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好奇心起,左眼閉著,右眼睜開,向麵前那盤烤豬眼望了一眼,再次與那幾十個眼珠子對視,登時打了個寒噤,急忙閉上眼睛,心想:“這東西再好吃,我也不吃。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想到吃它?難怪這是百鬼盛宴呢,這裡的主人,也認為這道菜是給鬼吃的吧!”
她簡直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這一道菜,簡直比她從小到大聽過的鬼故事加在一起都要可怕。
王憐花一向沒什麼禁忌,他知道陸小鳳這些年來,幾乎把整個中原都跑遍了,而且陸小鳳的朋友極多,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每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最見得光的菜,和最見不得光的菜,他都吃過,嘴十分的刁,他說這烤豬眼很好吃,想來這烤豬眼的味道一定不錯。
王憐花對這道長得恐怖之極的菜生出興趣,隻是這裡的菜,他是不敢碰的,隻是在心裡琢磨,要不要回去做上一回,嘗個新鮮?
王憐花跟賈珂笑道:“你當時聽了陸小鳳的話,沒去找個廣西的廚子,給你做上幾個嘗嘗鮮嗎?”
賈珂臉上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說道:“其實陸小鳳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和他在他的一個朋友家裡做客。他這個朋友就是一個廣西人,之前就答應過陸小鳳,下次他再來找他,他就讓廚子給他做烤豬眼。
所以那會兒陸小鳳跟我說烤豬眼很好吃的時候,我麵前就放著一盤烤豬眼,十幾個眼珠看著我,仿佛一隻身上生滿了眼睛的怪物,下一刻就要把我吃進肚裡,我被那些眼球看得胃口全無,什麼東西都沒吃下去,更不用說去吃豬眼睛了。”
黃蓉愁眉苦臉,低聲道:“我覺得這幾天晚上,我一定天天都做噩夢。我總算明白,剛剛那兩個人,為什麼過來的路上,都在吃東西了。她們一定早就知道,這宴會上的食物,是這種可怕的東西,也知道自己肯定吃不下去,所以過來之前,先填飽肚子,現在就不會餓了。”
王憐花越聽越好笑,忍不住嗤的一聲笑,說道:“哪有這麼可怕!你們兩位,不要這麼小題大做,好嗎?這些豬活著時你們尚且不怕,現在死了你們就害怕了?而且這都不是它們的全部,不過是些眼珠子,你們有什麼好怕的?平日裡你們吃東坡肉、糖醋排骨、梅菜扣肉、煙熏烤腸,怎麼沒見你們害怕過?它們不也是豬的一部分嗎?”
黃蓉道:“那怎麼一樣!你看這些眼珠子的樣子,多可怕啊!”
王憐花笑道:“但你平時吃魚眼珠,也沒覺得魚眼珠可怕啊。”
賈珂道:“要是魚眼珠和這些眼珠一樣大,而且幾十個魚眼珠堆在一起,一起死不瞑目地看著我,那我也覺得魚眼珠可怕。”
黃蓉讚同道:“沒錯,沒錯!這些豬眼珠,要是每個隻有沙粒那麼大,我也不會害怕了。”
王憐花十分無語,笑道:“好吧,兩個膽小鬼。你們兩個不敢吃,我倒是很想試一試。”
賈珂想象王憐花用筷子夾起一顆豬眼珠送進口中,隻覺整個人都要萎了,用隻有他和王憐花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道:“要是有哪頭小豬吃了豬眼珠,我最近都不要親他,更不要抱他了。”
王憐花十分氣憤,用隻有他和賈珂能聽到的聲音,問道:“憑什麼!”
賈珂歎了口氣,用隻有他和王憐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因為我的記性實在太好了,要是那頭小豬吃了豬眼珠,那麼我十年八載,都不一定能忘掉這一幕。每當我想要親小豬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一幕來,每當我想要抱小豬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一幕來,然後我就性致全無了。等到哪一天,我能習慣這一幕了,我才可能重新撿回我的性致。”
王憐花真的無語了,用隻有他和賈珂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過是些眼珠子,你怎會如此在意?你又不是沒有殺過人。當年你還親手把石觀音的腦袋割了下來,然後抱著她的腦袋走了一路呢。難道這些眼珠子,竟比石觀音的腦袋,還要可怕嗎?”
賈珂真誠地道:“可是我從來不吃人的腦袋。”
王憐花翻了個白眼,真切地體會到賈珂在這種事上膽子太小,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情。
不久那白衣僧人又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人。
一個赫然是剛剛那個自稱姓楊的小女孩,臉上仍然戴著半塊麵具。
另一個是個身形高瘦的男人,臉上戴著一張青銅麵具,麵具是一張猙獰的鬼臉,鬼臉生著一個牛鼻子,鼻子下麵懸著一個銅環。
兩人走到桌旁坐下,並沒坐在一起,似乎素不相識。
那白衣僧人提著慘白的燈籠,轉身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樹林之中。
四下裡萬籟無聲,隻聽得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草席上、草地上、樹木上、石頭上,聲音十分輕柔。
突然之間,黑暗中響起了“篤、篤”兩聲響,是打更的聲音,聲音仿佛離著很遠,又好像近在耳邊。
敲擊更鼓之時,用內力將聲音傳將出去,並不是一件難以做到的事,內力深厚之輩,都能做到這件事。
但要使敲擊更鼓的聲音飄忽不定,忽近忽遠,那就十分困難了,一百個內力深厚之輩,也未必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
要做到這件事,不僅需要深厚的內力,對內力的精準把控,還需要一些特彆的技巧。
這人的武功顯然十分厲害。
很快黑暗中又響起了“篤、篤”兩聲響。
黑暗中還是看不見人。
聲音還是仿佛離著很遠,又好像近在耳邊。
賈珂向眾人掃了一眼,見他們還是先前那副模樣,顯然對這打更人的身份,早就了然於胸。又向那楊小姑娘瞧了一眼,隻見她靜靜地坐在桌旁,雙手交握,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但賈珂很快發現,她的指尖在輕輕顫動,顯然心情十分激動。卻不知她這激動,是因為高興,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恐懼。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慢慢地從長桌斜對麵的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青衣,腳踩白襪,足蹬麻鞋,手裡拿著一個輕鑼,一根小棒,一根竹更,還有一根白色的短杖。
這人的臉色十分蒼白,簡直一點血色都沒有,似乎常年生活在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
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也是白色的。
一種非常奇怪的白色,看不見眼珠,也看不見瞳仁。
賈珂和王憐花一看到這個中年男子,都是一怔,同時想起了魏無牙說過的那句話:
“她身邊還有一個人,是一個瞎子,手裡拿著輕鑼,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像是一個更夫。那瞎子不僅臉色非常蒼白,眼睛也是白色的,眼眶裡隻有眼白,沒有瞳仁。不過‘碧蛇神君’說,當時帶路的人,是這個瞎子,而不是慕容九。”
麵前這個男人,手裡不就拿著輕鑼,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看著像是一個更夫?
他的臉色不就是非常蒼白?他的眼睛裡不就是隻有眼白,沒有瞳仁?
難道他就是當年那個給慕容九帶路的瞎子?
難道慕容九當年不遠萬裡,來到昆侖山,竟是為了參加這百鬼盛宴?
還是說,舉辦這場百鬼盛宴的人,就是那座鬨鬼的慕容山莊的真正主人?
難道來這裡參加盛宴的百鬼,其實就是慕容山莊的那些鬼?
那中年男子用那根白色的短杖點著地麵,慢慢地向前走,似乎對這裡的一切了如指掌,準確地走到長桌旁邊,站在長桌的儘頭,那裡有一個空位。
他拿起那根白色的短杖,然後坐到了空位上。
賈珂三人畢竟是最後過來的,他們過來的時候,該來的人,幾乎都已經來了,沒來的人,除了最後過來的兩個人以外,都已經死在了返魂林中。
那些比他們過來得早的人,早就選好了座位。
因此他們三人所在的位置,與那中年男子相距甚遠。
那中年男子微笑道:“既然大家都已經入座了,為何還不動筷?莫非是在等什麼事?”
一個戴著一張野豬麵具的人道:“不錯,我確實有一件事——”
那中年男子打斷他的話,微笑道:“無論你有什麼事,都等大家吃過酒菜以後,再跟大家說吧。現在是享樂的時候,就該儘情吃喝,把所有煩惱拋諸腦後,等吃完喝完了,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不遲。”
說話之間,幾個白衣僧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他們一手提著一盞白色燈籠,一手提著一隻玻璃酒瓶,瓶中盛著葡萄酒,在慘白的燈光下鮮紅如血。
這幾個白衣僧人拿來酒杯,斟了一杯杯酒,放在眾人麵前,然後悄沒聲地退到了樹林之中。
那中年男子舉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在下就以這一杯酒,祝諸位今晚玩得愉快。請用!”
黃蓉見大夥兒都舉起了酒杯,也跟著舉起酒杯,心想:“誰知道你這杯酒裡,會不會放什麼害人的東西。比如把彩雪蛛放進去,泡上幾天,再撈出來。彩雪蛛的毒性那麼厲害,在酒裡泡上幾天,這瓶酒就變成見血封喉的毒酒了,我可不喝!”跟著就聽到一道細若蚊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葡萄酒裡放了解藥,咱們得喝一口,他們肯定還有後招。”是王憐花的聲音。
黃蓉一怔,側頭向王憐花瞧去,見王憐花目視前方,喝了一大口酒,這才放心,也跟著喝了一口,隻覺這葡萄酒透著一股清涼之意,酒味既厚且醇,十分好喝。
如果麵前沒有這些死不瞑目的豬眼珠,黃蓉倒也能稱讚一句,這葡萄酒釀得很好啊,但是有這些豬眼珠在,這葡萄酒再好喝,她也沒有心情去品味了。
那中年男子放下酒杯,笑了笑,說道:“這一杯酒已經喝完了,諸位如果餓了,現在就可以動筷了。”話音剛落,就見幾人摔倒在地,大聲慘叫,聲音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淒厲,片刻間就沒了聲音。
黃蓉悄悄向地下望了一眼,隻見地上流著幾灘黃水,黃水上落著幾件衣服,幾張麵具,幾樣暗器,還有一些私人物品,但是最該存在的東西,也就是那幾個人的身體或者屍體,竟然都消失不見了。
黃蓉登時臉色煞白,心想:“這人使的是什麼毒藥,竟然這麼厲害,不知不覺間,就讓人中了毒。若非王大哥發現酒中藏著解藥,我現在豈不要和他們一樣,糊裡糊塗地就變成一灘黃水了?”
王憐花如今視力極好,看得十分清楚,那幾個人其實不是一下子就變成黃水消失的。
大夥兒在落座以後,都在不知不覺間中了一種迷藥。這種迷藥本就氣味極淡,幾乎聞不出來,而且桌上擺著數十盤豬眼珠,可以說是每個人麵前,都放著這樣一盤豬眼珠,這些豬眼珠上麵裹著厚厚的佐料,味道十分濃重,將迷藥的氣味掩蓋了,所以誰也沒有察覺這件事。
而這些葡萄酒中,則放著這種迷藥的解藥。
幸而這些解藥並非無色無味,那些僧人將解藥放進葡萄酒中,葡萄酒豔麗的顏色完全掩蓋了解藥的顏色,葡萄酒的味道卻隻是幾乎掩蓋了解藥的味道,而且葡萄酒自己的味道,也因為這解藥的味道,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因此適才王憐花端起酒杯,輕輕一嗅,就察覺到這杯葡萄酒裡有東西,再仔細一嗅,就分辨出來幾種藥材,是常用來化解很多種迷藥的藥材,斷定他們喝下這杯葡萄酒有益無害,所以用他在《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裡新學到的傳音之法,提醒賈珂和黃蓉喝一口葡萄酒。
那中年瞎子顯然是算好了時候,知道迷藥藥效該發作了,才過來請大家喝酒的。
那幾個沒喝葡萄酒的人,在大家放下酒杯以後,體內迷藥藥效發作,四肢無力,頭重腳輕,再也無力支撐,從椅子上掉了下去,落到地上。
他們的腦袋一碰到地磚,那些地磚就在霎時之間出現一道裂縫,地磚分成兩半,各自向旁退去,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每個洞口之中,都有一隻手伸了出來,將一枚黃色藥丸,送進了旁邊的人的嘴裡,隨即縮進洞口,地磚跟著變回從前的模樣。
這些事情說來話長,其實在一瞬之間便即完成。這些手的主人顯然訓練有素,出手快如閃電,加上地上光線昏暗,除了王憐花之外,可能再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