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翔瞥了一眼滿地的毒物,心想:“極樂童子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用毒高手,武功卻算不上厲害。我剛剛說王憐花武功非常厲害,極樂童子想到自己的武功,難免心生怯意,我若說極樂童子最拿手的本事呢?”
他心念一轉,已然有了主意,說道:“峒主有所不知,當時王憐花在快活林中大顯神威,把柴玉關打得屁滾尿流,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毒術。”
極樂峒主來了精神,說道:“哦?他也會用毒?”
葉翔道:“屬下是不懂這些的,隻是冷眼旁觀,覺得王憐花用毒的手段還算高明,武功也算不錯,和柴玉關交手的時候,經常用毒藥偷襲,最後柴玉關就是中了一種非常厲害的毒藥,不得不向他認輸,說儘了好話,他才把解藥給了柴玉關。
江湖傳聞,向來喜歡誇大其詞,若非屬下當時就在快活林中,親眼目睹王憐花和柴玉關交手的經過,也會被江湖傳聞誤導,以為他真如傳聞中那般武功高強。”
極樂峒主兀自半信半疑,說道:“是麼,但你剛剛說過,天吃星被王蓮花一刀砍成了重傷。天吃星雖然身形肥胖,宛如一座小山,但身法極快,輕功極高,江湖上壓根沒有幾個人,能跟得上他的速度。何況他的皮膚堅硬如盔甲,身上的肥肉還能夾住兵刃,王蓮花的武功若是和峨眉派的老尼姑在伯仲之間,怎麼可能一刀就重傷了天吃星?”
葉翔道:“峒主有所不知,當時王憐花握在手裡的刀,不是尋常的神兵利器,而是無堅不摧的屠龍刀。屠龍刀何等鋒利,即使去砍堅硬無比的花崗岩,也像是砍豆腐,感覺不到半分阻力。天吃星的皮肉如何堅硬,終究隻是肉|體凡胎,哪裡經受得了屠龍刀的輕輕一砍。何況當時天吃星正在跟彆人交手,王憐花這一刀,是在背後放冷箭,天吃星沒有防備,才被王憐花砍中的。”
極樂峒主沉吟片刻,問道:“他們在山下紮營,每天吃什麼東西?”
葉翔道:“他們每天都會去樹林打獵。”
極樂峒主道:“那他們喝什麼東西?”
葉翔道:“營地不遠處就有瀑布和溪流,他們都是去那裡挖冰塊,然後把冰塊帶回營地,燒開後飲用。”
極樂峒主笑道:“很好,很好。你們也不用上大光明境了,現在就跟我下山吧。對付這些人,何須教主親自出馬,我自己就能將他們殺的乾乾淨淨了。”
他說完這話,五人就聽到奇異的笛子聲響,那漫山遍野的毒蟲,便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去,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丁典一直在旁邊聽著葉翔胡扯,默不作聲,隻道葉翔是覺得他們五人不是極樂峒主的對手,於是謊稱他們都是西方魔教的弟子,好把極樂峒主騙下山去,王憐花對付極樂峒主,那還不是輕而易舉地手到擒來。他都不用彆的武功,直接吼一嗓子,極樂峒主這漫山遍野的毒蟲,就得和魏無牙那幾萬隻老鼠結伴去西天了。
丁典正自佩服,葉翔真是聰明,能在倉促之間,想出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保全了他們的性命,又把極樂峒主送去了王憐花麵前,突然感到胸口一冷,一柄長劍已從背後刺來。
幸好在長劍刺來的刹那之間,丁典後背一陣發寒,後頸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地向旁邊一躲,長劍略偏,從他的左胸穿過。
丁典一聲悶哼,向前衝去,走了兩步,長劍離開了身體,左胸鮮血猶如泉湧,渾身發軟,眼前發黑,又走一步,便倒在了地上。
丁典的臉埋在積雪之中,沒有力氣翻身,什麼也看不見。隻聽得極樂峒主道:“你們不是一夥的嗎?你殺他做什麼?”
然後聽到一道聲音說道:“我們和他可不是一夥的,他是王憐花的屬下,今天上山,是因為王憐花遣他來大光明境送自己的名帖。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知道,王憐花竟然如此自不量力,敢打本教的主意。”
丁典認出這是小何的聲音,心想:“原來葉翔剛剛不是在胡說八道,他們真的是西方魔教的人,他們跟在王憐花身邊,隻是想要找到機會,殺死王憐花。”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迷迷糊糊中,隱約感到一隻手伸進了他的衣服裡,將他懷中的東西,一樣樣地拿了出來。
然後聽得石群說道:“他懷裡這些東西,隻有這一樣東西,和王憐花有關。看來王憐花遣他上山,果然隻是來送名帖的。”
丁典聽到嗤的一聲輕響,是展開白紙的聲音,然後聽到極樂峒主道:“哦,原來他叫王憐花,我還以為他家裡人很喜歡蓮花,所以給他起名叫作王蓮花呢。這個名帖就放在我這裡吧,一會兒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隻聽得小何道:“峒主,咱們要不要把他的屍體帶上?他是王憐花的手下,咱們可以在他的屍體上塗一層毒藥,那種一碰就死的毒藥。王憐花做夢也不會想到,屍體也可以用來下毒吧。”
極樂峒主道:“用他的屍體下毒,隻會打草驚蛇。他們有一千多人,最好的下毒辦法,就是在他們飲用的清水中下毒。至於他的屍體,就留在這裡吧,我的小寶貝兒們,一會兒肚子餓了,會過來吃他的血肉的。”
丁典又冷又累,身上的力氣,隨著胸口的鮮血,汨汨不絕地流了出去。
他很想睡覺,哪怕隻睡一會兒,那也很好。
極樂童子和小何說話的時候,丁典身上越來越冷,神誌越來越模糊,用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們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時他們已經走遠了。
丁典心想:“他們……他們是要……回去下毒……”突然間渾身一顫,便如一股電流流過身體,神誌也清醒了幾分。
明明此時此刻,他的臉埋在雪裡,眼前一片黑暗,卻突然有一道光出現在黑暗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荊州,站在淩府外麵,憧憬地望著那座小樓,突然之間,二樓的窗子推開,一雙白玉般的纖手端著一盆“春水碧波”,從窗子後麵伸了出來。
那盆“春水碧波”留在了窗台上,綠色的花朵嬌豔可愛,白玉般的纖手縮了回去,然後半張清秀絕俗的俏臉,出現在窗簾後麵,羞澀地看他一眼,便即滿臉紅暈,躲到了窗簾後麵。
這是他在賞菊會以後,第一次見到淩霜華時,看到的情景。
但是頃刻之間,小樓倒塌,窗簾破裂,無數隻五彩斑斕、渾身硬毛的毒蟲,如潮水般爬上了斷壁殘垣,撕扯著“春水碧波”的綠色花瓣。
一隻白玉般的纖手,從窗台後麵伸了出來,輕輕喚道:“典哥,典哥……”無數隻毒蟲一見到這隻纖手,就跟見到了血的鯊魚一樣,瘋了似的撲了上去,紅顏白骨,隻在一瞬之間,然後那具白骨,從窗簾後麵探出頭來,明明血肉都沒有了,還在輕輕喚他名字:“典哥,典哥……”
丁典心中一陣劇痛,尋思:“霜華……霜華……霜華還在山下……霜華最怕這些毛茸茸的蟲子了,我……我不能讓他們……讓他們害死霜華!”想到此處,身上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力氣,霎時之間,身上也不冷了,胸口也不痛了。
他掙紮著從雪裡爬了起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蠕蠕而動的毒蟲,他卻恍若不見,向來時的方向奔去。
他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疼痛離他越來越遠,身子仿佛飄在空中,沒有半點知覺。
他隻知道他要下山,他要去救霜華。
這個念頭就像他的骨頭一樣,支撐著他的魂魄,可是他的步伐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他在走嗎?
還是他已經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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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峒主從不喜歡和彆人同行,雖然要葉翔四人和他一起下山,帶他去找王憐花,但也不願和他們一起走,拿走王憐花的名帖以後,極樂峒主就命葉翔四人下山,他自己則消失在密林之中。
四人飛步下山,小何一邊趕路,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擦淨劍身上的鮮血,洋洋自得地看了一會兒長劍,然後看向孟星魂,笑道:“小孟,我以為你剛剛會阻止我。”
孟星魂看著茫茫白雪,臉上露出疲倦之色,聽到小何的話,臉上麵無表情,說道:“如果時機不到,你就對丁典動手,我當然還是會阻止你。”
小何笑了笑,說道:“那你也覺得我剛剛那一劍,刺的很對了?”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緩緩地道:“大概吧。”
小何看著他,突然皺了皺眉,問道:“既然你覺得我剛剛那一劍,刺的很對,那你乾嗎露出這種表情來?我差點以為,我剛剛那一劍,刺的不是丁典的心臟,而是你的心臟。”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丁典錯愕的表情,想起了丁典毫不設防的背影。
他是一個殺手。
他從前殺過很多丁典這樣的人,將來還會殺很多丁典這樣的人。
誰給他錢,他就幫誰殺人。
他忽然覺得非常疲憊,疲憊得不想跟小何說話,不想去殺王憐花,更不想去殺營地裡那麼多人,疲倦得什麼事都不想做。
他凝望著身周白雪,看著一片片雪花飄落下來,落到了地上,與地上的白雪融為一體。
這種純粹的顏色,是多麼的美麗。
可是這份美麗,永遠不會屬於他。
他是一個殺手,隻能給這白茫茫的雪地,帶來一片殷紅。
孟星魂緩緩地道:“我累了。”
葉翔側過頭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小何聽到這話,突然變得很開心,說道:“你既然累了,完全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一陣子。有極樂峒主親自出馬,你參不參與這件事,其實一點影響都沒有。”心想:“你最好不參與這件事,這樣一來,等我見到高老大了,就可以向她告狀,讓她知道,你是一個多麼狼心狗肺的人了。”
孟星魂沒有理睬他,隻是怔怔地望著空中的雪花,若不是腳下始終沒停,真會讓人以為,他的魂魄,已經被這一片片雪花吸走了。
小何見孟星魂不回答,也不氣惱,微笑道:“還是說,你現在露出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是因為你已經和丁典處出感情來了,你已經把他當成朋友了,所以你見我殺死了他,心中非常痛惜,但又找不出理由,來指責我的行為,隻好把這些心事都悶在心裡,對我不理不睬,用這種行為,來默默控訴我的心狠手辣。”
他說到這裡,忽然冷笑一聲,說道:“小孟,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高老大將你撫養長大,教你謀生的本領,竟然在你心裡,還不如一個丁典分量重嗎?”
孟星魂仍然不理睬他,一心一意地欣賞雪景。
小何見孟星魂不說話,臉上更加得意,卻故意歎了口氣,說道:“小孟,沒想到你真的覺得,一個和你萍水相逢的丁典,都比將你撫養長大的高老大重要。”
石群看不下去了,說道:“小何,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小何反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石群,你不妨跟我說說,我剛剛哪裡說的不對了。如果小孟不是覺得,丁典比高老大重要,他生平殺了那麼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好人壞人,他都殺過,怎麼我殺一個丁典,他就突然覺得累了呢?”
石群歎了口氣,神色黯然,語聲蕭瑟,說道:“你以為隻是丁典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