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聽了他們的一唱一和,不由怔住。
先皇年少的時候有個愛人，是花家的二姑娘,也就是花滿樓的姑姑。當時先皇還是太子，先皇後自己要嫁給太子，不許先皇娶花二姑娘當側妃，先皇為此跟先皇後甚至太皇太後翻了臉，但他也沒能將花二姑娘娶回家，因為花二姑娘在那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聽說過這件事的人不在少數,陸小鳳當然也聽說過，而且他還知道先皇在世的時候，幾乎每年花二姑娘的忌日前後，都會把花家的人叫進宮裡說話，花滿樓也去過幾次皇宮。今年七月，賈珂和王憐花成親，花滿樓本來想去杭州道賀，就是因為去了京城,才沒能親自去杭州,隻是準備了賀禮,托兄長去杭州道賀的時候,將他的賀禮一起帶去。
如果花滿樓和先皇沒有任何交集，賈珂提到唐玄宗強占兒媳這個故事,陸小鳳隻會覺得賈珂要說的隻是這個故事,故事裡的唐玄宗、楊玉環和壽王，完全可以換成西門慶、潘金蓮和武大郎,但是花滿樓是能出入皇宮，見到先皇的。
倘若先皇沒有死在宮九手上，明年姬靈燕要花滿樓帶她去皇宮見識見識,以花滿樓的性子，絕不會拒絕自己喜歡的姑娘，隻會請求先皇同意，他把他未來的妻子帶進皇宮。如果先皇答應了這件事，姬靈燕跟著花滿樓進了皇宮，然後將極樂丸放入先皇的飯菜之中，衛國大好江山，豈不都要落到姬靈燕這個瘋子的手中了？到時候花滿樓豈不也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陸小鳳想到這裡，不由得背上冷汗直冒。
按說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姬靈燕的真麵目，而且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可不會像先皇那樣對花家另眼相待，倘若姬靈燕打的是這個主意，從先皇被宮九殺死的那一刻起，她的計劃就不可能成真了，陸小鳳本該鬆一口氣的。
但是姬靈燕還在花滿樓身邊，現在花滿樓已經不能幫她見到皇帝了，她會怎麼對待花滿樓？也給花滿樓喂下極樂丸，讓他把靈魂賣給她嗎？這叫陸小鳳如何能夠放心？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來還想在興州城多待今天，看來今天就得動身回江南去了。”
賈珂好不容易抓住姬靈風這條尾巴，可不想陸小鳳打草驚蛇，沒有抓住姬靈風，反而讓姬靈風逃跑了。他知道陸小鳳對女人總是心腸很軟，略一沉吟，衣袖一拂，點住了坐在地上的香香和躺在地上不住哀嚎的許金元的昏睡穴。
陸小鳳見賈珂點住了這兩人的昏睡穴，知道賈珂是有什麼機密要事跟自己說，看向賈珂。
賈珂道：“小雞，你知道這粒極樂丸，我們是從哪裡得來的嗎？”
陸小鳳神色黯然，說道：“這不難猜到，你們從前一定也見過香香和許金元這樣，中了極樂丸的毒，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極樂丸的苦主。”他想到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中了極樂丸的毒，而且這些人平時偽裝的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差彆，隻靠眼睛，根本不能分辨，那些人中了極樂丸的毒，按些人沒有，就不禁又憤怒，又不寒而栗。
陸小鳳又道：“但你剛剛說過，你小時候也中了極樂丸的毒？”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石觀音。”
陸小鳳全身一震，脫口而出：“石觀音？烏衣神魔？這極樂丸用罌粟製成的？”
陸小鳳小時候就聽人說過，石觀音用罌粟製成毒藥，控製了一批江湖人士，這些江湖人士每次出現，都是身穿一襲黑袍，沉默寡言，神誌不清，甚至連疼痛都不知道，卻對石觀音言聽計從。石觀音把這些人稱為“烏衣神魔”，這個名字漸漸傳開，後來江湖上也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他們。
陸小鳳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去京城，在壽爾康吃飯，便遇到了一個雙目被人剜掉，舌頭被人割掉，全身都是自己抓出來的血痕的姑娘。那個姑娘就是中了石觀音用罌粟製成的毒藥，毒癮發作，連身上的痛苦都感覺不到，隻知道痛苦呻|吟。
陸小鳳親眼見過毒癮發作時的可怕模樣，對此自然印象十分深刻。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是了，這極樂丸就是用罌粟的果實製成的。”
陸小鳳有些奇怪，說道：“姬靈燕是從哪裡弄來的極樂丸？無花是石觀音的兒子，手上都沒有極樂丸，難道姬靈燕是石觀音的女兒，極樂丸的方子，石觀音傳女不傳男，所以給了她，沒給無花？”
王憐花噗嗤一笑，說道：“石觀音和姬靈燕，你都已經見過了，難道她們兩個長得像是母女？”
陸小鳳見王憐花這個反應，便知自己猜錯了，但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一番：“母女長得不像，也沒什麼奇怪的。花滿樓就和他的父母長得不像，我聽花滿樓的二哥說，花滿樓長得像他們的奶奶，所以他比他六個哥哥都要秀氣。
還有前一陣子，‘九州王’沈天君的女兒沈飛飛現身洛陽一家青樓，雖然當時我不在場，但聽一個在場的朋友說，沈飛飛和沈天君長得一點也不像。可見隻憑相貌，可不能斷定，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賈珂聽到這話，忽然想起南宮靈來。
他自己沒有見過南宮靈，隻是向洪七公打聽過南宮靈小時候的模樣，洪七公不擅長描述相貌，絮絮跟他描述了幾句，賈珂得出結論：南宮靈小時候眉毛很粗，眼睛很亮，一張小長臉，而且輪廓偏硬朗，是一個漂亮孩子，但和無花、石觀音那種柔美的長相截然不同。
難怪原著裡楚留香瞧見南宮靈和無花坐在一起，也沒有懷疑過他們兩個有血緣關係。他若是遇到了南宮靈，除非南宮靈還叫這個名字，不然他應該也不會想到那就是南宮靈。
王憐花聽到陸小鳳這一番話，注意力卻全都在後半部分上麵。
當時他中了王雲夢的“**攝心催夢**”，意識被困在身體裡，和連日不眠的疲倦作鬥爭，後來他實在撐不下去，就睡了過去，從此意識就陷入一片空白，再也不知身邊發生了什麼。
白飛飛現身青樓的拍賣會的時候，他應該已經睡過去了，這時聽到陸小鳳如此輕描淡寫地提起這件事，他當時的痛苦和掙紮，就隱藏在陸小鳳的輕描淡寫後麵，心情不免有些微妙。
賈珂笑道：“你說的有理，不過姬靈燕可不是石觀音的女兒。”
陸小鳳道：“那她怎麼會有極樂丸？”
賈珂道：“姬靈燕應該是找到了石觀音的據點，抓住了石觀音的手下，然後讓這些手下為她煉製極樂丸吧。石觀音在世的時候，總不可能親手用罌粟煉製極樂丸。”
陸小鳳點了點頭，承認賈珂這個推測很有道理，但他隨即轉念，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陸小鳳道：“現在我隻有一個問題。”
賈珂道：“你說。”
陸小鳳道：“你怎麼知道，姬靈燕一定不是石觀音的女兒？難道你認識她？”
賈珂“嗯”了一聲，說道：“我和王公子在三年前曾經見過她一次。殺人莊這個地方，你聽說過嗎？”
陸小鳳道：“當然。聽說那是一個山莊，任何人都可以在那裡殺人，任何人都可能在那裡被人殺死，後來山莊被泰山派的弟子燒毀了。難道姬靈燕是殺人莊的莊主？”
賈珂道：“她是莊主的女兒，而且她母親長得和她很像，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陸小鳳想起花滿樓跟他講的姬靈燕的經曆，比如她家裡著火了，比如她有個母親，忍不住苦笑道：“看來姬靈燕至少在一些事情上，跟花滿樓說了實話。”
賈珂沉吟著，說道：“現在你已經知道，我和王公子從前就遇見過香香和許金元這等罌粟的奴隸。”
陸小鳳道：“這我當然記得。”
賈珂道：“但我和王公子還是頭一回見到給他們用極樂丸的人的真麵目。”
陸小鳳看向香香的臉，她現在易容成了姬靈燕的模樣，陸小鳳看在眼中的，就是姬靈燕的臉。
陸小鳳道：“這不奇怪。你們從前見到的也許都是一些小嘍囉，她當然不會把自己的真麵目給這些小嘍囉看。”
賈珂道：“這確實是一種可能，但還有一種可能。”
陸小鳳心中一動，說道：“你是想說，香香和許金元見到的是姬靈燕，你們抓住的那些人，見到的卻不是姬靈燕，現在江湖上有兩夥人，手上有極樂丸？”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也許不是兩夥人，而是一夥人。我們先前抓住的那些癮君子，和他們對接的那個人，做事小心謹慎，從不以真麵目示人，而和香香、許金元對接的這個人，大概認為香香和許金元都染上了毒癮，絕不敢出賣她，對他們十分放心，所以在他們麵前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
無論花滿樓身邊的姬靈燕，到底是不是和香香、許金元對接的這個人，她們一定關係匪淺，你若是冒然對姬靈燕動手，定會打草驚蛇，讓她那些同夥逃跑了。日後他們藏在暗處，繼續用極樂丸控製彆人，過個三年五年，可能整個江湖，都找不到幾個沒碰過極樂丸的人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你跟我說了這麼多，難道是想要勸我，不要現在去找花滿樓？”
賈珂笑道：“不，我是勸你見到花滿樓以後，不要輕舉妄動，在沒有抓住姬靈燕的同夥之前，先不要對姬靈燕出手。放長線釣大魚這個道理，你當然明白。難道陸小鳳還玩不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嗎？”
陸小鳳苦笑道：“你還真相信我，女人的心思，我從來沒有猜準過，我還真不一定能玩過她。何況……”
賈珂見陸小鳳突然吞吞吐吐，不繼續往下說，眉毛一挑，問道：“何況什麼？”
陸小鳳苦笑道：“雖然花滿樓的那棟小樓有兩間客房，姬靈燕住一間，還剩下一間，我過去小住，倒是沒什麼關係，但若一直賴在那裡，打擾他們兩個生活，不會顯得很奇怪嗎？就算姬靈燕對我不怎麼了解，但她隻要跟花滿樓打聽一下，就會知道我從沒在他家裡待過那麼久。這樣一來，她說不定做賊心虛，猜到我是因為懷疑她，才賴在花滿樓身邊不走的。這不也是打草驚蛇？”
賈珂道：“花滿樓剛搬出來住，你從前不好意思一直待在花家，現在花滿樓搬出來了，你住在朋友家裡，當然就很好意思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從前我每次去花家找花滿樓，花伯父、花伯母和花滿樓那幾個哥哥，都高興得什麼似的。他們說花滿樓朋友不多，又因為眼睛的事，出門也不多，雖然花滿樓總是跟他們說自己很好，但他們總是情不自禁地擔心花滿樓在家裡會不開心。
而我每次來找花滿樓，都會跟他說江湖上的很多趣事，也經常帶著他出去逛街，花滿樓平時也是笑盈盈的，可他們就覺得，在我身邊的花滿樓，笑得格外的真心，和平時不一樣，恨不得我就一直住在花家不走了。每次都是我在一個地方待不住，住上幾天，就想要去江湖上轉轉，花家的人一般還要留我幾天，才依依不舍地送我離開。這個理由，可成立不了。”
王憐花忽然一笑，說道：“我倒有個辦法，包管你一直留在花滿樓身邊，姬靈燕也不會疑心你這麼做，是因為你懷疑她的真實身份，才賴著不走的。隻不過，你得做出一點犧牲來。”
陸小鳳眼睛一亮，問道：“什麼辦法？”
王憐花展顏一笑，說道：“你隻需要想辦法讓姬靈燕知道，其實你一直暗戀花滿樓而不知，直到上次花滿樓介紹姬靈燕給你認識，你知道花滿樓想要跟姬靈燕成親，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心思。
你不想讓花滿樓察覺你對他的愛慕之情，以免他覺得惡心，最後你們兩個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所以不敢吐露你的心聲，隻是一直待在花滿樓身邊，不讓花滿樓和姬靈燕單獨相處，隻要花滿樓不趕你走，你就可以告訴自己，花滿樓心裡也是有你的。”
陸小鳳臉都青了，苦笑道：“還有沒有彆的辦法？”
王憐花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但是誰都知道，他不知真心的，問道：“難道這個辦法不好？”
陸小鳳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倒不在意彆人誤會我喜歡男人。”
王憐花微笑道：“那你還猶豫什麼？”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我隻怕這件事給彆人知道了，我和花滿樓就真的做不成朋友了。花滿樓和我不一樣，我是一個四海為家的浪子，最厭惡一成不變的平淡生活，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成家。花滿樓卻希望能夠遇到一個和他相愛的女人，和他生下幾個可愛的孩子。
花滿樓不會在意我用這種辦法來監視姬靈燕，但是花滿樓未來的老婆會不會在意，誰也不知道，如果她在意這件事，說不定日後花滿樓和我見麵，都得偷偷摸摸的了。”
賈珂聽到這裡，忍不住向王憐花一笑，意思是說：“如果是你這個小壞蛋，你肯定會逼我把我和陸小鳳這些年的來往，向你交代上幾千幾萬遍，往後我和陸小鳳見麵，你都得在場，決不能讓我倆有任何獨處的機會。”
王憐花目光流轉，向賈珂一笑，意思是說：“你也知道我壞蛋啦，那我不做點壞事，豈不是讓你失望？”然後看向陸小鳳，微笑道：“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陸小鳳拒絕回答王憐花的明知故問。
王憐花也不在意，微笑道：“好吧，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
陸小鳳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問道：“哦？”
王憐花微笑道：“你可以說，你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纏上了。那個女人想要和你成親，但你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卻好像聽不懂你的拒絕似的，一直緊追著你不放。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中，你一時氣急，就跟那個女人說，其實你喜歡男人。那個女人不相信，繼續糾纏你，你隻好逃到花滿樓身邊，問他願不願意跟你演一出戲，好讓那個女人對你死心，再也不糾纏你了。”
陸小鳳覺得，這個辦法可比那個辦法好多了。
雖然同樣是假裝喜歡花滿樓，但這個辦法是大家一開始就知道，陸小鳳喜歡花滿樓這件事是假的，日後他揭穿了姬靈燕的身份，他和花滿樓誰也不尷尬，花滿樓未來的老婆也不會覺得他對花滿樓圖謀不軌，就不許花滿樓跟他來往了。
但這個辦法，也有一個弊端。
陸小鳳歎道：“姬靈燕和她的同夥不是傻瓜，有沒有這樣一個女人，我想用不了幾天，她們就能查出來了。”
賈珂靈機一動，計上心來，笑道：“我倒是有一個人選。”
陸小鳳看著賈珂臉上那和王憐花如出一轍的笑容，尤其他們兩個現在假扮成了孿生兄弟，除了臉頰上的刀疤之外，兩張臉再沒有什麼差彆，這一抹笑容，就像是從王憐花的臉上，來到了賈珂的臉上似的。
陸小鳳忍不住道：“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現在的臉露出笑容，看上去格外的不懷好意嗎？”
賈珂和王憐花對望一眼，都是一笑。
賈珂笑道：“可是我們本來就沒懷好意啊。”
陸小鳳臉一黑，說道：“我看得出來。”
賈珂笑道：“小雞，你聽說過墨玉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