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忽然聽到“曲平”這個陌生名字,都是一怔,心想:“誰是曲平?這瞎子叫曲平?”還有人一怔之下,心想:“他一定是說禿嚕嘴了,誤把周平說成了曲平。”跟著向周平瞧了一眼,就見周平微笑著看著王憐花,神色十分鎮定,但是一滴冷汗正順著他的後頸緩緩流了下來。
王憐花初時也以為曲平是這瞎子的名字,說出“曲平”二字時,雙目一直凝視著躺在桌上的瞎子。幸而賈珂跟著寫道:“是周平!”王憐花知道是自己搞錯了,連忙移開目光,看向周平,反應十分迅速,因此誰也沒有瞧出不對來。
王憐花看著“周平”,微微一笑,說道:“你還要我再說第二遍嗎?”
“周平”居然還在微笑,說道:“公子是在叫我嗎?可是我姓周,不姓曲啊。”
王憐花又是一笑,緩緩地道:“你真的要我把你的事情,在這裡講出來嗎?你叫曲平,是大風堂的人,你來這裡,確實是來找衛鳳娘的,但你想要找到衛鳳娘,不是為了殺死她,也不是為了娶香香做老婆,你是擔心衛鳳娘會出危險,所以想要儘快找到她,把她帶回大風堂去。
你剛剛編了那麼多個故事,唯獨在衛鳳娘的事情上,勉強算是說了實話,這當然不是因為,你突然想做一個誠實的人了,隻是因為,你確實寫了那樣一封信,而且你知道,我們這些人中,一定有一個人,手裡有你寫的那封信。你在這件事上撒謊,如果一會兒我要你們把信都交出來,你的謊話當場就會被我拆穿,所以你隻能在這件事上說實話。”
“曲平,”王憐花微微一笑,“你難道不想知道,衛鳳娘離開大風堂以後,都遇到了什麼事嗎?你真的要我在這裡說出來嗎?”
“周平”臉色難看地道:“不,當然不了!”
王憐花微笑道:“我是在跟曲平說話,你承認自己是曲平了?”
“周平”苦笑道:“如今我已經知道,公子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了,又怎敢在公子麵前繼續隱瞞。”
王憐花冷哼一聲,說道:“你知道就好。我問你:你是怎麼知道這百鬼盛宴的?”
曲平苦笑道:“我剛剛說的那個故事,並不是假的,至少不是全部都是假的。我確實是因為一時好心,被那老頭邀請去家裡喝酒,老頭的女兒也確實做了一桌好菜,我第二天醒來,就發現老頭的女兒,赤著身子躺在我的身邊,渾身都是血,鼻歪嘴斜,滿臉青腫,根本看不出是誰來,脖子也被人扭斷了。
我嚇了一跳,坐起身來,屋門突然被人從外麵踹開,十幾個官府的人闖了進來,那個老頭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麵,一走進屋裡,就撲到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直喊:‘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又去打我,說我是殺死了他女兒的凶手。
唉,我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印象裡昨晚吃飯的時候,他們父女一直在勸我喝酒,我其實沒喝幾杯,就喝得迷迷糊糊的,後麵的事情,就什麼也不記得了。那些官差根本不給我機會說話,直接堵住了我的嘴,把我帶回了衙門,先打了我三十大板,把我打得傷重不起,然後把我關進了大牢。
牢裡住著幾個凶惡的大漢,個個身強體壯,沒事就揍我一頓,獄卒每天送來的飯菜和清水,也都被他們搶走了,飯菜我一口都沒吃到,清水隻在我快要渴死的時候,喝過幾口。我當時都以為,我這次是要死在大牢裡了。
大概過了四五天吧,獄卒把我從牢房裡架了出去,然後把我關進了另一間牢房。那間牢房裡隻有我,沒有彆人,然後跟我說,有人過來探望我了。那人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隔著柵欄,遞了一隻籃子進來,籃子裡裝著好酒好菜,十分豐盛。
我好久沒吃飯了,聞到飯菜的香味,實在抵擋不住誘惑,心想就算這些飯菜裡有毒,我填飽肚子,毒發身亡,也好過做一個餓死鬼,就吃了起來。那青年耐心很好,一直微笑著站在旁邊看我吃飯,一句催促的話都沒說。
我吃了幾口,肚子沒那麼餓了,就放下筷子,問他是誰,怎會過來探望我。那青年微微一笑,說道:‘我姓唐。我叫唐鋒。’唐家堡和我們大風堂做了好多年的對頭,我知道他是唐家人,就猜到這是怎麼回事了,說道:‘原來那老頭和他女兒,都是你的人。他們演這一出戲,就是為了誣陷我有罪,要我坐牢。’
唐鋒笑了笑,說道:‘曲平,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隻是聽說大風堂有個叫曲平的小子,很得大風堂的司空曉風另眼相看,不到二十歲,就被司空曉風親自提升為分司,在三大堂主的直屬之下,薪俸和地位都和分舵的舵主一樣,權力還要比分舵的舵主大上很多,還說他總有一天,會成為分堂堂主。
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人,竟然用那麼殘忍的手段,虐殺了一個無辜可憐的女孩,女孩的父親報了官,官府把他抓了起來,關在了大牢裡,所以過來看看熱鬨罷了。嗬嗬,這裡可不是你們大風堂的地盤,你在這裡做這種事,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笑了起來,說道:‘唐公子,這裡隻有咱們兩個人,你我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又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你做了這麼一個局,把我變成虐殺婦女的惡徒,現在我在牢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青天大老爺隨時都可以往我脖子上砍一刀,你卻帶著好酒好菜過來看我,顯然你這麼做,不是為了我這條小命,而是希望我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幫你做什麼事。你有事要我做,你就直說了吧。’
唐鋒聽了這話,也是一笑,說道:‘曲平,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你有一件事是說對了。’我問道:‘哪一件事?’唐鋒笑道:‘知府大人確實想要把你砍了,讓你一命償一命。’我笑道:‘所以我想要活命,就必須跟你合作,是嗎?’
唐鋒笑道:‘你又說對了。那老頭家境貧寒,又好賭好色,這種人最容易打發了。隻要給他點錢,他就會改口說他女兒不是被你殺死的。你們大風堂當然不缺錢,可惜這地方不是大風堂的地盤,除了你之外,這地方應該沒有第二個大風堂的人了。而你現在身陷囹圄,根本沒法見到那老頭,現在唯一能幫你買通那老頭,把你救出去的人,可不就隻有我了嗎?’
我就問他:‘我知道這世上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把我救出大牢,是要我幫你做什麼?’唐鋒一笑,說道:‘趙無忌。我要你帶我去見趙無忌。’趙公子失蹤以後,司空堂主就要我出去打聽他的消息,隻是我沒有想到,唐家竟然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我思來想去,覺得我必須答應他。因為我的武功非常差勁,單打獨鬥,我肯定不是唐家人的對手,何況唐家人很少獨自出門,雖然唐鋒今天是自己來大牢裡探望我,但他這次出來,身邊肯定還有其他唐家人。我必須先答應他們,然後在路上想辦法解決他們。
沒過幾天,我就從大牢裡出來了。我見到了唐鋒,還有他的兩個同伴,我告訴他們,據我所知,趙公子最後一次出現,是在西泥國,他雇了幾個西域人做向導,跟他們說要去昆侖山,所以我會來這裡,因為我本來就打算去昆侖山找趙公子。
唐鋒聽說趙公子要去昆侖山,問我:‘趙無忌去昆侖山做什麼?大風堂和西方魔教平日裡有來往嗎?’我就跟他說:‘我不知道,司空堂主沒跟我說過這件事。’唐鋒就問我:‘那你打算怎麼在昆侖山上找趙無忌?’
我就回答:‘趙公子是騎著他自己的馬離開的西泥國,我認識他那匹馬,那是一匹很好的馬,而且是他父親送給他的馬,除非那匹馬死了,或是得了不治之症,不然他一定舍不得拋棄那匹馬。’
唐鋒有一個同伴,叫作唐力,他聽著我和唐鋒說話,突然笑了起來:‘也許趙無忌去昆侖山,是為了參加百鬼盛宴。他知道他們大風堂已經完了,根本不是咱們唐家堡的對手了,所以他要去昆侖山,要去參加百鬼盛宴,說不定能在百鬼盛宴上遇到一個自不量力的高手,願意幫他對付咱們唐家堡呢。’
這是我第一回聽說‘百鬼盛宴’這四字,我聽他們說,這百鬼盛宴上可能會有願意對付唐家堡的高手,就想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問清楚百鬼盛宴是怎麼回事。幸而中原和昆侖山離得很遠,旅途十分無聊,唐鋒、唐力和唐猛經常找我聊天來打發時間。
過了十幾天,我想他們應該把那天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個由頭,然後問他們百鬼盛宴是什麼。他們沒覺得這是不能說的東西,就把他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王憐花突然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曲平道:“是聽唐家的人說的。第一個說起這件事的人是誰,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唐家很多人都聽說過百鬼盛宴,所以他們覺得,趙公子聽說過百鬼盛宴,那也不足為奇。”
王憐花聽到這話,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指尖輕輕顫動,在這一瞬之間,他忽然很想去握賈珂的手。
可惜賈珂站在他的身後,手指隨時可能會在他的背上寫字。
至少現在還不是去握賈珂的手的時候。
王憐花本來覺得曲平謊話說得很好,頭腦還挺清晰,擅長隨機應變,模樣甚是英俊,還對大風堂忠心耿耿,萬花門正缺這樣的人才,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展現一下王霸之氣,讓曲平明白,跟著大風堂是沒有前途的,跟著王憐花才能擁有美好的明天。這時他想去握賈珂的手,卻握不到,心中悶悶不樂,忍不住遷怒於曲平,隻覺曲平比剛才醜了十倍,問道:“唐家這兩個人現在在哪呢?”
曲平笑了笑,神情非常愉快,說道:“他們已經死了。”
王憐花仍然悶悶不樂,問道:“是你殺死的?”
曲平聽出王憐花興致不高,雖不知自己怎麼得罪王憐花了,不過王憐花剛剛跟烏老大說話,就是這樣一會兒得意,一會兒鬱悶,而且鬱悶的時候,並沒有對烏老大發脾氣,因此曲平倒不怎麼擔心,隻是收斂笑容,以免悶悶不樂的王憐花看自己不順眼,說道:“我哪有這麼的本事。
我們在路上的時候,聽說有個女人要趕著在寒衣節開屠珂英雄會,贏了的人,可以得到屠龍刀。他們聽說了這件事,覺得屠龍刀可比趙公子重要得多,就改道去參加屠珂英雄會。路上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唐猛覺得那小姑娘長得好看,就想對那小姑娘動手動腳,還想強迫那小姑娘陪他睡覺,但那小姑娘也不是善茬,聽他言語粗魯,不等他碰到自己,就把他宰了。
唐鋒和唐力氣得要命,就要把那小姑娘剁成幾段,給唐猛報仇,沒想到那小姑娘竟然是‘小仙女’張菁的朋友。當時那小姑娘坐在大堂裡等著上菜,小仙女站在二樓,剛從房間裡出來,見唐鋒和唐力要對待自己的朋友,直接從二樓躍了下來,和兩人交起手來。
不過最後唐鋒和唐力,都是被那小姑娘在旁邊偷襲殺死的。那小姑娘年紀很小,武功也不高,但很擅長殺人,唐家這三人,栽在她的手上,當真一點也不冤枉。”
王憐花見唐家人聽說屠珂英雄會以後,想到的也是怎樣才能得到屠龍刀,而不是怎樣才能救出賈珂來,冷笑一聲,問道:“唐家這三人死了以後,你就來這裡了?”
曲平心下惴惴,暗道:“他這是在對誰冷笑?對唐家人嗎?對小仙女嗎?難道他和小仙女有仇?還是他和唐家有舊?”
倘若王憐花是和小仙女有仇,所以聽到小仙女的名字,心中不快,忍不住冷笑一聲,小仙女和曲平沒有關係,曲平自然無須在意王憐花這一聲冷笑。
但若王憐花是和唐家有舊,所以聽到唐家人死在了小仙女和那小姑娘的手上,心中不快,忍不住冷笑一聲,唐家是大風堂的死對頭,王憐花既然是唐家的朋友,當然也是大風堂的死對頭,曲平再跟他說話,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曲平心想:“我在江湖上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根本沒幾個人聽過我的名字,這人對我的底細了如指掌,顯然與大風堂關係匪淺,而且他對唐家人如此關心,可見他即使不是唐家人,也是唐家人的親密好友。”
隨即轉念,心中又覺奇怪:“這人的武功如此厲害,三位堂主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個人就可以乾掉我們大風堂所有人。唐家有這樣一個武功卓絕的幫手,早就可以跟我們開打了,何必費力氣收買上官刃,要他割掉趙堂主的腦袋?直接請這人殺去大風堂的總壇,把連同上官刃在內的所有人的腦袋,通通割下來不就好了?”
如今敵我未明,曲平真不想把實情說出來,但他不清楚王憐花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剛剛自己撒謊欺騙王憐花,已經被王憐花發現了,王憐花饒了自己這一次,如果自己再撒謊欺騙王憐花,王憐花可不一定再饒自己一次了。
曲平略一遲疑,說道:“是的。我也不是對屠龍刀和賈大人不感興趣,尤其是賈大人,如果我能救下賈大人,等我們回到中原,賈大人記著我的好,定會幫我們大風堂一把。”
王憐花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竟然這麼聰明,知道賈珂比那把破刀寶貴得多。那把破刀不過是鋒利了點,沉重了點,‘武林至尊’,哼哼,沒有以一敵萬的武功,就算那把破刀在你手裡,又有誰會承認你是武林至尊。你若有了以一敵萬的武功,就算你手裡隻有一根木棍,又有誰敢不承認你是武林至尊。
那些愚夫愚婦聽到有人說,誰得到那把破刀,誰就是武林至尊,就把那把破刀當成寶貝,還覺得隻要他們能得到那把破刀,這世上最寶貴的人,死了就死了。哼,當真可惡又可笑!在這一點上,你可真是比他們聰明太多了!”
其實屠龍刀鋒銳無比,又有“武林至尊”之名,王憐花向來十分喜愛,但是屠珂英雄會的時候,無數人為了得到屠龍刀,成為武林至尊,完全不理睬賈珂的安危,甚至暗暗盼望哥舒冰趕快殺死賈珂,好把屠龍刀交出來。王憐花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會心中有氣,遷怒於屠龍刀,隻覺自己的賈珂千好萬好,這世上的瞎子怎麼這麼多,竟然會覺得一把破刀比自己的賈珂好。
賈珂聽了王憐花這一番話,宛如吃了一大口蜂蜜一般,甜意霎時間從心底湧上眼睛,看著前麵那片黑黝黝、陰森森的樹林,也隻覺這片樹林裡百花盛開,月光明媚,說不出的溫馨美麗,心想:“傻孩子,我又不是金子,人人都喜歡。你把我當成寶貝,彆人又不把我當成寶貝,當然是屠龍刀比我重要了。”忍不住低下頭去,笑了一下。
眾人聽了王憐花這一番話,均想:“原來他是對賈珂苦戀不得,精力無處發泄,所以大半夜不睡覺,來這裡砸場子拿我們取樂啊。”
曲平隨即轉念,又想:“唐鋒他們聽說屠珂英雄會以後,就決定參加屠珂英雄會,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把屠龍刀搶到手,完全沒有想過,賈珂的性命。這人對賈珂這般深情,我想無論他和唐家是什麼關係,他都一定無法容忍唐鋒三人的所作所為,我得再跟他強調一遍。”
當即微微一笑,說道:“我也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要比唐鋒、唐力和唐猛聰明多了。賈侯爺可是天子寵臣,手握大權,我們這些江湖門派,若能與他交好,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與賈侯爺相比,屠龍刀隻不過是一把破銅爛鐵,能有多點價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