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隻聽得賈珂“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他的腳步聲在門後響了起來,非常的輕,傳入王憐花耳中,便如驚雷一般,在他心中炸開。
過了一會兒,忽聽賈珂道:“把這個,這個,這個……”他一連說了十幾樣,繼續道:“都包上兩份。”
管家道:“爺,這好幾樣東西,家裡都有。”後麵的話,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大家都能聽懂,他是說家裡的東西都是上等之物,藥店裡的東西,自然沒法與家裡的東西相比,賈珂何必在這裡買。
王憐花聽得管家這話,又在心中給他記了一筆賬。
他連安胎藥都一早就煮好了,誰會猜不到,其他需要的東西,他也一並備好了。
他用得著在這裡多嘴多舌嗎?
王憐花目光一冷,心想莫非他對自己有意見,不然他何必在這裡提醒賈珂,賈珂有家不能回,都是因為遇到了自己這個麻煩?
隻聽得賈珂笑道:“現在不是不方便拿麼,反正我又不缺錢,直接買上就好了。”
王憐花仔仔細細地將賈珂這句話琢磨了三遍,完全沒從賈珂這句話中,聽出一點無奈或是不耐煩,反而這句話說得跟說情話似的,即使是不認識他的人,都能想象出來,他說這句話時,臉上是多麼的溫柔,眼中是多麼的歡喜。
王憐花登時放下心來,忍不住偷偷一笑。
又聽得賈珂笑道:“我努力賺錢,就是盼著找到一個喜歡的人,然後隨心所欲地給他花錢,如今終於找到這個人了,我當然要多花點錢了。”
王憐花忍不住一笑,翹起的嘴角,好不容易垂了下來,便又翹了上去。
他笑來笑去,臉上發熱,索性靠在牆上,心想:“你在藥店裡說這種話,豈不要被老板當冤大頭?看來咱們家以後得我來管賬。”
隻聽得那管家道:“爺,確定是他了?”
王憐花眉毛一皺,眼露冷光,心想:“他果然看我不順眼,都這時候了,還想要賈珂換個人喜歡!”
賈珂笑道:“確定了。你今天就開始籌備我倆的婚事吧,先把用的東西備好,尤其是我的聘禮,絕對不能馬虎了。回去我和他商量一下,選個黃道吉日,拜堂成親。”
王憐花不由一怔,這件事賈珂沒必要也不應該在藥店裡說。
他這是口無遮攔?
不,他如果是一個口無遮攔的人,決不可能小小年紀,就坐上這個位子。
那他是故意的了?
他是想要借藥店這些人的口,將這件事傳出去?
好讓杭州的人知道,王憐花從今而後,就是他這個節度使的坤澤,誰敢和王憐花過不去,便是和他和朝廷過不去?
那管家顯然也是故意這麼問的。
王憐花忽地想起一路上聽到的那些閒聊,他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自己的來曆,討論自己是怎麼拿下賈珂的。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昨天他就在場,親眼看見王憐花拿起一包藥粉,向賈珂扔了過去,藥粉落在賈珂臉上,賈珂的眼睛立馬變紅了。
也有人說王憐花用的不是藥粉,其實他前一晚,就鑽進了賈珂的房間,用波斯的**術給賈珂下了個心理暗示,要賈珂昨天下午,去街上等他。
還有人說當時街上突然響起了一道短促的笛聲,然後賈珂就如餓虎撲食一樣,撲到了王憐花的身上。王憐花十有八|九是個苗人,賈珂這是中了苗人的情蠱了,當年他七大爺也是這樣,中了一個容貌極醜的苗女的情蠱,從此對她死心塌地,休了家裡門當戶對,給他生了三個孩子的妻子,將那苗女娶進了門,差點沒把他老娘氣死。
王憐花聽得還挺有趣,若不是他需要跟蹤賈珂,沒時間留在那裡,聽這些人閒聊,他肯定在那裡多待一會兒,看看這些人能給他編出多少種拿下賈珂的法子來。
原來賈珂也聽到他們閒聊了。
賈珂走出藥店,突然一枝桂花向他疾飛而來。
他伸手接住,向那枝桂花一看,見真的隻是一枝桂花,便向桂花來的方向看去,就見道旁一株桂花樹後,走出一個人來,笑眯眯地看著他,正是王憐花。
其實賈珂早就猜到,以王憐花的多疑性格,十有八|九會不放心他,跟著他出門。他在路上幾次留意附近,始終沒有看到王憐花,知道王憐花技高一籌,就不去找王憐花了,以免把王憐花驚走。
賈珂本來以為,王憐花會提前回到客店,假裝自己不曾出門呢,沒想到王憐花竟會在藥店外麵等他,不由得又驚又喜,快步走了上去,握住王憐花的手,笑道:“你怎麼過來了?”跟著便覺一陣刺鼻的香氣撲麵而來。
王憐花故作漫不經心,笑道:“我在客店裡待得太悶,就想出來轉轉,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了。真是巧啊,沒想到你在這裡買藥。”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那還真是巧啊。”
王憐花笑吟吟地看著賈珂,突然將額頭抵在賈珂的額頭上,說道:“好吧,我跟你說實話,我是跟著你過來的。”
賈珂倒是有點驚訝,笑道:“你怎麼突然這麼坦誠了?”
王憐花理直氣壯地道:“這件事本來就不好撒謊,無論怎麼說都很離譜。何況,”他輕輕一笑,繼續道,“我跟著你過來,是來做好人好事的。”
這時莫管家和藥店的兩個夥計也走了出來,賈珂買的東西太多,尤其那鍋熬好的藥湯很不好拿,藥店老板十分殷勤地派了兩個夥計幫著送東西。
莫管家見王憐花就站在道旁,快步走了上來,躬身行禮,說道:“花爺。”
王憐花一看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碗熱騰騰、黏糊糊的安胎藥來,心中有些變扭,麵上卻露出和善之色,點了點頭。
賈珂牽著王憐花的手,向客店走去,接著先前的話題,笑道:“你是出來做什麼好人好事的?”
王憐花笑道:“我擔心你自己出來買藥,會在路上出事,所以追了出來,跟在你後麵,若是有人暗算你,我也能保護你平安周全。賈珂,我的行情可是很好的,從前有人開了五百兩銀子要我保駕護航,我都沒接,現在你一個銅板都沒給我,我卻接了。我若不是在做好人好事,天下就沒有好人了。”
賈珂伸手撫摸王憐花的後頸,笑道:“這等好人好事,你直接來就是了,乾嗎還要扮成姑娘?”
王憐花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賈珂是因他身上有胭脂香味,所以說他是扮成姑娘過來的。
他做殺手的時候,武功太低,又缺乏經驗,為了接近目標人物,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假扮姑娘是他常用的一個手段。
後來他離開了殺手組織,平時自然不會假扮姑娘,有幾次聽說王雲夢就在附近,他擔心王雲夢會在人群中瞧見他,於是扮成姑娘,逃之夭夭。
甚至這次過來,他也想過,如果賈珂對王憐花這個人沒興趣,那麼他就假扮成王小憐去接近賈珂。
王憐花對扮成姑娘這件事,可說是習以為常,突然聽到賈珂說他扮成了姑娘,也沒什麼反應,不以為意地一笑,說道:“我要假扮姑娘,哪會用這等劣質香粉。這是我跟蹤你的時候,在一個胭脂攤上沾到的。畢竟好幾年不正經做殺手了,我都忘了跟蹤彆人之時,須得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了。”
其實他跟蹤彆人的時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向做得很好,但他跟蹤賈珂的時候,注意力總是不由自主地集中在賈珂的身上,自然無法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了。
賈珂見王憐花似乎很有經驗,不禁好奇心起,笑道:“憐花,你從前扮過姑娘嗎?”
王憐花甚是得意,說道:“這個自然。你道殺手是這麼好做的嗎?我從前為了殺人,扮過驅鬼的道士,在道旁站了足足三天,和那家的老太太混了個麵熟,第四天和那老太太搭訕,跟她說她印堂發黑,不日便會有厲鬼前來索命。
她知道她兒子害死了好多姑娘,一聽這話,以為是那些姑娘的亡魂,來找她兒子索命了,嚇得給了我三百兩銀子,請我去她家驅鬼。我才找到機會,殺了她兒子,然後將她兒子的死,推到了厲鬼身上。”
賈珂噗嗤一笑,問道:“他們信了?”
王憐花聳了聳肩,說道:“最初大概信了吧,那時烏衣樓為了打響名氣,就將這個案子是烏衣樓做的這一消息,偷偷放了出去。縱使他的家人沒聽說過這個消息,他從前的手下也會聽說這個消息。
後來他的家人拿出三千兩銀子懸賞我這個假道士。我那時正缺銀子,看得心動不已,琢磨了好幾天,去哪個道觀綁個小道士冒充我,然後去他家領賞錢,是否行得通。”
賈珂恍然,說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有印象了。我那會兒應該是十三歲,住在京城,有次去趙王府赴宴,就聽趙王世子的師父,全真教的丘處機,提起過這件事,他還在那裡痛罵烏衣樓的殺手太過無恥,敗壞了他們全真教的名聲。
聽說這張懸賞發出去以後,終南山上來了百餘個行蹤鬼祟的人,因為有人說自己曾在全真教中,見過這個殺人的道士,這百餘人都認為這個道士,就是全真教的弟子,於是相約去重陽宮緝凶。
全真教眾弟子不許他們走近重陽宮一步,他們就對全真教上下破口大罵,說全真教包庇凶手,和烏衣樓同流合汙,還好意思自稱名門正派之類的話。把丘處機氣得幾天都吃不下飯去,還說他們師兄弟已經商量好,要一起去找烏衣樓理論,倘若凶手真的是全真教的弟子,他們絕不予姑息。”
王憐花“哼”了一聲,說道:“這件事應該是青衣樓做的。我那時候,每天最發愁的事情,就是後半年要吃的丹藥,我現在就該煉了,可是藥材我還買不起,哪有心情去招惹全真教。
我當時穿的衣服,是我從一個小道觀裡買來的,當時的麵具,也是在一個小村莊裡,隨便找了一個小孩,從他那裡借來的,和全真教一點關係也沒有。
青衣樓一家獨大慣了,不希望烏衣樓跟它搶生意,於是禍水東引,將全真教牽扯進來,好借全真教之手打壓烏衣樓。”
賈珂伸手抱了抱他,問道:“那這件事的後續是什麼?烏衣樓有沒有為難你?”
王憐花聽到這話,更加憤憤不平,說道:“我那時資曆太淺,這一單一共賺了一百兩銀子,烏衣樓的人找到我,跟我說樓主為了安撫全真教,一共花了二百七十五兩銀子。這是我惹的麻煩,我必須負責,這二百七十五兩銀子,都該由我墊付。樓主憐惜我是個小孩,給我抹了零頭,我隻需墊付二百七十兩銀子就好了。往後我做的每一單生意,都會扣去六十兩銀子,直到這二百七十兩銀子還清為止。”
賈珂也生氣了,說道:“這也太過分了!他就是看你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孩,所以可著勁地欺負你!”
王憐花氣忿忿地道:“可不是麼!我為了配那該死的幻陽丹,每個月要花五十兩銀子,本就入不敷出,窮得叮當響,他還要扣我二百七十兩。我氣得要死,但我打不過他們,又得靠他們的人脈接生意,隻好忍氣吞聲,答應下來了。
我為了多賺一點錢,隻好連著接生意。我記得第三單生意,是要我去殺一個姓鐘的老頭。那老頭是一個地頭蛇,武功很高,也很有勢力,無論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而且他年輕時候,吃過易容的虧,所以隨時都會檢查周圍的人的臉,我根本沒法接近他。
幸好老天爺照顧我不照顧他,我去踩點的第十七天,終於聽說一個好消息,再過幾天,會有幾個從京城來的大官來這裡辦事,其中一個大官是鐘老頭從小認識的好朋友,到時鐘老頭會在家裡宴請他們。
我聽說鐘老頭在花園裡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心想鐘老頭有檢查彆人有沒易容的習慣,唯一能易容接近他的人,就是戲班子的戲子。唯一的麻煩,就是我壓根不會唱戲。
於是我先混進鐘老頭定的那個戲班子,每天躲在梁上,看他們唱戲,看他們排練,看了幾天,覺得自己記得差不多了,便將戲班中的小旦藏在我租的宅子裡,我扮成小旦,跟著戲班子一起排練新戲,有什麼不知道的事情,就去問那小旦。
又過了七八天,鐘老頭宴請的那些賓客終於到了,我跟著戲班子,順順利利地混進了鐘家。在台上唱了一整晚的戲,隻是台下的人實在太多,我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對鐘老頭下手。
後來筵席散了,鐘老頭把我叫了過來,問我年紀,問我名字,然後握著我的手,告訴戲班子的班主,我很合他的眼緣,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裡過夜吧。”
王憐花說到這裡,突然有點說不下去,側頭向賈珂瞧了一眼,說道:“賈珂,我和他什麼也沒做。”
賈珂一笑,問道:“你怕我吃醋嗎?”
王憐花問道:“你會吃嗎?”
賈珂歎了口氣,說道:“我會心疼,你要是早點來殺我就好了。”頓了一頓,繼續道:“就算我那時還沒有分化,我想我還是很快就會喜歡上你的。”
王憐花忍不住一笑,心想:“我可沒有你這麼容易心軟,咱倆要是相遇的太早,我可不一定會留下你的性命。”緊了緊賈珂的手,笑道:“會嗎?我覺得現在正好。”
然後繼續說道:“鐘老頭要我留下過夜,他是什麼意思,大家都聽得出來。我當然很高興。我找了一晚上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找到,沒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那班主也很知情識趣地離開了。鐘老頭找了個丫鬟,要她帶我去洗澡換衣服。那丫鬟就帶我去了間客房。
我那時還沒長開,頭發披下來,還挺像姑娘的。我想鐘老頭疑心很重,一會兒我去他房間,他可能會檢查我的臉,好在戲妝很重,而且我和那小旦本就有幾分相似之處,卸完妝後,我又給自己化了個濃妝,然後穿上女裝,看上去就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我將毒藥藏在我的指甲裡,然後跟著丫鬟去了鐘老頭的房間。我本來打算,鐘老頭進屋以後,我先給他倒一杯水,趁機在水中下毒,哪裡想到鐘老頭一進屋子,就將我撲倒在床,伸手扒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