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龜奴心想:“他們跟我一起去找香香,倘若香香的客人不肯跟他們一起玩,他們不會直接衝進屋裡,把那位公子從香香床上拽下來吧。”他略一遲疑,還是覺得銀子更重要,點頭笑道:“是,兩位請跟我來。”
三人走出前廳,穿過前麵兩重院子,來到後麵的花園,裡麵花木繁茂,亭台瀟灑,好一派江南風情,還有十幾座精致的小樓,隱藏在石橋和假山後麵,果然和杭州那家望花樓的布置一模一樣。
這時小樓的燈火已歇,樓前珠簾垂了下來,大多數的小樓寂靜無聲,樓中的人沉沉睡去,隻有四五座小樓中,時不時就傳來男子的調笑聲,女子的嬌吟聲。
那龜奴走到一座小樓前麵,那小樓下麵曲廊環繞,廊簷下掛著一隻籠子,籠子裡有一隻鸚鵡,見到那龜奴來了,就叫道:“香香,香香,還不出來接客,小心老娘打你屁股。”
隻聽得一道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公子,有人找我,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仿佛樓裡的人是個啞巴。
那道嬌滴滴的聲音卻是一笑,似乎聽到了客人的回答,然後推開屋門,走了出來。
隻見那女子生了一張瓜子臉,皮膚雪白,模樣俏麗,頭上鬆鬆的挽了個發髻,身上鬆鬆的穿了件藕色的薄衫,見龜奴站在麵前,笑道:“你有事找我嗎?”隨即見到賈珂和王憐花站在曲廊外麵,索性掀開珠簾,走了出來,向兩人含笑作揖。
那龜奴道:“香香姑娘,這兩位公子,都是慕名來找你的,聽說你已經有客人了,就想問一問你這位客人,願不願意和他們一起玩。”
香香抿嘴一笑,說道:“和兩位一起玩?多謝兩位公子對香香的抬愛,但是我想,我的那位客人,應該是不願意這麼玩的。”
賈珂笑道:“我看那也未必。香香姑娘,麻煩你進去問問,他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玩。”
賈珂這句話一出口,就聽見一陣風響,一個青年走了出來,叫道:“好小子,你是從哪裡躥出來的?”
這人一張娃娃臉,眉毛很濃,睫毛很長,如果他的嘴唇上方,有兩道修剪的十分整齊的胡子,那他毫無疑問,就是陸小鳳。
當然了,他的嘴唇上方沒有胡子,也是陸小鳳。
賈珂笑道:“還能從哪躥出來,當然是從西邊躥出來了。倒是你,怎麼把胡子刮得乾淨?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我差點以為,我現在隻有五歲呢。”
雖然賈珂和王憐花臉上戴著麵具,但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認識了這麼多年,司空摘星平時總是戴著麵具,極少露出自己的真正麵目,陸小鳳也早已習慣了如何認出戴著麵具的老朋友,這時見到賈珂和王憐花,也是一下就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陸小鳳正自笑吟吟地看著他們,聽到賈珂的話,臉上突然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方,那裡本來長著一對胡子,說道:“被刮了。一次是被我自己刮掉的,後來是……是被彆人剃掉的。”
賈珂看出陸小鳳被剃掉的胡子背後,一定有一個很長的故事,笑道:“走吧,咱們找個地方坐一坐,我有好多事情想要問你。”
香香笑道:“三位公子若要敘舊,何不在我這裡坐坐。我這裡有一壇陳年的女兒紅,隻可惜早上沒什麼好菜,我就親手給三位撕兩盤風雞下酒吧。三位若是想要我在旁邊倒酒,我就留在樓裡,若是不想要我在旁邊倒酒,我就自己找個地方待著,這裡可不會有不長眼睛的人,打擾三位敘舊。”
賈珂有很多事情要問陸小鳳,在魚龍混雜的妓院裡談論這些事情,誰知會不會被人聽到。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姑娘好意,不過我早上不喜歡喝酒。”
香香在風月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自然十分知情識趣,笑道:“可惜我們這裡有酒卻沒有粥,我便是想要挽留公子,也不能讓公子餓著肚子喝酒。改日公子喝過粥了,再來我這裡玩吧。”
三人走出望花樓,來到王森記的當鋪。這些夥計都是跟隨王雲夢多年的舊人,對王雲夢十分忠心,王憐花是王雲夢的兒子,他們對王憐花自然也是言聽計從。如今王雲夢的死訊尚未傳開,這些夥計也不知道這件事,仍然管王憐花叫少爺,管賈珂叫姑爺,恭恭敬敬將他們迎了進來。
王憐花小時候來過這裡,知道當鋪後麵是一座大宅,還有一個花園,園中有一個池塘,池塘中央有一間水閣,是專門用來談事情的。
王憐花輕車熟路地帶著賈珂和陸小鳳來到那間水閣,當鋪的夥計送上熱茶細點,見王憐花沒有留下自己的意思,便走出水閣,把門關上。
賈珂見外人都不在了,看向陸小鳳,問道:“小雞,我聽說皇上被人殺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陸小鳳本來拿起了一塊點心,正要送到嘴邊,聽到賈珂的話,看向賈珂,問道:“難道你才知道這件事?”
賈珂道:“你應該知道,我和王公子這段時間,一直待在西域,剛剛才回來。”
陸小鳳長長歎了口氣,手中這塊點心,雖然看上去非常誘人,他卻沒有胃口吃了。
陸小鳳把點心放到麵前的碟子上,說道:“不錯,皇上,不,是先皇,確實是被人殺死的。”
賈珂道:“是誰做的?”
陸小鳳苦笑了一下,說道:“宮九。”
賈珂聽說皇帝的死訊以後,確實想過殺死皇帝的人可能是宮九,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
宮九是吳明的人,如果皇帝是被宮九殺死的,吳明為什麼不再接再厲,把皇位奪過來?他覺得殺死皇帝的凶手一定是彆人,沒想到真的是宮九。
賈珂沉吟片刻,問道:“宮九是怎麼從天牢裡逃出來的?”
陸小鳳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逃出來的。”
賈珂問道:“沒有人知道?宮九是已經被人殺死了,還是他殺死皇上以後,就逃走了,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他?”
陸小鳳聽到這話,不知為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方,那裡本來長著一對胡子,現在卻光潔的一根胡子都看不見,然後他放下了手,苦笑道:“後者。”
賈珂心中一動,問道:“小雞,你的胡子,是被宮九刮掉的嗎?”
陸小鳳聽到這話,睜大眼睛,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歎了口氣,問道:“我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王憐花把玩著茶杯,說道:“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陸小鳳沒有說話,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方,臉上罩著一層陰影。
王憐花還從沒看見過陸小鳳這副模樣,眨了眨眼睛,問道:“陸小鳳,你和宮九——”
陸小鳳跳了起來,大叫道:“沒有!”
王憐花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沒有?”
陸小鳳也自知失態,坐了回去,咳嗽一聲,說道:“我和宮九什麼關係都沒有。”
賈珂忍不住一笑,說道:“那他為什麼要把你的胡子刮了?”
陸小鳳沉默著,過了很久,長長歎了口氣,說道:“他跟我打了一個賭。”
賈珂道:“什麼賭?”
陸小鳳道:“如果我能抓住他,他就跟我回京城自首,如果我抓不到他,我這輩子都彆想留胡子了。”
賈珂好奇道:“他為什麼對你的胡子這麼有意見?”
陸小鳳沉默片刻,苦笑道:“他不是對我的胡子有意見,他是對我先前把胡子刮掉了這件事有意見。”
賈珂道:“是了,你剛剛說過,你的胡子,一次是你自己剃掉的,一次是彆人剃掉的。這個彆人,當然就是宮九了。那你為什麼要自己把胡子剃掉?我知道你有多麼寶貝你這對胡子。”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宮九刺殺先皇的時候,西門吹雪就在先皇旁邊。”
賈珂和王憐花聽到西門吹雪也在皇帝身邊,忍不住對望一眼,他們的動作十分輕微,陸小鳳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並沒有注意他們做了什麼。
陸小鳳苦笑道:“宮九不僅劍法很厲害,而且功法十分變態,無論受了多麼嚴重的傷,立刻就能痊愈。當時西門吹雪一劍刺穿了宮九的左胸口,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是致命的傷害,可是宮九毫不理會,任由西門吹雪的劍刺穿了他的左胸口,與此同時,他伸手刺穿了先皇的心臟,還傷到了西門吹雪,然後逃了出去。
當時還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隻知道皇宮那邊找到了一些證據,證明西門吹雪是宮九的同夥。
我聽他們說,西門吹雪偽造了先皇留下來的聖旨,聖旨上說,西門吹雪其實是先皇的五皇子,他小的時候,被人偷出了皇宮,先皇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前年先皇在宮中見到了西門吹雪,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十分眼熟,後來幾次試探,終於確定他就是那個已經夭折的五皇子。先皇觀察了很久,覺得西門吹雪是他這些兒子之中,最堪當重用的一個,就決定將皇位傳給西門吹雪。”
賈珂聽到這裡,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道聖旨肯定不是西門吹雪自己偽造的,這會是誰偽造的?吳明還是姬悲情?
吳明知道西門吹雪的身世,應該也能猜到,姬悲情是想要西門吹雪當上皇帝,她自己做太後,然後架空西門吹雪,自己做皇帝。吳明自己想做皇帝,對他來說,皇帝的任何一個兒子坐上龍椅,都要勝過西門吹雪坐上這張龍椅,畢竟姬悲情一點也不好對付。吳明當然有可能偽造這道聖旨,借機除掉西門吹雪,斷了姬悲情當皇帝的路。
但是這道聖旨,也有可能是姬悲情自己偽造的。隻要皇帝在臨死之前,認下西門吹雪這個兒子,她就可以拿出這道偽造的聖旨,讓西門吹雪坐上龍椅。姬悲情偽造了這道聖旨,隻可惜她還沒用上,聖旨就被某個人發現了。
宮九殺死皇帝的時候,西門吹雪就在皇帝身邊,不僅讓宮九殺死了皇帝,還沒有抓住宮九,這人發現,這道聖旨正好可以用來誣陷西門吹雪和宮九是同夥,讓西門吹雪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於是這麼做了。”
隻聽得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我認識西門吹雪這麼多年,除了劍道之外,我就沒見他將什麼東西放在眼裡過,當然一點也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可惜我不是朝廷的人,沒法自己去調查這件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混進天牢,和西門吹雪見了一麵。
當時西門吹雪被喂了十香軟筋散,什麼武功也使不出來,天牢裡又肮臟,又潮濕,到處都是蟲子,西門吹雪最愛乾淨,我本來以為他肯定很不習慣,沒想到他心情還不錯。
我過去的時候,就見他盤膝坐在天牢那一堆發黴的稻草上,身上穿著臟兮兮的囚服,但無論是神態還是舉止,都和從前坐在萬梅山莊的椅子上,身上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衣服一模一樣。
我和西門吹雪都覺得,他這次必死無疑了,我就問西門吹雪:‘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情?隻要我能幫你,我一定儘力去做。’他看著我,說道:‘我確實一件事情想做。’我就問他:‘那是什麼事情?’他看著我,忽然一笑,說道:‘我想看你把胡子刮乾淨。’”
賈珂忍不住一笑,問道:“然後你就刮乾淨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然後我就刮乾淨了。”
王憐花道:“然後你的胡子長出來以後,就被宮九刮乾淨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他今天似乎格外愛歎氣。
賈珂道:“但是看你這裡這麼光滑,一點胡茬都沒有,應該是昨天剛剛刮過吧。”
陸小鳳恨恨道:“不,是宮九在三天前,刮我的胡子的時候,在我的臉上塗了一種藥水,所以這三天來,我的胡子一點也沒有長。他跟我說,他這幾天有事要做,沒法跟在我身邊,幫我刮胡子了,所以他就用這種藥水,讓我的胡子長得慢一點,這樣等他回來找我,我的胡子大概隻長出了一點。”
王憐花忍不住道:“宮九一直跟在你身邊?”
陸小鳳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但是我始終沒有見過他。”
賈珂好奇道:“那他每天是怎麼幫你刮的胡子?”
陸小鳳沉默片刻,說道:“他每天都會趁我睡著了以後,來到我身邊。他大概對我用了什麼迷藥,或者是用了什麼彆的手段,每次他來到我身邊,我都能聽到他跟我說了什麼話,感覺到她對我做了什麼事,但我就是睜不開眼睛看他,隻能任由他把我的胡子刮乾淨。”
陸小鳳這句話一出口,就聽得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循聲看去,就見王憐花滿臉笑容,似乎聽到了什麼特彆好笑的事情似的。
陸小鳳登時覺得王憐花好煩。
王憐花看出陸小鳳眼中的控訴,悠悠閒閒地喝了一口茶,然後把茶杯放到桌上,這才不緊不慢地道:“陸小鳳,你這樣看我做什麼?宮九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天,每天都趁你睡著以後,來到你身邊,給你刮胡子,然後趕在你醒過來之前,從你麵前離開。這是從哪個水溝裡爬出來的田螺姑娘啊!換作任何一個人,聽到這件事,都會忍不住笑出來吧。”
陸小鳳氣得牙癢癢,突然看向賈珂,微笑道:“難道賈珂不是人?”
賈珂聽到這話,向陸小鳳展顏一笑。
王憐花十分得意,伸手摸了摸賈珂的腦袋,微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賈珂是不是人了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