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關聽到這話,不由得心中發毛:“誰能想到那幫禿驢說的是真的,這世上當真有十八層地獄。早知如此,本王生前一定積德行善,絕不作惡,但本王已經死了,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處?”
當下冷哼一聲,說道:“你好得意嗎?若論作惡多端,你絕不會輸給本王。他們要把本王放進油鍋裡炸,難道你能落得好嗎?”
王雲夢雙目凝視柴玉關的眼睛,緩緩地道:“落得好?柴玉關,我遇到你以後,就再沒落得過半點好。你現在才知道痛,而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嘗儘痛徹心扉,生不如死的滋味了。油鍋算得了什麼?刀山算得了什麼?
你若是曾經像我愛你一樣,愛過一個人,又被這人狠狠地拋棄了,那麼你也不會害怕這十八層地獄了。柴玉關,能親眼看見你被杵來舂,被鋸來解,被磨來碾,被放進油鍋裡去炸,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她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平靜,但話語中蘊含的深情和恨意,隻要長耳朵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邀月本已化悲痛為力量,專心致誌地研究如何掙脫銀索,一聽此言,不禁停下掙紮,向王雲夢望了一眼,隻覺王雲夢這一番話,字字都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她不怕報應,不怕下地獄,但她實在無法忍受,她在上刀山,下油鍋,忍受這些折磨的時候,江楓和花月奴這個賤人,卻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她看著王雲夢,突然之間,心頭浮上了一個受了情傷的女人,對另一個受了情傷的女人的憐憫之意。
王雲夢這一番話,柴玉關卻隻把“親眼看見你被杵來舂,被鋸來解,被磨來碾,被放進油鍋裡去炸”這句話聽了進去。
雖知王雲夢這句話是化用了《孽海記·思凡》中的“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就死在閻王殿前,由他把那杵來舂,鋸來解,把磨來挨,放在油鍋裡去炸”,地獄中未必真有這些酷刑,即使真有這些酷刑,他也未必都要試上一遍,
柴玉關仍不禁心中發毛,暗罵道:“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惡婆娘!本王從前又不是沒對她好過,現在對她稍有不好,她就詛咒本王遭受這些酷刑。哼,這賤人如此忘恩負義,還有臉責怪本王不愛她?”
適才花月奴和江楓聽到柴玉關提到了賈珂和王憐花這兩個名字,還說王雲夢生的好兒子,自不免疑心王憐花就是賈珂選中的那個男人。夫妻二人走了過去,想向王雲夢打聽王憐花和賈珂的事,不等開口,忽聽得遠處一個女子尖聲慘叫,在這陰森空曠的地府之中,顯得格外淒厲。
眾人嚇了一跳,尤其是這些正在排隊,等著判官審判的人,聽到這一聲慘叫,充滿著無窮無儘的痛苦,無窮無儘的絕望,疑心這是一個在地獄中受罰的人,不堪忍受折磨,發出的慘叫聲,個個嚇得噤若寒蟬,麵如土色。
花月奴道:“玉郎,這是怎麼回……”最後一個“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得遠處又響起一聲慘叫。
江楓歎了口氣,說道:“前些日子,有位夫人來到地府。她走進天子殿以後,卻沒有去見判官,而是逃了出來。她說她知道自己是惡人,死後一定會下地獄,但她的情人還沒有來,她寧可魂飛魄散,也要見她的情人一麵。
她一個孤魂野鬼,什麼地方都去不了,隻能在這附近遊蕩。每過一個時辰,那些纏在她身上的厲鬼,就會啃食她的肢體,撕扯她的手足。這個行為大約會持續一炷香時分,之後那些厲鬼就會將她放開,趴在她的身上休息,她被那些厲鬼撕成數百塊的靈魂,也會重新合到一起。
一個時辰以後,那些厲鬼又會出來,啃食她的肢體,撕扯她的手足。如此周而複始,除非她自己無法忍受這巨大的痛楚,放棄留在這裡等待情人,去找判官認錯,不然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停下來。”
他說話之時,遠處又連著響起了好幾聲淒厲的慘叫,宛若臨死的野獸的哀嚎聲。慘叫聲中,隱隱夾雜著幾句“我好痛啊!救救我,救救我!”“段郎,段郎!救救我!”“我痛成了這樣,你怎能不來看我,卻和那些狐狸精在一起!”“康敏,秦紅棉,阮星竹,甘寶寶,我要你們這些狐狸精和我一樣痛!好痛啊!我好痛啊!我要你們和刀白鳳一樣不得好死!”
江楓過來以後,王雲夢就一直凝目瞧他,見他臉上神色奇異,一片憐憫和同情之中,夾雜了幾分鄙夷之色,絕世英俊之中,更添幾分活色生香,不禁心神蕩漾,又覺惱怒,在心中暗罵:“這銀索束手束腳,壞我好事!”
隨即轉念,又想:“如今我被這銀索束縛,動彈不得,一時半會兒,是無法與他親熱了。好在他這張臉如此英俊,即使沒法用手碰到,看上一眼,也覺歡喜。我先想個辦法,與他拉近關係,恢複自由以後,再好好與他親熱。”
王雲夢一心三用,一邊麵帶微笑,欣賞美色,一邊聽江楓說話,一邊聽那女人慘叫咒罵。
待得那女人破口大罵“康敏,秦紅棉,阮星竹,甘寶寶,我要你們這些狐狸精和我一樣痛!”,王雲夢知道這幾個名字,都是大理國鎮南王那幾個側妃的名字,立時心中一動,微微一笑,說道:“原來這女人也是段正淳那風流浪子的舊情人。親家公,你可知道這女人叫什麼名字?”
江楓聽到“親家公”這個稱呼,不由一呆,伸手指向自己,問道:“王夫人,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王雲夢嫣然一笑,說道:“我不是跟你說話,是跟誰說話?賈珂小的時候,我就和他見過一麵,他長大以後,我和他第一次見麵,他就求我同意他和花兒成親,還管我叫嶽母。當時我根本沒有表態,他就厚著臉皮,說我答應他和花兒成親了。嗯,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她學著賈珂的聲音,說道:“‘多謝嶽母把王憐花嫁給小侄,嶽母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他,一輩子都愛他敬他的。’”
然後變回自己的聲音,說道:“王憐花是我兒子,他與賈珂情投意合,為了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我這個做母親的,哪會忍心拆散他們這對有情人,隻好答應了。後來賈珂為了與花兒成親,甚至向皇帝求了一道賜婚的聖旨,那時他還不到十六歲。如今他和花兒早已成親,咱們可不就是親家麼。”
柴玉關向王雲夢望了一眼,心想:“你這女人可真不要臉。就欺負他們夫妻,一個久居地獄,一個久居西域,消息閉塞,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勾引自己兒子的媳婦的事情!”
正要揭發王雲夢,話到嘴邊,忽然心中一動,尋思:“江楓畢竟在這裡待了十八|九年,認識的鬼差一定不少,我與他打好關係,說不定他能幫我向鬼差說幾句好話,讓我在地獄之中,少受一些苦楚,難怪王雲夢對他如此熱情。”
當下微微一笑,說道:“這麼說來,本王與賢伉儷也是親家。王憐花,是本王的親生兒子。”
王雲夢向柴玉關望了一眼,雖知柴玉關突然說起他和王憐花的關係,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但她到底對柴玉關舊情難忘,而且這十九年來,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聽到柴玉關當眾承認自己是他的妻子,王憐花是他的兒子。
突然聽到柴玉關這麼說,王雲夢於苦澀中微感歡喜,便沒有反駁,轉過頭去,看向江楓。
王雲夢突然向江楓轉述賈珂求婚時說的話,隻把江楓聽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覺欣慰,心想:“這孩子真像我。”
待得聽到賈珂向皇帝求了一道賜婚的聖旨,江楓畢竟是富商出身,生意想要做好,總得討好當官的人。一品大員在他心裡,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掌握天下大權的皇帝,更是想也不敢想,沒想到兒子居然去找皇帝賜婚,而且皇帝還答應了。他驚奇之餘,不免大感驕傲。
正待回答王雲夢的問題,就聽到柴玉關說,王憐花是他和王雲夢的兒子。
先前柴玉關和王雲夢在那裡吵架,江楓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他雖能看出柴玉關和王雲夢關係匪淺,但見柴玉關提起王憐花時,話語之中充滿了怨恨之意,料想柴玉關與王憐花是敵非親,哪裡想到王憐花竟然是柴玉關的親生兒子。
江楓不由一怔,向王雲夢瞧了一眼,見她沒有反駁,顯然柴玉關所言不假。當下拱手笑道:“原來是親家公和親家母,這幾年來,小兒可多虧兩位照顧了。”
花月奴一來一直不知道賈珂是她的親生兒子,從未留意過賈珂的事情,二來一直跟在邀月身邊,因此沒聽說過賈珂與柴玉關、王雲夢之間的仇怨。
她心想既然他們的兒子與自己的兒子是真心相愛,他們即使不喜歡自己的兒子,應該也不會為難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來,兒子一定受過他們諸多照顧。於是與江楓一起微笑道謝。
柴玉關和王雲夢皆是神色不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江楓道:“親家母,你剛剛問的這位夫人,姓李,名阿蘿……”
王雲夢臉上神色大變,說道:“李阿蘿?你說她叫李阿蘿?”
江楓一怔,不知這位對自己和妻子始終溫柔可親的親家母,聽到這個名字,為何反應如此劇烈。莫非李阿蘿是她的仇人,就像邀月是自己的仇人一樣?當下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她就是叫李阿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