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見小魚兒眼中流露出的欣慰之色,仿佛自己之所以烹飪這一桌精美菜肴,款待賈珂這些親戚朋友,是受自他這個人生導師的教導,不禁氣往上衝,真想揍小魚兒一頓。這倒不是因為他討厭小魚兒,他隻是覺得,小魚兒現在這張滿是欣慰的俊臉,實在太過討厭。
王憐花握著酒杯,在手中轉了一圈,笑吟吟地道:“‘君子遠庖廚’這句話自然沒錯。不過王某平素做的是君子,今日就隻做王憐花。君子需要遠庖廚,王憐花卻沒有這些講究。
這些天來,諸位對賈珂多有照顧,王某實在感激不儘。換做旁人,王某自當拿出一些金銀珠寶,書畫古玩,以示感謝,但和諸位這麼做,未免太過生分,所以和賈珂親自做了這一桌菜肴,以示感謝。該說的話都在菜裡,酒裡,王某先喝上一杯,大家請啊!”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眾人連忙舉起酒杯,和他一起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席上登時熱鬨起來,眾人喝酒,夾菜,說說笑笑,在座的大多是熟人,說起話來,也沒什麼拘束。
也不知怎的,說到了小魚兒和黃蓉的親事上。
小魚兒給自己和玉無缺各斟了一杯酒,笑道:“老弟,我和你嫂子得能成親,還要多謝你。來,這杯酒我敬你!”
黃藥師正和王憐花討論“玉笛誰家聽落梅”的羊羔坐臀、小豬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和兔肉,還能換成哪五種肉。
兩人棋逢對手,鬥誌盎然,各自說了數十種組合出來,並且約定日後比試一下,究竟誰想出來的配方更好吃。這時聽到小魚兒的話,黃藥師斜睨小魚兒一眼,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小魚兒噗嗤一笑,說道:“好吧,好吧,老弟,我和你準嫂子得能成親,還要多謝你了。”
玉無缺微微一笑,說道:“這也算是我昨天做的唯一一件好事,雖是歪打正著,但也確實算是功勞一樁,請啊。”拿起酒杯,和小魚兒對飲一杯。
賈珂看著他們一笑,又去看張無忌三人,卻見殷離和周芷若正聊得熱火朝天,仔細聽她們說話,從中原女子流行的衣服,到中原女子流行的頭飾,從中原門派的種種八卦,到西域門派的種種八卦。
黃蓉本來也在跟殷離和周芷若聊天,適才見小魚兒提到他倆的婚事,便扭頭去看小魚兒。
張無忌幾次試圖加入三女的交談未果,他坐在周芷若和殷離中間,直起身時,還會妨礙她們交談,隻好緊貼著桌子坐著,悶頭吃起飯來。
賈珂見周芷若和殷離如此親親熱熱,忍不住胃疼起來。
王憐花見賈珂凝目瞧著周芷若和殷離,已經瞧了眨好幾眼的功夫,於是伸出右手,搭在賈珂身後的椅背上,湊了過去,將嘴唇貼在賈珂的耳朵上,問道:“在看什麼?”
賈珂下意識地在心裡回答:“在看殺人凶手和被害者親熱交談!老天,我應該怎麼跟阿離解釋,她需要和周姑娘離得遠一點?”然後側過頭,向王憐花看去。
王憐花的嘴唇本來貼在賈珂的耳朵上,這時賈珂突然轉頭,王憐花的嘴唇沒有移開,兩片薄薄的嘴唇從賈珂的耳朵劃過臉頰,最後在賈珂的嘴唇上停了下來。
賈珂咬了王憐花一口,隨即坐直身子,笑道:“我在想,無忌身邊坐著兩個漂亮姑娘,他居然一直埋頭吃飯,也太老實了。”
王憐花右手一揚,手肘搭在椅背上,手指插進賈珂的頭發裡,輕輕撫摸他的頭皮,笑眯眯地道:“哦?這麼說來,要是你身邊坐兩個漂亮姑娘,你就會跟人家大談特談,說到興頭上,還會拉著人家的小手,跟人家背《長恨歌》了?”
賈珂一笑,握住王憐花的左手,說道:“王公子,我覺得你對我有很大的誤解啊。”
王憐花眉毛一揚,拖著調子“哦”了一聲,二聲的“哦”,尾音上揚,然後慢吞吞地道:“我對你有什麼誤解?你是想說,你比張無忌還要老實,還要乖巧,絕不會和漂亮姑娘大談特談,更不會握著人家的小手嗎?”
賈珂又是一笑,說道:“不,我是想說,我背不過《長恨歌》。”話音未落,就覺後腦勺一緊,卻是王憐花的右手變掌為爪,在他的後腦勺上抓了一把。
王憐花鄙視道:“賈珂,皇帝到底是怎麼選的先生啊!按說能選進皇宮,給皇子皇孫教書的先生,都該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飽讀詩書、學識淵博之士。
你好歹也在宮中正兒八經地讀書讀到十五歲,怎會連《長恨歌》這麼著名的一首詩你都背不過?難怪皇帝那些兒子,一個比一個看著草包。”
最後這句話實在有些大逆不道,王憐花說這幾句話的聲音本來就低,說到最後一句,聲音更是輕的近乎呢喃。
賈珂嘿嘿一笑,說道:“你這可是冤枉我那些先生了。他們該教的都教了,隻是我自己懶得記罷了。俗話說得好:‘興趣是最好的先生。’我們王公子那些大作,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其實說到底,都怪王公子當年不進宮做我先生,教我讀書,不然我現在早就是衛國第一飽讀詩書、學識淵博之士了。”
王憐花噗嗤一笑,說道:“我哪有這麼大本事啊!賈珂,你摸著良心想一想,我教你畫畫多少年了,外麵的人千金都求不到我一幅畫,我在家裡握著你的手,親自教你畫畫,你的畫技卻還是止步不前,半點進展都沒有,我都不好意思跟彆人說,你是我徒弟!
我看就是我去教你讀書,你也還是眨眨眼就背過一百本武學典籍,一千本史學典籍,卻連一首《長恨歌》都背不過。”
賈珂一笑,說道:“我記得都是有用的東西嘛,這些寫彆人的詩詞,和我又沒什麼關係,我也沒有在詩壇闖出一番名氣的野心,乾嗎要將它們記得這麼清楚?其實吧,一整首《長恨歌》,我是記不住,但其中的幾句話,我還是記得的。”
王憐花好奇心大起,笑道:“哪幾句話這麼得你青睞啊?快說來聽聽。”
賈珂斟了兩杯酒,一杯是他的,一杯是王憐花的。
他側頭凝視王憐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什麼‘王家有兒初長成,養在洛陽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來到賈珂側。側頭一笑風流生,江湖少年無顏色’啊,什麼‘七月七日芙蓉帳,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啊。嘿,這麼一想,其實我記得還挺多的嘛!”
王憐花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輕聲道:“賈珂,教你的那個草包,到底叫什麼名字?等咱們回到中原,我定要將你的大作四處宣揚,好讓大家都知道,皇帝到底請了個什麼草包來教他的兒子們讀書。你一共就背了五句,隻有一句對了。衛國將來的皇帝,有這樣一個連詩句都教不對的草包做先生,我看衛國的未來,怕是要慘淡無比了。”
皇子皇孫們跟著先生讀書,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對先生太過尊敬,太過信賴,讀書的環境,自然和民間的私塾家塾大不相同。
賈珂自幼在皇宮讀書,受皇宮環境熏陶,對那些教過他的先生,也沒什麼敬畏之心,聽到王憐花開這種玩笑,也不以為意,跟著王憐花笑了起來。
但他笑著笑著,忽地想起在揚州的時候,癩頭和尚跟他說的那句預言,笑容登時爛在臉上,心情也沉重起來。
他舉起酒杯,遞到嘴邊,想要借著喝酒,掩飾自己的表情。
杯沿剛一碰到嘴唇,就聽王憐花悠悠道:“杯子裡都沒有酒了,你喝空杯子嗎?”
賈珂一怔,下意識地將杯子放到桌上,就見杯子裡還有半杯琥珀蜜梨酒,在陽光下呈現金黃色。
他側頭看向王憐花,王憐花微微一笑,說道:“你剛剛在憂國憂民什麼呢?我跟你說杯子裡沒酒了,你就信了?”
賈珂的目光在王憐花臉上轉了一圈,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得移不開眼,隻覺自己若是皇帝或者未來的皇帝,一定會對王憐花一見鐘情,即使王憐花已經成家了,也一定會對王憐花念念不忘。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要的東西,大多都能心想事成,自大傲慢慣了,難免一個情不自禁,就效仿順治對董鄂妃那樣,將王憐花強搶進宮了。
賈珂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眼光中流露出複雜的感情來,複雜的簡直可以做出一桌酸甜苦辣鹹的豐盛菜肴了。
王憐花對賈珂這模樣一點也不陌生,看了幾眼,便移開目光,右手滑了下去,在賈珂的後背上狠狠地抓了一把。
賈珂倒吸一口冷氣,說道:“王公子,你這是在謀殺親夫嗎?”
王憐花微微一笑,低聲道:“是啊。我把你殺了,就去京城,過上幾天,那癩頭和尚說的話就會成真了。這麼一來,你就不用整天惦記,他說的話,到底什麼時候會成真,你心頭那塊大石,也終於能放下來了。多好。”
賈珂知道自己應該附和王憐花開個玩笑,將這件事敷衍過去,但他想到那形容邋遢的癩頭和尚,其實是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神仙,心中一沉,便一絲笑也擠不出來,舌頭也跟打了結似的,釘在了喉嚨上,一句俏皮話也說不出來。
獨霸椒房!
唉!
獨霸椒房!
那癩頭和尚怎麼會這麼說呢?
到底哪個王八蛋會做出這等強搶臣夫的事?
他想現在的皇帝應該不會這麼做,畢竟他是皇帝看著長大的,皇帝隻要沒有變成老糊塗,就不會拉下臉來做這種事。
不是現在的皇帝,那就是未來的皇帝了。
《紅樓夢》裡賈赦看上了石呆子二十把舊扇子,石呆子死也不賣,一千兩銀子一把也不賣。
賈雨村是怎麼幫賈赦弄到扇子的?
他先設了個局,冤枉石呆子拖欠官銀,然後將石呆子抓進衙門,說石呆子既然拖欠官銀,就得變賣全部家產,來填補虧空。等到石呆子的家產都進了衙門,他便將那二十把舊扇子送去賈赦手中。
這麼一來,石呆子進了大牢,生死不知,石呆子那二十把舊扇子,賈赦不費一個銅子,就弄到手了。
那癩頭和尚說的話一定是真的,那王憐花不就是舊扇子,他不就是石呆子?
除非他自己去做皇帝,那麼他和王憐花的臥室,就是椒房殿。
那癩頭和尚再怎麼說王憐花獨霸椒房殿,他都不用擔心了。
但那癩頭和尚跟他說的可是,他日王憐花獨霸椒房殿,豈會留下他的性命。
這不就是說,王憐花日後會獨霸椒房殿,但皇帝不會是他嗎?
難道日後王憐花會不要他了?
還是日後他會造反失敗,丟掉性命,他死了以後,王憐花就去了皇宮?
賈珂越想越煩悶,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了,隻覺這酒實在太甜,實在太香,和他現在的心境截然不同,喝到嘴裡,也沒什麼滋味。
桌上所有人都在笑,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笑也笑不出來。他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孤寂,拿起筷子,隨意吃了一口菜,咬了兩口,跟吃苦瓜似的,嘴裡到處都是苦澀之味。
王憐花靜靜地瞧著賈珂,臉色越來越冷,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抓住賈珂的手臂,站起身來,將賈珂拽出花廳,找了個僻靜地方,改抓賈珂的衣領,將賈珂抵在牆上,然後去親賈珂的嘴唇。
他前麵這些動作都做的十分凶狠,但是嘴唇親過來的時候,卻是十分溫柔。
王憐花親了賈珂好幾口,然後用鼻子在賈珂的鼻尖上輕輕地蹭了好幾下,歎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好騙了?真把我剛剛那句話當真了?”
賈珂笑道:“怎麼會,我隻是……”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跟王憐花解釋。
他應該怎麼告訴王憐花,那癩頭和尚說的都是真的?
就像王雲夢會是王憐花的母親,柴玉關會是王憐花的父親,白飛飛會是王憐花的姐姐一樣,王憐花以後一定會獨霸椒房殿。
他應該怎麼告訴王憐花,他對未來非常非常非常的害怕?
王憐花冷哼一聲,說道:“你隻是什麼?隻是覺得那癩頭和尚說的話,比他腳上的泥巴還要真。他說我日後會獨霸那什麼房,你就認定我會獨霸那什麼房,是不是?”
賈珂點了點頭。
王憐花怒極反笑,說道:“賈珂,你倒是跟我說說,那癩頭和尚究竟表現出什麼神通來了,以致你這麼相信他?還是你看到一個說話神神叨叨的人,就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若是後者,那等咱們回到中原,我立馬給你找來千八百個算命先生,讓你也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不至於聽到那個邋邋遢遢的和尚,隨口說一句話,就把自己嚇唬自己,到現在還緩不過勁來。”
賈珂伸臂摟住王憐花的腰,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憐花,他到底有什麼神通,我也不知道,但我冥冥之中,就是覺得他說的會是真的。”
王憐花大怒,說道:“你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你怎麼不覺得我說的都是真的?就因為我不是和尚,我有頭發,我身上乾淨嗎?那我還和他一樣,都不跟你說‘阿彌陀佛’呢!賈珂,我怎麼可能和你分開啊?”
賈珂又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愛我,隻愛我,你不會和我分開,但我還是忍不住害怕。”
王憐花聽賈珂這句話說得委屈至極,也舍不得跟賈珂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