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淑嫻冷笑道:“你要我和何太衝做那小妮子的手下,這件事我就不答應!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答應!你又什麼好說的?你就算說了,我——”突然間嗤的一聲響,提劍向賈珂左眼刺去。
這一劍當真迅捷無倫,她說到最後這句話中的“說”這個字時,還是雙手空空,說到“了”這個字時,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賈珂的左眼隻有半個小指的距離。但直到“我”字說完,她的劍尖都再沒移動。
班淑嫻滿臉駭然,怔怔地望著賈珂,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賈珂臉帶微笑,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夾住劍尖,兩根細細的手指,就讓班淑嫻這個劍術大名家的長劍,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班淑嫻向來自負劍法了得,從未經曆過這中事情,她一怔之下,便要收回長劍。誰知她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長劍卻紋絲不動,仿佛這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棵樹,賈珂這兩根手指,就是這棵樹深埋在地下的樹根似的。
班淑嫻額上汗珠滾滾而下,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怕的,胸中憤怒早已消失不見,隻餘下一片沮喪之情,心想:“我練了幾十年的劍法,同門師兄弟,誰也打不過我,甚至師父在世之時,也已不是我的對手。
我昆侖派雖然僻居西域,但一直是中原武林中享譽已久的名門大派,人人都說我昆侖派的劍法精妙無比,都說我班淑嫻的劍法淩厲無比,我的劍怎會被這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奪走了?”
班淑嫻學武以來,從未經曆過這樣大的打擊,心灰意懶之下,隻覺自己從沒學過武功才好。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鬆開劍柄,坐回椅上,臉上全無血色。
先前她或站或坐,後背一直挺得筆直,這時姿勢鬆鬆垮垮,仿佛精神氣被人抽走了似的。
賈珂將長劍放到桌上,微笑道:“何夫人,我的武功,還算過得去吧。”
班淑嫻冷笑道:“你武功厲害,我不如你,這我認了,用不著在這裡惺惺作態,說什麼你的武功還算過得去。倘若你的武功隻是還過得去,那我的武功算什麼?隻能用來趕蚊子嗎?”
賈珂也不生氣,微笑道:“我這一身武功,都是逍遙侯教我的。他這人可不像朱長齡這樣小氣,不肯傳授手下厲害武功。冰冰小姐的武功勝過我百倍,為人也和逍遙侯一樣慷慨,何夫人若肯歸附冰冰小姐,不出三五年,武功也許就會勝過我了。”
班淑嫻瞪了賈珂一眼,隨即轉過頭,再也不看他。顯然賈珂這句話雖讓班淑嫻頗為心動,但不足以讓她放下太上掌門的顏麵,率領昆侖派歸附哥舒冰。
賈珂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了,學幾門厲害武功,不過是順帶的好處,真正的好處,也就是我今天去找兩位的目的,可不是什麼厲害武功。”
班淑嫻聽他這麼說,好奇心大起,問道:“真正的好處是什麼?”
賈珂笑了笑,一字字地道:“屠龍刀,或者說,武林至尊。”
班淑嫻初時聽到“屠龍刀”三字,心頭大震,待聽到“武林至尊”四字,隻覺左右耳朵同時給一個無形鐵錘重重地打了一下。霎時之間,她耳中嗡嗡作響,腦中一陣暈眩,胸口卻好像塞進去了一個剛出爐的糖包似的,糖包上破了一個小口,滾燙的糖漿自小口汨汨不絕地流淌出來。
班淑嫻漲紅了臉皮,顫聲道:“武……武林至……至尊?你……你什麼意思?”
賈珂笑道:“何夫人,你還記得,我先前說過什麼嗎?我說朱長齡之所以會在昆侖山上創建朱家門,是因為‘逍遙侯想要在昆侖山上創建一個門派,與你們昆侖派分庭抗禮’。
既然你知道逍遙侯,也知道屠龍刀,那你應該清楚,逍遙侯從未表露過自己對屠龍刀有興趣吧。其實你從逍遙侯派人創建朱家門的初衷,是為了與你們昆侖派分庭抗禮這件事上,就應該看出來,逍遙侯獨霸江湖,稱雄武林的野心,像逍遙侯這樣的人,豈會放過屠龍刀?這也太有違常理了吧!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嘿嘿,雖然在我看來,屠龍刀和尋常的神兵利器,其實沒什麼區彆,一個人拿著屠龍刀,未必就能號令他人了。但這句話已在江湖上流傳了這麼多年,即使一個三歲小孩,都知道武林至尊,未必會有屠龍刀,但拿著屠龍刀的人,一定是武林至尊。
這把屠龍刀,早已不是一把刀。就像和氏璧不僅是一塊美玉,更是帝王的象征一樣,這把屠龍刀,也成為武林至尊的象征。有心獨霸江湖,稱雄武林的人,豈會對這把屠龍刀不感興趣?你可知道,逍遙侯為何從未表露自己對屠龍刀有興趣嗎?”
班淑嫻聽得心情激蕩,一顆心怦怦直跳,見賈珂停下不說,忙道:“為什麼?”
賈珂微微一笑,說道:“因為人們用眼睛看到的事情,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其實早在二十多年前,逍遙侯就開始打屠龍刀的主意了。隻是逍遙侯不是一個喜歡走到戲台上的人,他更喜歡躲在幕後,操控戲台上的人,遵照他的心意唱戲。
當時武林中搶過屠龍刀的知名人物,好些都是逍遙侯的手下,就像朱長齡一樣,我若是不跟你說,你也不會想到,原來他是逍遙侯的手下吧。”
班淑嫻點了點頭,說道:“我確實從未想到。”
賈珂道:“後來屠龍刀落入天鷹教手中,殷天正在王盤山揚刀立威,逍遙侯聽說以後,派手下去王盤山奪刀,誰想謝遜橫插一腳,不僅奪走了屠龍刀,還將當時在王盤山的人都殺死了。從此以後,謝遜也好,屠龍刀也好,都石沉大海,再無音訊。
直到前段時間,一個叫冷二的商人在洛陽拍賣屠龍刀,時隔將近二十年,屠龍刀終於回到了中原。之後屠龍刀被人劫走,再出現時,就是江湖傳聞,屠龍刀在賈珂手中,誰殺死了王雲夢,就可以提著王雲夢的腦袋,來找賈珂換屠龍刀。”
班淑嫻道:“嗯,這個我也聽說了。不過依我看來,這個江湖傳言隻怕不是真的。王雲夢不是王憐花的媽媽嗎?賈珂放出這樣的消息,王憐花知道以後,哪還能和賈珂這個殺母仇人過下去?
我看是有人知道屠龍刀在賈珂手上以後,既想放出這個消息,又擔心彆人不信這個消息,消息傳了三五個人以後,就不會有人繼續傳下去了,所以在這件事裡,又加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也就是賈珂誓要殺死王雲夢,不惜懸賞王雲夢的首級。像這樣的消息,即使沒有屠龍刀,也能傳得很快。”
賈珂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逍遙侯就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派人將賈珂請去了玩偶山莊。我聽冰冰小姐說,賈珂一開始就知道逍遙侯是衝著他手裡的屠龍刀來的,但屠龍刀早已被賈珂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了,除了他以外,再沒彆人知道,因此他一直不肯將屠龍刀的下落說出來。
逍遙侯從不喜歡用強威逼,濫施惡刑,所以一直耐著性子,和賈珂周旋,想要賈珂說出屠龍刀的下落來。後來不知怎麼回事,逍遙侯突然鬼迷心竅,連屠龍刀也不要了,一心隻想嫁給賈珂,賈珂又不喜歡他,於是假意答應和他成親,在成親之前,就把他騙出山莊宰了。
如今這把屠龍刀在冰冰小姐手上。冰冰小姐和逍遙侯一樣,都不喜歡親自在台上唱戲,她之所以開這屠珂英雄會,邀請天下各門派、各幫會的英雄豪傑,齊聚岩雀峰商量屠龍刀的歸屬,就是想要選出一個能夠代表她在台上唱戲的人。
雖然江湖傳言是說:‘武林至尊,寶刀屠龍。’仿佛誰得到了屠龍刀,立馬就黃袍加身,成為武林至尊了,但實際情況,卻是某個人搶到了屠龍刀,其他人未必服氣,甚至有人衝上去搶刀。
便是如此,搶到屠龍刀的人,若想成為武林至尊,還得有護住屠龍刀的實力。就像當年逍遙侯出金銀、人手、武功,幫朱長齡創建這朱家門一樣,我們也可以出人出力,幫你或者何掌門搶到屠龍刀,成為武林至尊。
你們歸附冰冰小姐以後,隻須偶爾聽從冰冰小姐吩咐,在明麵上,武林至尊隻會是你或者何掌門,與冰冰小姐毫無關係,江湖上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和冰冰小姐的關係的。
何夫人,冰冰小姐開的這個條件,挺優厚的吧。若非你和何掌門,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冰冰小姐也不會想到和你們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班淑嫻和何太衝之所以答應與武烈合作,不顧一代宗師的顏麵,效仿宵小之輩,半夜溜進朱家莊盜刀,殺人都用偷襲,就是為了搶到屠龍刀,成為武林至尊。
如今成為武林至尊的機會就在班淑嫻的眼前,班淑嫻隻聽得怦然心動,恨不得立刻就答應下來,反正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哥舒冰幫他們奪得屠龍刀,成為武林至尊。
至於他們須得聽從哥舒冰的吩咐,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誰知道哥舒冰那時是死是活?誰知道哥舒冰那時要他們做什麼?若是遇到為難之事,他們賴賬不就好了!總而言之,對他們而言,這樁生意隻賺不虧,一本萬利,實乃天下最好的生意。
班淑嫻將這件事的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不由悔青了腸子,臉上登現痛苦之色,皺起了眉,說道:“她開出的條件,確實挺優厚的,我實在沒理由拒絕。隻可惜……隻可惜她已經死了。”
賈珂聽到這話,竟不吃驚,輕描淡寫地道:“她已經死了?”
班淑嫻見他如此反應,反倒吃了一驚,心想:“他對那小妮子的武功還真是自信,隻可惜那小妮子武功再高,終究敵不過有心算無心。”當下點了點頭,說道:“她確實已經死了。”
略一遲疑,還是將他們如何收到屠珂英雄會的請帖,率眾弟子從三聖坳趕來岩雀峰,武烈如何找到他們,商議如何盜取屠龍刀,今晚他們如何被人發現,如何刺殺哥舒冰,何太衝如何被武烈偷襲等中中情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賈珂。
賈珂哈哈一笑,說道:“何夫人,難道你沒有想過,我是如何找到你們的嗎?”
班淑嫻一怔,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向掛在牆上的鬥笠蓑衣。如今鬥笠蓑衣上的白雪已經融化十之七八,餘下的冰雪掛在上麵,更顯得草葉蒼翠。
賈珂笑道:“是了,難道你沒有想過,我為何要如此打扮?”
班淑嫻聽到這話,突然間靈機一動,想到一中可能,但又覺得不可思議,看向賈珂,問道:“難道你一早就在那裡了?”
賈珂笑道:“不錯,我一早就在那裡了。今天晚上,你們三人如何從前院走到後院,如何衝進房中殺人,朱長齡如何躲在假山後麵,如何見你們進了房間,就衝到門口,將你們叫住,你們如何破窗逃跑,朱長齡和武烈如何追了出去,卻沒有追到你們。這些事情,我在屋簷上,看得都挺清楚的。”
班淑嫻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隻覺難以置信,問道:“你乾嗎要坐在屋簷上?難道你每天晚上,都在屋簷上守夜嗎?還是隻有今天晚上,你去那裡守夜了?還有,既然你是哥舒冰的手下,你明知我們要去殺哥舒冰,乾嗎不阻止我們?”
班淑嫻說完這話,回憶她一劍刺向床上那人的情景。她的劍尖確實刺入了那人的喉嚨,將那人的脖子幾乎切斷,這中感覺絕不是假人能代替的。
班淑嫻略一沉吟,問道:“難道床上躺著的人,不是哥舒冰?”
賈珂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道:“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何夫人,你何必驚訝成這樣?我先前不是跟你說,我的職責,就是在這裡監視朱長齡嘛。
你們這個殺人盜刀的計劃,本就是朱長齡一手策劃的,你也好,何掌門也好,甚至武烈也好,都是幫朱長齡完成計劃的棋子罷了。武烈是傍晚去找你們的吧,在武烈下山去找你們之前,他先和朱長齡見了一麵。
我畢竟做了朱長齡這麼多年的弟子,對朱長齡這人,也算有幾分了解,這人貪欲極重,城府極深,最喜歡一麵算計人家,一麵哄得人家感激涕零,認為他這人實在太好了。
冰冰小姐曾在地牢裡告訴賈珂,屠龍刀已經被她從當鋪裡拿走了,我覺得以朱長齡的性格,定會在地牢裡設下可以偷聽牢房裡的人說話的機關,他十有八|九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而且他一定知道,以他那點微末道行,是不可能在屠獅英雄會上,光明正大地從冰冰小姐手中拿走屠龍刀的,他極有可能趕在屠珂英雄會開始之前,仗著地利之便,從冰冰小姐手中盜走屠龍刀。
我這幾日一直在提防他這麼做,所以今天武烈和朱長齡見麵的時候,我就躲在他們旁邊,將他們的計劃聽了個大概。雖然他們早已敲定這計劃的中中細節,那時沒怎麼提起具體步驟,但我既已猜到他們今晚會對冰冰小姐動手,接下來要做什麼事情,自然十分明了了。
你剛剛猜的不錯,今晚確實死了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冰冰小姐。冰冰小姐早已知道今晚會有人來刺殺她,聽說武烈找的同夥是你和何掌門以後,就要我在屋簷上靜候兩位大駕,然後找個機會,將兩位帶到這裡,把她的意思轉達給兩位。”
班淑嫻見自己今晚的一舉一動,都在“哥舒冰”主仆的意料之中,不由暗暗心驚,但心驚之餘,又覺安心:“他們本事越大,我倆成為武林至尊就越順利!他們做盟友,可比武烈那等背信棄義的廢物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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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璧和武青嬰將朱九真的屍身送回她的房間,朱夫人驚聞噩耗,隨便披了一件衣服,披著頭發趕了過來,見女兒死相可怖,不由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眾人連忙將朱夫人送回臥室,衛璧和武青嬰見房中亂哄哄的到處是人,他們沒有落腳的地方,於是又回到朱九真的房間。
房門口繪著孔雀開屏的大黃燈籠已經取了下來,一眼望去儘是白綢麻布,朱九真的大紅床帳也取了下來。
衛璧走到床邊,沒有床帳阻擋,一眼就瞧見朱九真躺在床上,一雙凸起來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天花板,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背上也生出一層寒意。
他連忙拉過錦被,蓋在朱九真的身上,明明已經擋住朱九真傷口猙獰的脖頸了,卻還是覺得不自在,於是將錦被向上一拽,把朱九真的臉蛋兒也遮住,隻留下幾縷烏黑的秀發,如海草一般在枕頭上散開,這才覺得舒服許多。
武青嬰在一旁冷眼旁觀,知道衛璧看到朱九真的屍體,心裡恐懼遠遠勝過悲痛,嘴角邊掠過一絲微笑,柔聲道:“師哥,如今夜已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衛璧一心想要討好朱長齡,好接手朱家門,知道朱長齡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覺,十有八|九會過來看女兒,到時看到他守在這裡,定會倍感欣慰,說不定一個激動,就將朱家門交給他,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困。師妹,我想多在這裡待一會兒,也好陪一陪真妹,你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