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偷刀賊連慘叫的力氣都所剩無幾,向那中年尼姑看了一眼,便臉色慘白地暈倒在地。血水自斷臂處如泉水一般噴湧出來,流到那條血肉幾乎都已爛掉的手臂下麵,鮮紅的血液立時變為淡淡的黃水,就要順著地麵,流到偷刀賊的身上。
那中年尼姑雖然不知道這偷刀賊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她見偷刀賊那條手臂上黃水淋漓,黃水流過之處,血肉儘數爛掉,隻留下森森白骨,便猜到這黃水一定腐蝕性極強。
這時見這黃水要向偷刀賊流去,連忙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提到一邊,伸手點住他“肩貞穴”的穴道,然後從懷中拿出一盒藥膏,想是止血的傷藥,挖了一塊,敷在他的傷口上,又撕下偷刀賊的一塊衣服,緊緊纏住傷口,以防流血不止。
胡三拔下短箭,取下手套,見傷口湧出的血水皆為紅色,知道短箭沒有塗毒,不由鬆了口氣。一個大漢走到他麵前,從懷中取出金創藥,敷在他的傷處,又用繃帶將他傷口緊緊敷住。
正包紮間,忽聽得那中年尼姑道:“你們在屠龍刀上塗了什麼毒藥?這麼做,也太狠辣了吧!”
眾人本來正在盯著地上那截手臂看,隻見那截手臂已被黃水腐蝕的骨頭都不剩多少,但是白森森的指骨下麵,仍然殘留著丁點血肉。
有些人一看見麵前的慘狀,就一陣暈眩,向後倒在椅上,手腳都不剩什麼力氣;有些人膽子太小,隻看一眼,就已經嚇暈過去;有些人渾身發抖,甚至乾嘔起來;還有些人身經百戰,殺人無數,雖然不似其他人一般,反應這麼劇烈,卻也是臉色鐵青,緊咬牙關。
這時聽到這中年尼姑的話,眾人紛紛讚同道:“是啊!我們是來買屠龍刀的,可不是來殺人的!天下間那麼多種毒藥,你們乾嗎要用這種毒藥?”“我真冤枉,我對屠龍刀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我是衝著那座珊瑚來的!唉,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嘔!”“快拿開!快拿開!……不我要出去!”“師姐,我的心跳得好快,你要不要來摸一摸?”
胡三連忙拱手笑道:“定逸師太言之有理,隻是您有所不知,自打我們將請帖送出去以後,短短五天,便有三十多個像他這樣的小賊,潛入歐陽大爺家裡,想要盜走屠龍刀。冷二爺心想今日這拍賣會上,是這些小賊從他手中盜走屠龍刀的最後一個機會,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因此特意準備了十二道機關,來保護屠龍刀,對付這些小賊。
至於屠龍刀上塗的毒藥,唉,其實這屠龍刀上一共塗了兩種毒藥,一種是可以腐蝕血肉的化屍粉,另一種也是厲害的毒藥。這化屍粉平時沒什麼效果,一遇血水,就會變成厲害的毒藥。
倘若這小賊沒用短箭射我,我手背沒有中箭,自然不會流出血來,血珠不會落到刀柄上,不會與化屍粉相遇,那麼這小賊隻會中另一種毒,可不會傷得這樣重。常言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全報。’這句話果然不假,他落得現在這樣一個下場,害他的人,不是彆人,正是他自己!”
這定逸師太是恒山派掌門定閒師太的師妹,白雲庵庵主,在江湖上頗有威名。
這位定逸師太雖然自幼拜入恒山派,每天都要吃齋念佛,和其他佛門弟子沒什麼差彆,但是她素來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每逢遇到惡人,往往見一個,殺一個,死在她劍下的惡人,當真數不勝數,可從不講究佛家的慈悲為懷。
倘若胡三或者台上這些大漢一劍取了這偷刀賊的小命,那麼定逸師太絕不會皺一下眉頭,但是這化屍粉實在太過厲害,也太過殘忍,定逸師太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慘狀,這才忍不住出言嗬斥胡三。
此刻聽了胡三的解釋,定逸師太心想他說得倒也有理,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快把人帶走,把這裡收拾乾淨吧!”說著坐回椅上。
胡三笑著答應,一個大漢走出大廳,叫來四個仆役。這四個仆役先將那偷刀賊搬出大廳,然後走回大廳,手中提了兩桶水。他們先用水洗淨屠龍刀,用抹布擦乾淨後,然後將藥粉塗在上麵。眾人雖然不知他們塗的究竟是什麼藥粉,但是人人都認為這藥粉一定是某種厲害的劇毒。他們做完這話,又用水衝刷地麵,將那淡淡的黃水衝到院中。
胡三看向一個大漢,笑道:“我的手受傷了,不好再使屠龍刀,你幫我把屠龍刀扔進鐵鼎裡吧。”
那大漢應了一聲,走到屠龍刀前,提起刀柄,將屠龍刀扔進燃著熊熊大火的鐵鼎中。
台下有人忍不住道:“屠龍刀真不會燒化嗎?”
胡三哈哈一笑,說道:“這位朋友有所不知。昔年這柄屠龍刀落入一位江湖豪客手中,這位江湖豪客心想:‘什麼‘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不過區區一柄長刀,為什麼被稱為’武林至尊?如今我得了這柄屠龍刀,我老婆還要我買菜做飯,兒子的尿布也還要我換,我連老婆都號令不了,反倒得聽老婆的命令,怎麼就能號令天下了?’”
眾人聽到這裡,都不禁大笑起來。在場這麼多人,十之六七都是武林中人,今天你殺我,明天我殺你,過慣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餘下那三四成人也都是生意場上的老狐狸,大風大雨,什麼沒見過。適才眾人雖然被那偷刀賊的慘狀嚇一大跳,但是經胡三這麼一打岔,也都緩過勁來了。
賈珂聽到胡三這話,側頭向王憐花一笑,似乎是說:“這位江湖豪客,和我好像啊!”
王憐花笑道:“那位江湖豪客可有一個兒子,你連兒子都沒給我生,誰知道你和他像不像?”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怎麼沒生?我那麼多兒女,不都被你整晚整晚地殺死了嗎?並且你管殺不管埋,最後還要我這個苦主負責清理。”
王憐花臉上一熱,拿起一塊糕點,塞到賈珂嘴裡,試圖堵住他的嘴,讓他不再說話。
胡三笑道:“這位江湖豪客就想,這柄屠龍刀中,一定藏有一個大秘密,隻要有人能夠參透這個秘密,他便能當武林至尊。為了參透這個秘密,這位武林至尊什麼法子都試過了:諸如讓鐵匠在刀身上不住敲打,將屠龍刀插入雪山的地底冰層之中,將屠龍刀扔進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甚至他還抱著屠龍刀潛入大海……
雖然直到寶刀被人奪走之時,他都沒有參透寶刀的秘密,不過也多虧了他,咱們才知道真正的屠龍刀不懼大火,也不會輕易被鐵匠敲……”話說到這裡,突然間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本是常事,胡三自己也沒有在意,誰知他這一個噴嚏下來,登時眼淚鼻涕橫流,跟著雙眼劇痛,怎麼也睜不開。胡三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這樣絕不正常,忙大聲叫道:“不好!不好!有人下毒!”一麵說話,一麵拔腿要走,但是一隻腳剛剛抬了起來,立時便雙腿發軟,摔倒在地。
廳中眾人也和他一樣眼睛刺痛,涕淚橫流,各自歪歪斜斜地倒在椅上,甚至有人向旁一滑,摔倒地上,紛紛叫道:“不好,我睜不開眼了!”“我也睜不開眼了!”“阿嚏!我眼睛好痛!”“哎喲,我動不了了!”“這是怎麼回事?”“師父!師父!”
賈珂和王憐花也同樣睜不開眼,淚水長流,全身不能動彈。幸好賈珂和王憐花本來就在低聲說話,兩人挨得極近,這時王憐花渾身發軟,正好倒在賈珂身上,他掙紮著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伸入賈珂懷中,拿出一隻小瓶來,然後用嘴咬住瓶塞,將它拔了出來,遞到賈珂麵前。
這瓷瓶一靠近賈珂,賈珂就覺一股惡臭直衝入鼻,仍是強忍惡臭,用力吸了幾下。他本就剛剛中毒,吸得幾下,便恢複氣力,也不再流淚,連忙將王憐花打橫抱起,雙足一點,飛身躍到梁上。
王憐花從賈珂懷中取出的瓷瓶,正是悲酥清風的解藥。他二人雖然在中毒之前,並沒有察覺有人對他們下毒,但是中毒之後,他們見所有人都是雙目刺痛,淚如雨下,全身不能動彈,心想這和悲酥清風的中毒症狀一模一樣,他們中的毒,應該就是悲酥清風。
幸好這悲酥清風雖然隻能用西泥國大雪山歡喜穀中的毒物煉製而成,但是當年賈珂將西泥一品堂中的悲酥清風和解藥一掃而空,他又不怎麼用這毒藥,若是這毒藥不會過期,隻怕這輩子都用不完,因此每次出門,賈珂和王憐花都會戴上一瓶毒藥,一瓶解藥,這時正好派上了用場。
王憐花靠在賈珂懷中,用力吸了幾下解藥,身上力氣也漸漸恢複。
他將解藥塞進懷裡,和賈珂一起趴在梁上,向下望去。隻見十幾人走了進來,皆是男子,身上衣服的顏色各異,臉上都蒙著一條黑巾。
隻見一個中年男子走到胡三麵前,踢了他一腳,問道:“屠龍刀呢?”
胡三心中本就害怕,見這男子問他,連忙回答道:“鼎裡……在鼎裡。”
一個男子走到鐵鼎之前,“呀”的一聲驚呼,說道:“火裡有把單刀,難道他們把屠龍刀扔進火裡了?”
另一個男子道:“快,快!把刀拿出來!”
前一個男子道:“鼎中的火這樣大,我怎麼把刀拿出來?”他嘴上雖在這樣說,人卻走到了一個大漢麵前,抓住那大漢的手腕,拎著那大漢走到鐵鼎之前,將那大漢的手搭在刀柄上。
那大漢隻覺手心一陣灼熱,隨即傳來一陣劇痛,忍不住慘叫出聲。
那男子卻無動於衷,他抓住那大漢的手背,隔著那大漢的手,將屠龍刀從火中取了出來。他先將屠龍刀刀立在台子上,然後甩開那大漢的手,將那大漢踹到一邊。
除了這男子以外,餘下十幾名男子都在賓客之中走來走去,將所有人的睡穴點上。
其中一人走到賈珂和王憐花的座位旁邊,見這兩把椅子空空的沒有坐人,但是椅子對應的桌上各自放著茶碗和餐盤,茶碗中盛著茶水,餐盤中也有點心末,不由“咦”了一聲,奇怪道:“這裡的人去哪了?”
賈珂和王憐花對視一眼,麵上露出笑容。
他的同伴不以為意地道:“早走了吧,不然還能去哪?”
一個男子走到定逸師太麵前,說道:“這老尼姑是恒山派的,恒山派窮得叮當響,可交不出錢來,咱們還要她嗎?”
賈珂本在懷疑這夥人和西泥國有關,甚至有可能是一品堂的人。他們聽說冷二先生要在歐陽喜家中拍賣屠龍刀以後,知道中原武林認為誰得了屠龍寶刀,誰就是武林至尊,倘若這柄屠龍刀落入他們手中,那麼他們西泥國就可以將中原武林收入囊中,於是組織人手,過來偷刀。
畢竟西泥國自從煉製出悲酥清風以後,便一直派重兵把守大雪山歡喜穀,以防有人偷溜進去,摘取毒物,自己煉製悲酥清風。便是如此,雖然這悲酥清風可以和十香軟筋散並列為天下第一奇毒,但是中原武林之中,卻沒有幾個人聽說過這個名字。除了一品堂以外,賈珂還真想不出來,誰手中會有這種無色無臭的毒氣。
待聽到這話,賈珂不由一怔,心想:“這幫人究竟是做什麼的?一品堂好歹是西泥國皇帝親自設立的講武堂,堂中聘請的武功高手,領的都是朝廷俸祿,他們再怎麼缺錢,也不至於改當綁匪吧!”
但他隨即轉念,又想:“一品堂的人不至於當綁匪來賺錢,但是我有個熟人,可是最愛當綁匪來賺錢。”於是抓來王憐花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手心寫道:“我當年給你的悲酥清風,你有沒有給你媽?”
王憐花一怔,然後用手指在賈珂的手心上寫道:“你懷疑這些人是我媽的手下?”
賈珂一笑,寫道:“她不一向喜歡這麼做嗎?”
他寫字之時,下麵的人說道:“你這人怎地這般傻裡傻氣?恒山派確實沒有錢,但是人家有武功啊!帶上!”
王憐花搖了搖頭,顯然是說:悲酥清風一直在我手裡,我沒把它交給我媽。
賈珂點了點頭,湊過去在他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那個詢問要不要帶走定逸師太的人應了一聲,拿出麻袋,將定逸師太裝了進去,又將滅絕師太裝進這個麻袋裡麵。他另外幾個同伴則忙著將其他武功高手兩兩裝入這個麻袋之中。
又有人道:“老大,咱們還要這小子嗎?”
一個男子問道:“他穿的衣服值錢嗎?”
那人回答道:“就普通的布衣,做工還算精致,想來值不了幾個錢。”
那個男子問道:“他懷裡有值錢的東西嗎?”
那人回答道:“加起來應該不超過二百兩銀子。”
那個男子又問道:“他的武器呢?值錢嗎?少見嗎?”
那人回答道:“就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在鐵匠鋪裡就能買到。”
那個男子道:“那就把他懷裡的錢拿走,人就不要管了!咱們本來就要留下一多半人的。”跟著補充了一句:“你們要是見到漂亮妞了,無論她穿著什麼衣服,都要把她帶走,知不知道?”
眾人聽到這話,都齊聲笑道:“這個我們自然知道!”
賈珂看向窗外,院中安安靜靜,半點說話聲音也沒有,顯然院中眾人,都被這些人用悲酥清風放倒了。
過不多時,這些人已將四十七八人裝進麻袋,係好袋口,拖到院子裡。其中一人拿來一隻木盒,將屠龍刀放進木盒中,然後抱著木盒走出大廳,又有兩個人走回大廳,各自提著兩大壇烈酒。
賈珂和王憐花對視一眼,心想:“原來他們打算放火燒毀歐陽喜家,來一個毀屍滅跡。”
那二人拔開壇塞,將烈酒澆在餘下那些人的身上。一壇澆完,再換一壇,兩壇澆完,又從院中搬來兩大壇酒,澆在大廳的四周。賈珂和王憐花雖然藏在梁上,仍然感到一陣陣酒氣直衝鼻來。
王憐花向賈珂一笑,大有取笑之意,在他手心上寫道:“你可彆醉了!”
賈珂伸了伸舌頭,在他的手心寫道:“我雖然沒有喝醉過,但你不是把小魚兒灌醉過好幾次嗎?我倆既是親兄弟,酒量應該也差不多,哼,我可不是幾壇高粱就能灌醉的人。”
其中一人環顧四周,臉露滿意之色,說道:“我看差不多了,一會兒他們將東西運出去,咱們就可以點火了。”
另一人卻不像他這樣樂觀,眉頭微微皺起,說道:“這裡若是荒郊僻嶺,罕有人煙,那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但是這裡可是洛陽城的鬨市!外麵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咱們若是不在這裡多潑點兒烈酒,讓這大廳的火一旦點著,就再也熄滅不了,到時外麵的人瞧見黑煙,知道歐陽喜家著火了,不立刻就能過來救火嗎?萬一這把火熄滅之時,廳裡這些人還沒被大火燒成焦炭,讓他們看出有人失蹤了,那咱們可就沒法把這件事栽贓到歐陽喜的頭上了。”
第一人笑道:“好吧,好吧!聽你的,咱們再澆兩壇酒。”說著轉過身,走出廳去,第二個人跟在他身後去了院子。
賈珂一見他二人離開,立馬伸手摟住王憐花的腰,帶著他躍下房梁,也走出大廳。不過他二人去的不是院子,而是裡屋。
王憐花從前和歐陽喜經常來往,對他家自然極為熟悉。
王憐花在前麵領路,帶著賈珂穿過幾個廳堂,來到一間屋子。
兩人走到窗前,王憐花見窗子緊閉,便伸手在窗紙上戳了兩個洞。
賈珂湊到小洞之前,張眼看去,就見先前那夥人站在院中,背對著他們,和他們相距甚遠。突然之間,一個人身影一動,在原地消失不見,其他人卻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院中。
賈珂和王憐花登時恍然大悟,心想:“原來他們挖了一條地道!難怪他們一口氣裝了二十多個麻袋,卻不擔心他們把這些麻袋從歐陽家運出去的時候,會被人發現呢!”
便在此時,忽見兩個人抬著一個錦衣大漢走了過來。那大漢雙目緊閉,睡得正香,臉上滿是淚痕,赫然是歐陽喜。
其中一人道:“把他扔進大廳去,一會兒咱們點著火,讓他陪他請來的那些客人一起變成烤豬!”
另一個人道:“那他家這些仆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