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中了巫行雲的‘生死符’,生死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從此淪為了她的奴隸,須得事事順從她,一旦惹惱了她,那滋味真是還不如死了。
我父親一向心高氣傲,見自己沒法拔除身上的‘生死符’,又不甘心做巫行雲的走狗,就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然後拔出他放在枕邊的長劍,抹脖子自儘了。”
賈珂心下恍然,說道:“難怪你們會想到借烏老大之手,對付天山童姥,原來是為了報這殺父之仇。”
九幽侯默然半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錯,殺父之仇,天底下有幾人能夠釋懷?
我父親是在我麵前自儘的,那時我就站在他的床邊,眼睜睜地看著他橫劍自儘。鮮血從他的傷口中噴湧而出,濺得我身上、臉上、背後的牆上、旁邊的桌上、麵前的窗床上,到處都是殷紅色的血珠。
我那時就對自己發誓,總有一日,我一定會殺死巫行雲,為我父親報仇。我知道巫行雲的武功神妙無比,世所罕見,冒然去找她報仇,隻會落得和我父親一個下場。
所以我一直在等。等我的武功再高一點,等我的劍法再快一點,等我在江湖上已經找不到什麼敵手了,我就可以去靈鷲宮,找巫行雲報仇了。可是……可是我還沒等到那一天,我……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九幽侯說到這裡,忍不住苦澀一笑,笑容中充滿了淒涼之意,繼續道:“我中毒以後,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如我期望的那樣,堂堂正正地攀上縹緲峰,攻進靈鷲宮,找巫行雲報仇了。
我當然還是想要殺她報仇,但不像從前那樣迫切了。我能殺了她最好,若是直到我死,都沒能殺了她,那也不能怪我,隻能怪害了我一輩子的蕭東樓,隻能怪塞給我這麼多不幸的命運。”
王憐花見九幽侯說得如此淒涼,不禁有些心癢,說道:“你不缺錢財,更不缺手下,平一指、萬春流、胡青牛、薛慕華這些名醫,你應該都能找到打動他們的辦法,難道你沒有找他們看過你中的毒嗎?”
九幽侯道:“怎會沒有。我看遍了天下的名醫,還找過毒菩薩這種用毒的高手,但是沒人能治好我中的劇毒。他們還跟我說,我中毒太久,毒藥已經和我的筋脈不分彼此,縱使拿到解藥,也沒法治好我中的劇毒了。”
王憐花聽到這話,更加心癢。
王憐花從前也遇見過一個病人,和九幽侯的病情頗為相似。不過那人中的不是致命的劇毒,隻是會讓人痛苦難當的毒藥,所以他中毒以後,又撐了十幾年,雖然毒質已經纏入五臟六腑,每天毒發之時,就會痛苦難當,但畢竟性命無礙。
而九幽侯中的卻是致命的劇毒。他中毒以後,又活了三十多年,想是因為他深厚無比的真氣,在他體內形成了一層屏障,猶如一條薄布一般,把他體內的毒質包了起來,即使有少量毒質衝破真氣的束縛,流入他的血液之中,也會被他每年換來的解藥消解了毒性。
是以這些致命的毒質,在九幽侯體內存在了三十多年,他始終沒有毒發身死,隻是不敢動用真氣,以免那層用真氣形成的屏障發生變化,原本被屏障包圍起來的毒質,都衝破了屏障,流進了血液之中。
王憐花甚至懷疑,這些致命的毒質,並不是和九幽侯的筋脈不分彼此,而是在漫長的接觸之中,和九幽侯用真氣形成的那層屏障逐漸融為一體。再過幾年,毒質和真氣完全融為一體,即使九幽侯還像現在一樣生活,也還是會毒發身死了。
這樣稀罕的病症,王憐花一生之中從未遇到過,便如好賭之人見到骰子,好酒之人見到美酒,好吃之人見到佳肴,怎肯放過?
當即走到九幽侯身邊,伸手撈起他的手腕,凝神搭脈,發現他確實如自己所想,用真氣在體內形成了一層屏障,裹住了體內的毒質。不過真氣到底有沒有和毒質發生融合,就不好說了。畢竟九幽侯現在還沒有死,即使真的發生了融合,也是屏障內部和毒質發生了融合,屏障外部還沒有發生融合。
九幽侯見王憐花二話不說,就來搭自己的脈搏,不由一怔,但見他姿勢如此嫻熟,顯然從前給不少人看過病,一顆心怦怦亂跳,心中生出幾分希望來。但隨即想到他和賈珂的身份,想到月神臨死之前的淒慘模樣,心中那幾分希望,就像是寒風中的小火苗一樣,顫了一下,就熄滅了。
王憐花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眉毛一揚,臉上露出得意之色,手掌隨意一拂,帶起一陣柔風,旁邊的幾株梅樹輕輕搖動,花瓣紛紛飄落,似乎都在為他喝彩。
王憐花大半個身子都落滿了花瓣,頭上、脖頸上、衣服上、鞋上,到處都是雪白色的點點梅花。他右手五指收攏,將一片花瓣攥在手中,然後走回賈珂身邊,攤開右手,笑眯眯地道:“送你一片小花。”
賈珂伸手拿起那片花瓣,笑道:“王公子果然是個憐香惜玉的多情公子。”
換作平時,王憐花聽到賈珂這句話,就當他是在稱讚自己了,但是王憐花剛剛因為自己高興,就弄得幾株梅樹掉了不少花瓣,這和憐香惜玉可沒什麼關係,賈珂這句話,怎麼聽都充滿了調侃之意。
王憐花捏著賈珂的耳朵,笑眯眯地道:“怎麼說?”
賈珂伸手撥了撥王憐花額前的幾根碎發,一邊把自己手裡的那片花瓣,貼在王憐花的額頭上,一邊笑道:“王公子若是不憐香,怎會見這些梅花空自開在枝頭,無人欣賞,不忍它們白白地浪費了這一縷清香,就把它們弄到自己身上,好讓我欣賞你的時候,也欣賞一下它們。王公子若是不惜玉,又怎會見我兩手空空,就把這片花瓣給我,好給我的手找個差事做。”
王憐花忍不住哈哈一笑,笑時腦袋晃動,貼在額頭上的那片花瓣就落了下來。賈珂連忙接住花瓣,重新貼在王憐花的額頭上。
王憐花趁機用鼻尖頂了一下賈珂的手指,然後嘻嘻而笑,說道:“你說的半點也不錯,但是做的就錯了。我給你那片花瓣,可不是讓你貼在我的額頭上的,我是要你貼在你自己的額頭上。好在我身上的花瓣還有很多,再拿一片花瓣,貼在你額頭上好了。”
他說到這裡,將手伸進衣領裡,取出一片剛剛落進去的花瓣,貼在賈珂的額頭上,然後將熱烘烘的嘴唇湊到賈珂耳邊,吹了一口氣,輕聲道:“小鬼,香不香?”
賈珂一笑,將嘴唇湊到王憐花耳邊,輕聲道:“太香了,都是我的味。”
王憐花聽到這話,頓覺臉上熱蓬蓬的,心想:“我臉上戴著的這個麵具,透氣性可真是不好。”
他輕輕地咳嗽一聲,轉過身子,看向九幽侯,說道:“你中的這種毒,我倒有把握治好。”
九幽侯找過這麼多個名醫,始終沒能治好所中劇毒,聽到王憐花的話,第一個念頭就是:“他一個毛頭小兒,怎麼可能治好我中的毒!他是在騙我!他是要先給我希望,再收回希望,讓我從天堂一下落到地獄!他是要折磨我!他這句話,我半個字也不能信!”
可是他被這劇毒折磨了三十多年,他的一生都被這劇毒改變了,他明知王憐花十有八|九隻是說著玩的,明知賈珂和王憐花跟他有血海深仇,卻還是像世上任何一個垂死的病人,聽到大夫說他還有救一樣,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渴望,眼中也射出了異樣的光彩,嘴唇都有些哆嗦,顫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不必用這種話來哄我。隻要你們肯救鳳娘,我什麼都願意告訴你們。你實在……實在不必用這種話來哄我。”
王憐花微微一笑,說道:“我當然不是在哄你,這個解毒的法子,我現在就可以跟你說了。一個人中了劇毒,想要解毒,往往隻有三個辦法,或是服用解藥,或是以毒攻毒,或是設法驅淨毒質。倘若當年你中毒以後,立刻向我求醫,我便可以用第一個或者第二個辦法,幫你治好所中劇毒。”
九幽侯心想:“你還不到二十歲,我中毒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我如何向你求醫。”不過事關緊要,他隻是在心裡這麼一想,並沒有說出來,打斷王憐花說話。
王憐花繼續道:“如果你中的是一般的劇毒,比如那種三五日才會死的毒藥,或是中毒以後,吃過一些有點效果的解毒靈藥,毒性相克的厲害毒藥,以致你中的劇毒和你後來服用的這些東西,在你體內達成平衡,你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用真氣形成屏障,阻止毒質侵入五臟六腑,而是收起真氣,任由毒質溶於血液之中。那我便可以用金銀血蛇,將你體內的毒質吸出來。”
九幽侯心想:“如果當時我不是已經跌出懸崖,踩在一塊危岩上,隨時可能跌入崖底,如果當時天氣沒有那麼冷,山壁上沒有結著厚厚的冰雪,我沒法在崖上停住,隻能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爬,直到爬回崖頂……唉,我早知若是沒有這些如果,我根本不用做三十幾年的活死人了。”
王憐花道:“我說的這兩種病症,其他名醫也都能治好,而你的病症,天下間除了我之外,隻怕再沒有人能治好了。”
九幽侯眼中射出異樣的光彩,緊緊盯著王憐花,問道:“此話當真?”
王憐花嗤的一聲笑,說道:“我這話是真是假,一試便知,我又不跟自己過不去,乾嗎要吹這種一下就能戳破的牛皮?
其他人治不好你,是因為你用真氣形成屏障,阻擋毒質侵入五臟六腑,你這樣做,一時半會兒,確實能夠保住性命,但你要知道,不止你的血液會被毒質汙染,你的五臟六腑會被毒質汙染,你的真氣一樣會被毒質汙染。
有些人甚至專門用毒物練功,好讓自己的內力中含有毒質,彆人給他輕輕一摸,或者輕輕一拍,便會立時斃命。現在你體內的真氣,已有大半變成這樣含有毒質的真氣了。”
九幽侯聽得似懂非懂,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隻要我修煉一門這樣的武功,就可以把我體內的毒質,化為己用,我就不用擔心毒質侵入五臟六腑,立時毒發身亡了?”
王憐花搖頭道:“那倒不然。我剛剛是跟你解釋,你體內的真氣,為何大半都變成了這樣含有毒質的真氣了。你的情況,和我剛剛說的這種不同。
那些專門用毒物練功的人,就像你剛剛說的那個無敵和尚,他們不僅知道如何萃取毒物的毒素,還知道如何將體內的毒素化為己用。無敵和尚如此武功,如果不知道將毒素化為己用的法門,也隻能和你一樣,苦熬歲月,閉目待死了。
我沒研究過將毒素化為己用的法門,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不過我知道,如何讓你體內這些有毒的真氣,離開你的身體。就像是你被毒蛇咬了一口,需要把毒液從體內擠出來一樣,我也要在你身上找個地方,用手指劃開一道口子,把你體內這些有毒的真氣都擠出來。
隻要這些有毒的真氣都出去了,你體內的毒質,也就至少出去了八|九成,剩下的一兩成,就不足為慮了。
畢竟你跟這些毒質相伴了三十多年,無論你如何小心,也難免會有一些毒質衝破屏障,流入你的血液之中,和血液一起流經你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你的身體早在不知不覺間,適應了這些毒質,所以剩下的這一兩成毒質,一定不會要了你的性命。”
九幽侯見王憐花說的頭頭是道,自信滿滿,雖然還是有些困惑不解,卻也止不住的歡喜,略一沉吟,說道:“我隻有一點不明白。”
王憐花道:“哪一點?”
九幽侯道:“你要在我的身上開一道什麼樣的口子,才能把我的真氣擠出來?是要在我丹田上開一道這樣的口子嗎?”
王憐花搖頭笑道:“我若是在你的丹田上開一道口子,你那些有毒的真氣也許會從那裡流出去,但是那些有毒的真氣,在流出去之前,都要先經過你的丹田,這就相當於把你的丹田,泡在一桶毒水之中。
就算隻泡一會兒,你的丹田和周圍的血管筋脈也都廢了。不僅從今而後,你再也練不了武功了,而且還得做個手術,看看怎麼處理那些廢了的血管筋脈。”
九幽侯臉色微變,問道:“那當然不能在丹田上開這道口子。”
王憐花點頭笑道:“這個自然。你體內的毒質,如今都聚在哪裡,這道口子就得開在那裡。”
他說到這裡,目光在九幽侯身上轉了一圈,然後伸出右手食指,在九幽侯的左肋下方輕輕一劃,說道:“我看開在這裡就不錯。”
九幽侯見王憐花的手指伸了過來,隻道王憐花現在就要給他醫治,一顆心怦怦亂跳,心中又歡喜,又緊張。
可是王憐花的手指隻在九幽侯身上劃了一下,便收了回去,九幽侯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知道王憐花沒有在他身上開這道口子,心中說不出的失望。
他想求王憐花給他開這道口子,救他一命,但又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心想:“他剛剛隻是跟我說,他有把握治好我中的毒,可沒說他一定會給我醫治。”
王憐花這時已經來到賈珂身邊,若無其事地道:“你們找了這麼多年,隻找到了一個巫行雲嗎?李桑楚呢?無崖子呢?他們兩個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九幽侯的心思還留在那一道救命的口子上,聽到王憐花的話,怔了一怔,說道:“我從前是不知道的,十幾年前,李秋水和丁春秋的私情傳開以後,我才知道丁春秋是無崖子的徒弟。
我想既然找不到無崖子,那就從他的徒弟入手,說不定能找到他,就讓柳三更去江湖上打聽丁春秋的事,發現他這三十幾年來,每隔七八年,就會去一趟擂鼓山。
擂鼓山的聰辯先生,你們可能沒有聽說過,他從前叫聾啞先生,聽說他又聾又啞,武功甚高,棋力在中原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在江湖上名氣很大。
不過我不喜歡下棋,並且他的武功雖然挺高,但在我眼裡,就不算什麼了,所以我隻是聽說中原武林中有這樣一個人物,但是沒有見過他,沒想到他竟然和丁春秋有關,四舍五入,就是和無崖子有關了。
柳三更去擂鼓山找他,可惜晚到一步,柳三更到的時候,聾啞先生也好,他收的那幾個又聾又啞的徒弟也好,都已離開了擂鼓山,不知去了哪裡。”
賈珂知道九幽侯說的這個聰辯先生,就是無崖子的大徒弟蘇星河。
賈珂從西泥國回來以後,看著逍遙派那些武功秘笈,想起無崖子的內力,也找人打聽過蘇星河的音訊。
他知道蘇星河並不在擂鼓山上以後,就想到蘇星河在書裡一直住在擂鼓山上裝聾作啞,是因為和丁春秋定下約定,隻要他一日不開口,丁春秋就一日不殺他,蘇星河為了保護摔成高位截癱的無崖子,就一直裝聾作啞。
這個世界的丁春秋已經武功儘失,被賈珂押去衛國,拿到了天牢的永居證。想是蘇星河聽說丁春秋和李秋水的事以後,知道自己不必繼續裝聾作啞了,就帶著高位截癱的師父,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頤養天年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