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1 / 2)

拜天地的禮堂就設在水仙廳。此時廳中懸燈結彩,裝點得花團錦簇,柳一帆帶著弟子在廳外四下巡查,那長須老者樊一翁領著六十四名綠衫弟子守在廳中,每四人合持一張綠色的漁網,各站在東南西北等方位,將大廳團團圍住。

每張漁網都長寬兩尺(注:約六十六厘米),和情花林中的漁網一般,這些漁網也是以極堅極韌的金絲混以鋼絲絞成,非寶劍利刃所能劈開,網上綴滿了尖刀利刃,精光閃閃,鋒利難當,任誰被這張漁網裹住,全身中刀,都不會再有活下來的希望,金絲交錯處綴著吸鐵石,可以吸走所有鐵製的暗器。他們過來之時,六七名綠衫弟子一手捧瓦罐,一手拿毛刷,將瓦罐中的迷藥塗在這些綴在漁網上的尖刀利刃上。

這漁網陣是公孫止的祖上傳下來的禦敵妙法,本就變換無方,極難抵禦,可與全真教的“天罡北鬥陣”,武當派的“真武七截陣”媲美,後來裘千尺覺得這漁網陣巧妙歸巧妙,卻傷不了人,於是想出這個在漁網陣上纏滿尖刀利刃的點子,自此漁網陣便成為絕情穀最常用的擊退外敵的武功,便是那些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也未必能從這漁網陣中逃出去。

公孫止自恃身份,不肯將得意表露出來,但他向那白衫姑娘介紹這漁網陣時,聲音之中,還是不免透出幾分得意來。介紹完了,笑道:“有這漁網陣在,不論那小子武功多高,量他也插翅難逃。”

那白衫姑娘隨聲附和,心下卻不以為然。她從一開始就沒期盼公孫止大發神威,將賈珂打得滿地找牙,她一心認定隻要在王憐花的脖子上架上兩把鋼刀,就足以逼迫賈珂束手就擒了。畢竟賈珂的武功再高,身形再快,也不可能在這兩把早已架在王憐花脖子上的鋼刀,砍斷王憐花的脖子之前,就把鋼刀奪下來,除非他不想要王憐花的命了。

那白衫姑娘打量周遭情勢,見大廳中人來人往,熱鬨非凡,說道:“穀主,王憐花精通易容,賈珂和王憐花交往多年,即使他對易容不算精通,大概也是略通皮毛。倘若他假扮成某個穀裡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廳裡,然後趁咱們不備,將王憐花劫走,那可要糟糕了。”

公孫止自己不會易容,但是他的手下每每找到一位美女,都是將那位美女易容後帶回絕情穀,對於易容這事,他自然不會陌生。

公孫止沒想到自己這個內行人沒想到這個辦法,這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卻想到了,心下不禁大感慚愧,又感到陣陣後怕。當下叫來樊一翁,命他將廳中所有人檢查一遍,看看他們是否易容,一會兒有客人過來,也得先檢查他們的臉,再請他們進來。

樊一翁領命而去,公孫止向那白衫姑娘望了一眼,雖然他素來心高氣傲,卻也不由尋思:“幸好她是來幫我對付賈珂的,倘若她是來幫賈珂對付我的,我隻怕不是她的對手!”

那白衫姑娘察覺到公孫止的目光,側過頭來,一雙妙目看向公孫止,似乎是在問他盯著自己看,是有什麼事嗎?

公孫止心下尷尬,不動聲色地叫來兩名綠衫弟子,右袖拂了拂身上的灰塵,然後指向王憐花,說道:“這小子就交給你們了,從這一刻起,你倆就站在他身後兩側,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絕不能讓任何人靠近他,但也彆輕易讓他死了。”

王憐花坐於左首,與新人拜天地的地方相距極近,公孫止讓他坐在這裡,是想著萬一賈珂趁著他和木婉清拜天地時闖進大廳,突破漁網陣,趕到王憐花麵前,他也可以從容出手,製住賈珂。雖然拜天地時亮出兵刃實在不祥,還會被前來觀禮的賀客恥笑,但是賈珂的項上人頭的誘惑實在太大,公孫止再好麵子,也顧不上去計較這些小事了。

那兩名綠衫弟子領命而去,走到王憐花身後,拔出長刀,架在他脖子上。

王憐花坐在椅上,看不見刀刃,但覺寒氣森森,心知這兩把刀已經架在自己的脖頸上,不禁大為不安,隨即強作鎮定,繼續打量這間大廳,在心中急速思考賈珂會用什麼辦法來救自己。

雖然他落入這白衫姑娘手中以後,再沒和賈珂見過麵,既不知道賈珂究竟去了哪裡,也想不出賈珂究竟會用什麼辦法來救他,但是他知道賈珂一定會來救他,從沒對此生出過半分懷疑。

過不多時,眾賓客陸陸續續來到水仙廳,公孫止也回屋去換吉服。

本來眾賓客見樊一翁帶領一眾綠衫弟子守在廳外,檢查來客是否易容,心下便惴惴不安,疑心今晚會有公孫止的對頭過來搗亂,有幾人甚至打了退堂鼓,放下賀禮後,和樊一翁寒暄幾句,推說家裡有事,轉身走了。

待眾賓客進到大廳,但見大廳四周站著許多手持帶刀漁網的綠衫弟子,虎視眈眈地打量他們,好似審問犯人一般。廳中坐著一個少年,長發披散,鮮花覆身,身邊還有兩個拔刀的綠衫守衛,俊美得不似塵世中人,倒像是花中仙子。

眾賓客心下更覺驚奇。再仔細一看,才發現覆在這少年身上的五色繽紛的鮮花,雖然美麗,卻是絕情穀中人人聞之色變的情花。站在這少年身後的兩個拔刀綠衫人,也不在保護他的安全,而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砍斷他的脖子。眾賓客麵麵相覷,想不明白公孫止這唱的是哪一出戲。

先前公孫止去換吉服,那白衫姑娘也離開水仙廳,向穀中身量相仿的女弟子借了一件衣裳。公孫止早就吩咐眾弟子配合白衫姑娘行事,那女弟子一聽她的要求,立刻將衣裳借了出去。

那白衫姑娘換上衣裳以後,又請另一個精通易容的弟子除下她臉上的易容,換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孔,之後回到水仙廳,添茶倒水,服侍滿堂賀客,以便觀察他們之中,是否有人已被賈珂收買,但是始終沒有看出端倪來。

那白衫姑娘端著茶壺,給一位剛坐下的賀客倒茶,在王憐花麵前經過時,淡淡地道:“現在公孫穀主回屋去換吉服,前來觀禮的賓客絡繹不絕地走進大廳,守在廳中的弟子再多,也沒法看得過這麼多人來。此時正是出手的最好時機,他都不來救你,看來他是真的不要你了。”

王憐花拚儘全力,向她翻了一個白眼,隻是他現在肌肉僵硬,不能動彈,因此他也不知道,這個白眼翻成功了沒有。

那白衫姑娘走到那位剛坐下的賀客麵前,斟了一杯茶,回來時又在王憐花麵前經過。

她停下腳步,看向王憐花,微微一笑,柔聲道:“倘若今天晚上,他一直沒來,那你也沒什麼用處了。在你體內的迷藥失效之前,我會先挖出你的眼珠,再捏碎你的四肢,讓你也嘗一嘗,終其一生,都隻能生活在黑暗之中,都隻能趴在地上,像螻蟻一樣生活,究竟是什麼滋味。”

王憐花聽到這話,半點反應也沒有,當然了,他也沒法做出任何反應。那兩名看守王憐花的綠衫弟子卻是越聽越害怕,其中一名綠衫弟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手中刀刃抖了幾下,險些劃破王憐花的脖子。王憐花聽到刀刃在空中抖動的颼艘之聲,唯恐這名綠衫弟子手一滑,刀刃傷到自己脖子,這才緊張起來。

酉時三刻,讚禮生朗聲讚禮,公孫止全身吉服,出現在水仙廳門口,樊一翁等弟子向他行禮,他走進廳來,滿臉春風得意。到得讚禮生麵前,他停下腳步,向王憐花瞟了一眼,然後望向門口。

眾人也在看向門口,便在此時,忽覺眼前一亮,四名綠衫女弟子,陪著新娘來到大廳門口。

這新娘身穿大紅錦衣,鳳冠霞帔,眾賓客雖然看不見麵目,但是看她的身段纖細婀娜,再看公孫止雙目凝視著她,神色十分歡喜,各個都認定新娘一定是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禁議論紛紛,好奇非常。

樊一翁走上前去,低聲說了一句話,這四名女弟子停下腳步,由其他人檢查臉上是否易容。新娘腳步一頓,隨即獨自一人娉娉婷婷地步入大廳。

公孫止知道木婉清可不是心甘情願地嫁給自己,她不過是為了救王憐花,才答允與自己成親。於他而言,這一段路可真是漫長,一會兒擔心木婉清走到一半,扔下鳳冠霞帔和王憐花,轉頭就逃出絕情穀;一會兒擔心木婉清撲到王憐花身上,與他同受情花之苦;一會兒擔心木婉清出手殺死王憐花,再自刎在他麵前……

公孫止這一顆心七上八下,眼角餘光忍不住瞥向王憐花,卻見他一直斜睨門口,看也不看木婉清一眼。顯然他雖然全身動彈不得,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隻能拖後腿,卻也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時間看見賈珂。

眼看木婉清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也和王憐花越來越近,公孫止越來越緊張,一顆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

突然之間,木婉清“啊”的一聲輕呼,身子向前傾去。原來她身上這件大紅錦袍實在太長,行走時拖曳在地,木婉清臉上蓋著紅巾,看不見事物,一不留神,就踩到錦袍一角。

公孫止立即上前兩步,伸出右手,拉住木婉清的手。

豈知就在他的右手碰到木婉清的手指的刹那之間,木婉清已經抓住他的手腕,“哢”的一聲,扭斷他的右臂,同時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右膝上,也是“哢”的一聲,踢斷他的右膝。

公孫止“啊”的一聲大叫,右腿無力支撐,隻得單膝跪在地上。木婉清當即伸出兩指,壓在他的眼皮上,同時卸了他的下巴,使他說不出話來,臉上所罩紅布並未摘下,卻準確無誤地麵向王憐花,厲聲喝道:“誰敢動一下,你們穀主這對招子,就彆想要了!”

剛才這幾招出手,如兔起鶻落,迅捷無比,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公孫止就已經跪在地上,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待得木婉清這句話說完,旁觀眾賓客這才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呆呆地道:“新娘子的聲音怎麼聽起來像是個男人?”他周圍的人見他這時候還在糾結這件事,忍不住鄙視地向他看了一眼。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叫道:“這新娘是賈珂!快!快砍掉王憐花的手臂!”

說話的人自然是那白衫姑娘。她前前後後設想過至少五六十個賈珂可以用的救人方案,又一一否決這些方案,自覺這間水仙廳已經變為一個連蒼蠅都飛不進來的鐵桶,賈珂隻怕連進都進不來。就算他能硬闖進來,也不可能接近王憐花。哪想到賈珂居然會扮成木婉清,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走進水仙廳!幸好王憐花還沒有脫困,隻要王憐花在他們手裡,賈珂就逃不了!

豈知她說完這句話,那兩個綠衫弟子卻動也不動一下,就好像壓根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那白衫姑娘自知不是賈珂的對手,不敢過去,隻能躲在賀客之中,叫道:“你們怎麼不動手?”

一個離她很近的綠衫弟子回答道:“你沒聽見他說的話嗎?倘若咱們動一下,他就要挖掉穀主的眼睛!”

那白衫姑娘一怔,隨即叫道:“王憐花在咱們手裡,他不敢傷害穀主的!你們快動手啊!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了!”

其中一個綠衫弟子“呸”了一聲,說道:“你本就不是我們絕情穀的人,我們絕情穀的事,你憑什麼指手畫腳?”

那白衫姑娘又是一怔,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六七道渾厚無匹的劍氣接連向她射來,在空中發出嗤嗤之聲。她武功雖高,卻也不及賈珂,想要躲開,又哪裡來得及躲?當場就被這六七道劍氣射中了左肩、右肩、右胸口、小腹、左腿和右腿,忍不住“啊”的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坐在她身邊的賀客唯恐自己被這幾道劍氣誤傷,紛紛跳起身來,向旁邊逃去。

眾人循著這六七道無形的劍氣看過去,就見新娘收回右手,將頭上的鳳冠霞帔取了下來,扔到地上,珠冠碎了一地,紅布輕飄飄地落到地上,新娘的臉孔也出現在眾人麵前。

在場眾人,有人見過這張臉孔,有人沒見過這張臉孔,但是無論見過與否,人人都看得出來,這人絕不是少女,而是一個少年。

並且是一個世所罕見的美少年。

不少人看見這張臉孔,才相信了那白衫姑娘的話,心想:“原來他真的是賈珂!除了賈珂,誰還能長得這樣俊!”

那兩名把刀架在王憐花脖子上的綠衫弟子,本就因為這驚變嚇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隻知道照著賈珂所說,動也不敢動一下,省得賈珂當真戳瞎師父的雙目。

這時見賈珂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兩轉,兩人一齊嚇得屏住呼吸,打了幾個寒戰,隻感寒毛直豎,心底發寒,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突然間聽賈珂喝道:“還不放下刀!”兩人受他聲威所驅,竟是想也不想地一齊放下長刀。

賈珂見他們放下長刀,暗暗鬆了口氣。他從新娘的大紅錦袍下麵取出一對劍來,雙手握劍,抖落劍鞘,向前兩步,左手劍尖指著公孫止的右眼,右手劍尖指著王憐花,從上至下,輕輕一劃,王憐花身上的繩索登時斷為兩截,那數百朵嬌豔欲滴的情花也紛紛掉落下來。眾人礙於公孫止的性命和他那幾道可怕的無形劍氣,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那白衫姑娘和公孫止商量對付賈珂的計劃之時,王憐花一直坐在他們旁邊,將他們的計劃聽了個全部。他和那白衫姑娘一樣,想過數十個賈珂可以用的方案,接著這些方案又被他一一否決,直到新娘走進大廳,他也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雖然王憐花對賈珂會來救他這件事堅信不疑,但他一直在擔心賈珂會因為太急著救他出來,中了那白衫姑娘的圈套。待他發現賈珂扮成新娘,順順利利地製住公孫止,霎時之間,就將這必死之局扭轉為必生之局,一顆心歡喜得幾乎停止跳動。

他心情激蕩之下,情花毒再次發作,渾身上下都劇痛難當,胸口更是如同被無形的大手重重地捏了幾下。但他卻不管這些劇痛,隻一心一意地盯著賈珂看,目光貪婪得好似一個渴了七天七夜的旅人,終於看見了一片綠洲。

這時賈珂舉劍割斷他身上的繩索,王憐花目不轉睛地盯著賈珂,就等著賈珂看他一眼,向他一笑,哪知賈珂的目光始終不瞧過來。

王憐花不知道賈珂和他一樣身中情花劇毒,更不知道賈珂擔心此刻花毒發作,會使自己在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眾人看見可趁之機,立刻向他們出手,因此強忍心頭情意,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王憐花隻是一個陌生人,他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自然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觸。

王憐花心中又奇怪,又失落,又委屈,苦於言語不能,動彈不得,否則他一定要氣呼呼地質問賈珂,他為什麼不瞧自己!

賈珂左手扔下長劍,抓住公孫止的衣領,三根手指,抵在他的喉嚨上。公孫止雖然自覺威信掃地,顏麵儘失,心中恚恨難當,但到底小命要緊,不敢輕舉妄動。

賈珂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王憐花麵前,長劍倒轉,用劍柄挑開王憐花身上的情花,然後扔掉長劍,撕破身上的大紅喜服,露出裡麵的裡衣,一把將王憐花抱了起來,抗在肩頭。

眾人正覺奇怪,就見他身形忽地長高了一截,也變寬了一截,料來他先前為了扮成木婉清,便用縮骨法縮小身形,現下他不需要偽裝了,就變回了自己的身形。

賈珂生怕情毒發作,在心裡不斷默念:“這不是王憐花,這是一袋米!這不是王憐花,這是一袋米!”他本來想說這是一頭小豬,但是他從前就愛稱王憐花為小豬,若說這是一頭小豬,怕又會引起情花毒發作,隻好換成一袋米。

王憐花可不知道賈珂的苦衷。他被賈珂抗在肩上,雖然還是不能動彈,整個人卻已經放鬆下來。他看著賈珂的後背,故意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呼了出去,這兩道氣流落在賈珂的衣服上,衣服登時陷進去一個小小的窩,這樣幼稚的遊戲,他玩了一會兒,居然開心得不得了。

樊一翁對公孫止向來忠心耿耿,尊敬有加,先前賈珂以公孫止的安危脅迫他們,他果然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生怕稍有不慎,激怒賈珂,害得師尊失明。這時見賈珂把王憐花抗在肩上,公孫止卻還在他手中,樊一翁再也忍耐不住,說道:“賈公子,既然你已經救出王公子了,就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師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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