白飛飛了。

在眾仆人眼中,這位秦姑娘一來性情溫柔,二來身世可憐,三來容貌美麗,四來心腸極好,實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姑娘。加之她傷好以後,雖不敢離開節度使府,以免遭到“七月十五”亦或是殺害王花爺的凶手報複,但她也不願在府上吃白飯,整日介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諸如修剪花草,清掃屋子,洗滌衣物,來分擔其他人的工作,大夥因為這件事,不免對她又高看幾分。

便是如此,縱使大家都知道秦南琴癡戀賈珂,此刻聽了這孩子的話,也不認為秦南琴是聽說賈珂與王憐花大吵一架,怒而出門以後,就專程守在門口,等候賈珂回來,而是認為秦南琴當真是湊巧在那個時候出現在前院的。

眾人既然認為這是湊巧的事情,也就沒有在意秦南琴這時候出現在前院,隻在心裡尋思:“爺這是去做什麼了,居然除了鞋子和衣角以外,全身都濕了?”

突然之間,一人叫道:“啊喲,不好!”

眾人忙道:“什麼事不好了?”連那孩子都看了過來。

那人道:“你們想啊,倘若爺是覺得天氣太過悶熱,乾脆跳進湖裡遊了個泳,那他的靴子怎麼可能是乾的呢?”

眾人齊齊點頭,說道:“確實不可能!”

那人又道:“也不可能是天上突然飄來了一小塊烏雲,彆的地方都是大晴天,隻有爺的頭頂上方是在下大雨。”

眾人仰頭看天,讚同道:“是啊,天下間當然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了!”

那人繼續道:“當然也不可能是爺把石頭扔進水裡,在身上濺了這麼多水。”

眾人想起自己打水漂的經曆,點頭道:“說的不錯!”

那人正色道:“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當時爺走到湖邊,突然間心灰意冷,於是租了條船,讓船夫將船劃到湖心。等船到湖心以後,爺走到船首,決定跳湖自儘。”

有人聽到這裡,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

那人繼續道:“但是爺上船以後,那船夫就發現爺神色不對,於是一直一心二用,一麵劃船,一麵盯著爺。這時見爺跳下湖去,那船夫連忙撲了過去,抓住爺的腳腕,把他拽了上來,所以爺全身都濕透了,隻有靴子和衣角是乾的。”

還有一人點頭道:“並且當時爺的神情一定十分的可怕,不然那船夫哪來得及抓住爺的腳腕!”

突然之間,四下裡一片寂靜。這些仆人不約而同地誰都不出聲,人人麵麵相覷,臉上神色古怪之極。賈珂名滿江湖時還不到六歲,後來又做下了那麼多轟動江湖的事,大家都覺得他聰明絕頂,料事如神,無論多麼棘手的事情,他都能輕易解決,哪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去自儘?

眾人心下又驚訝又茫然,隻聽得不遠處那些人在洗魚身、刮魚鱗,剖魚腹,切魚肉,發出熱鬨之極的聲音,想起賈珂自儘未遂一事,隻覺這些聲音實在可笑。

忽聽得一個人輕輕地咳嗽一聲,說道:“咱們得把這件事告訴花爺。”

另一人讚同道:“我想也是。花爺一定不知道爺已經氣成這樣了。不然……不然他怎麼會做這一桌全魚宴來繼續惹爺生氣呢!”

賈珂自然不知他已被大家認定是連自殺都成功不了的可憐鬼了。適才他飛身而起,手上運力,將那些石頭重重地扔進湖中,石頭激起了兩米多的水花,儘數落在了他的身上。這冰冷的湖水澆了他一頭一臉,也將他滿腔的怒火澆息了大半。他渾身發冷,形容狼狽,何況臉上滿是水珠,麵具直往下掉,索性抹了把臉,打道回府了。

哪想剛回到家,他就遇見了白飛飛。他瞧著白飛飛那張清麗絕俗的臉龐,立時想起王憐花在原著裡親過白飛飛的臉頰,他那本已熄滅大半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燒了起來。

白飛飛瞧見賈珂的模樣,“啊”的一聲,驚呼出來,跟著迎了上來,從懷中拿出手帕,遞到他麵前,柔聲道:“賈公子,用這手帕,擦一擦臉上的水吧,不然多難受啊。”

賈珂瞧著白飛飛眼中的柔情脈脈,明知這是假的,心中還是止不住地生出一股惡意,尋思:“既然你不仁,那我也不義。我倒要看看,到時咱倆誰身邊的女人多!”於是接過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水珠。

他本以為自己這麼做了,心中會生出幾分快意來,誰知手帕在臉上揉搓幾下,將他臉上的水擦乾淨了,但他心上的水,卻是有增無減。

既然得不到快慰,賈珂也懶得去搭理白飛飛了,將手帕還給她,隨意地道:“多謝!”便繞過她,大步走回屋去。

他的衣服皺巴巴地捆在身上,水珠順著衣角不住流下來,按說他應該立刻將衣服換下來,但是他夏天的衣服都掛在臥室裡,想到臥室裡的那座玉像,他恨不得用炸|彈將整間臥室炸成廢墟,如何願意去換衣服?於是去了書房。

他坐在椅上,眼見牆上掛著王憐花親手畫的畫,寫的詩,架上擺著王憐花親手做的扇子,燒製的花瓶,雕刻的翡翠森林,桌上擺著王憐花親手做的金絲楠木筆筒,雕刻的他倆的玉像,甚至先前自己罰他默寫的狼來了的故事,就壓在一本書的下麵。

這裡每一處都是他和王憐花相愛的痕跡,可是如今王憐花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愛他了。不然王憐花怎麼會到現在都不來找他?

賈珂氣忿忿地站起身來,躺倒在沙發上,想要睡一會兒,卻又睡不著,於是坐起身來,叫丫鬟拿來兩壇烈酒,想要借酒消愁,然後躺倒在沙發上,氣忿忿地閉目養神。

過不多時,賈珂聽到腳步聲響,睜眼一看,卻見白飛飛盈盈走了進來,手上拿了兩隻翡翠杯,兩大壇梨花酒,輕輕地放在桌上。

賈珂轉過頭去,翻了個白眼,心道:“他媽的,你怎麼這般陰魂不散!”然後站起身來,微微笑道:“秦姑娘,你既住在我家裡,便算是我的客人,這種伺候人的活,哪是你該做的?”又皺起眉頭,看向門外,說道:“瑤露那丫頭呢?怎的這般偷懶?”

白飛飛柔聲道:“賈公子,你彆怪瑤露姐姐。剛剛她聽了你的吩咐,去酒窖取來這兩大壇酒和兩隻酒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的衣服掛在了門上,偏她沒有發現,刺的一下,衣服就破了個大洞。也是巧了,當時我正好經過那裡,見她的衣服破了,不好出來見人,就接過這兩大壇酒和兩個酒杯,替她送過來了。”

賈珂笑道:“原來是這樣。秦姑娘,多謝你了。”

白飛飛低下頭去,說道:“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謝的?”

賈珂看著這兩隻翡翠杯,一隻是他慣用的,一隻是王憐花慣用的,於是問道:“這兩隻酒杯呢?也是她拿的?”

白飛飛道:“也許是吧。”頓了一頓,突然臉上一紅,問道:“賈公子,難道你以為……你以為這兩隻酒杯,其實是我拿的?”

賈珂笑道:“秦姑娘,你當真多慮了。我隻是奇怪,明明我這裡隻有一個人,瑤露乾嗎拿兩隻酒杯給我。”說著拿起王憐花那隻酒杯,放進抽屜裡,又找出一隻茶杯,放到桌上,他自己坐在沙發上,笑道:“我素來不喜歡在書房裡飲酒,這裡沒有多餘的酒杯,姑娘可要和我飲一杯?隻是得委屈姑娘用茶杯了。”

白飛飛嫣然一笑,說道:“我雖不善飲酒,但略飲幾杯,倒也可以。既然賈公子有如此雅興,那小女子也恭敬不如從命了。”便坐在賈珂右手邊的沙發上。

賈珂打開酒壇,斟了滿滿兩杯酒。酒水透明清冽,盛在翡翠杯中,猶如一麵滴翠的青旗,其上漂著幾朵白色的梨花花瓣,酒水一晃,香氣撲鼻,好似行於梨花林中,當真是白居易那句“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賈珂舉起酒杯,笑道:“請了!”說著一飲而儘。

白飛飛也喝了一杯,然後拿過酒壇,又斟了兩杯酒。

酒過三巡,白飛飛雙頰暈紅,更顯嬌豔,笑道:“賈公子,你身上的衣服都濕了,怎麼不去換一件衣服,不難受嗎?”

賈珂拿起酒杯,微微笑道:“不會啊,我覺得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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