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笑著揉了揉王憐花的耳朵,隨即放開,將手伸入王憐花懷中,取出那瓶“化屍粉”,在手中轉了兩下,還是將“化屍粉”放了回去,撿起赫連鐵樹的長刀,毀了李訛龐的麵目,說道:“咱們先把他放到密道裡,一會兒再去宮外找個地方,把他的屍體埋了。”
他們的計劃成敗與否,全看假扮的李訛龐能否瞞過彆人,隻要李訛龐的屍體被人發現,那便後患無窮。
少許“化屍粉”就可以將屍體化為一灘黃水,賈珂隻要在李訛龐的屍體上劃上一道,然後把“化屍粉”倒在這道傷口上,李訛龐的屍身儘數化為黃水,賈珂也就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這個秘密。
但是李訛龐和王憐花長相如此相似,兩人又確實有血緣關係,賈珂如何下得去手,略一遲疑,還是選了這個麻煩辦法。
王憐花含笑看了賈珂一眼,說道:“‘化屍粉’這麼好用,為什麼不用?”
雖然王憐花和李訛龐沒有半點骨肉之情,加上他今天親眼目睹了李訛龐是如何威逼王語嫣假扮銀川公主的,知道李訛龐對他一定也沒有半點骨肉之情,但是李訛龐畢竟長得和他很像,和王雲夢更像,王憐花親眼看見這樣一張臉化為黃水,心裡難免會不是滋味。這時見賈珂不用“化屍粉”去處理李訛龐的屍體,王憐花心裡其實很承賈珂的情,卻故意問賈珂為什麼不用“化屍粉”。
賈珂扮了個鬼臉,笑道:“你看我在他臉上畫的畫多好看啊,若是用了‘化屍粉’,我這幅名作如何還能流傳下來?”將刀放到一邊,提起李訛龐的屍體,將李訛龐身上那件自己的錦袍脫了下來,然後把屍體遞給王憐花,說道:“憐花,你把他的屍體送到密道裡吧,我在這裡把那些膏脂重新塗在臉上。”
先前那些侍衛鑽進密道,將唐玉帶了出來,賈珂和王憐花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搜查密道,就鑽進密道,在裡麵轉了一圈,發現這條密道一共有三個入口。第一個入口在池貴妃的床底下,第二個入口在那小宮女的床底下,第三個入口則在皇宮西邊四五裡外的一座空宅子的一間臥室的床底下。
賈珂和王憐花推測這座宅子的主人就是李秋水,她做貴妃的時候,每次情人想要進皇宮見她,就從第三個入口進去,在地道中走上十二三裡的路,從第一個入口出去,便能在臥室裡見到李秋水。唐玉應該就是從第三個入口進入了密道,然後通過密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皇宮。
王憐花接過李訛龐的屍體,躍進密道。賈珂將自己的錦袍當作抹布,倒了一些茶水,擦乾淨李訛龐留在地上的鮮血,將衣服疊好以後,貼身放在懷裡,李訛龐身上穿著厚厚的冬衣,這件錦袍放進去倒也不顯臃腫。賈珂又用些麵粉粽膏,塗在臉上,扮成李訛龐的模樣,對著鏡子看了看,然後四下打量臥室,看看是否有遺漏的地方。不一會王憐花就從密道中回來了。
兩人對望一眼,賈珂伸手握住王憐花的手,便即鬆開,找了個地方坐下,歎了口氣,說道:“你去把侍衛叫進來。”用的是李訛龐的聲音。
王憐花有點想笑,又強自忍住,說道:“兒臣遵旨。”走到門口,推開房門,見門外站著數十名禦前侍衛,將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心下更覺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都羅繼捧呢?皇上叫他進來,你們也一起進來。”
眾侍衛猛地瞧見一個陌生少年從房中走了出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個個都是滿腹疑惑,心想:“這是誰啊?他是什麼時候進去的?”
但是沒人質疑王憐花的話,或是懷疑王憐花也是刺客,已經殺死了李訛龐,此番是故意把他們騙進去,好把他們一個個宰了。
畢竟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得出來,這個陌生少年像極了李訛龐,隻是比之李訛龐容貌美豔,宛如中年美婦,他的容貌更偏少年的俊俏,而且年紀隻有十八|九歲,比李訛龐年紀小了一輩,但還是能看出五六分相似來。
眾侍衛一愕之下,均想:“這不會是皇上的私生子吧!”隨即應道:“都羅大人還在外麵,卑職這就去找他。”
王憐花點了點頭,說道:“去吧。”轉過身來,走到賈珂身旁站著。
不一會都羅繼捧趕了過來,眾侍衛給都羅繼捧讓開一條道,然後跟在都羅繼捧後麵走進池貴妃的臥室。
眾侍衛走進臥室,第一眼瞧見的就是屋頂那個大洞,雖然屋頂被人撞破的時候,他們就聽到了動靜,守在外麵的侍衛,還專程跑了進來,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但是此刻親眼瞧見這個大洞,仍不免心頭一跳,心想:“雖然皇上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竟然有人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在屋頂上撞破了一個大洞,而且屋頂下麵就坐著皇上,難保皇上一會兒不會治我們辦事不力之罪。”
第二眼瞧見的是李訛龐坐在椅上,腳邊躺著一個屍體。眾侍衛凝目瞧去,就見這具屍體十分眼熟,竟然是赫連鐵樹。
赫連鐵樹是“一品堂”的總管,能擔任這個職務的人,不僅得深得皇帝信任,武功也得相當出眾,赫連鐵樹就是這樣一個人。而且李訛龐很喜歡調動“一品堂”幫他做事,赫連鐵樹經常會被李訛龐叫進皇宮,有時候一天就能進宮四五次,這些禦前侍衛當然都認識他,這時見他這樣一個武功高手竟也死了,都不禁駭然變色。
尤其都羅繼捧是禦前侍衛總管,見赫連鐵樹竟然死在了這裡,心下惴惴,不知皇帝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責罰自己。
賈珂低沉著聲音,說道:“赫連將軍是為了保護朕,才死在唐玉手上的。都羅,你把赫連將軍送回家去,厚葬了吧。”赫連鐵樹不僅是“一品堂”總管,還官封征東大將軍,賈珂知道這件事,所以稱呼他為“赫連將軍
都羅繼捧忙道:“是,卑職遵旨。”
又道:“皇上,卑職先前收到消息,有一隊侍衛在漪蘭殿附近巡邏的時候,遇到了刺客和李老先生。當時李老先生重傷了刺客,跟那一隊侍衛說,這個刺客就是刺殺公主的刺客,如今刺客已經落網,我們不必繼續搜查刺客了,和往常一樣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李老先生還要那一隊侍衛去找我,好把這件事告訴我。李老先生打傷的那個刺客,便是意欲行刺陛下,殺害赫連將軍的刺客唐玉吧。”
賈珂微微皺眉,問道:“你們那一隊侍衛是什麼時候遇到他二人的?”
都羅繼捧見皇帝這副模樣,猜到那一隊侍衛離開以後,老先生竟沒有把唐玉帶回來,不由心中一驚,忙道:“應該是唐玉逃出漪蘭殿不久。那一隊侍衛是在玉蘭小道上見到的唐玉和老先生。卑職沒有見過唐玉,以微臣的速度,如果全力疾奔,不到半盞茶時分,就能趕到玉蘭小道上了。”
賈珂轉頭問王憐花:“盟盟,你趕到那裡是什麼時候?”
王憐花聽到“盟盟”這個名字,心裡好生彆扭,雖然“盟”是二聲,“夢”是四聲,但王憐花還是覺得,賈珂好像是在深情款款地叫他“夢夢”,他從前看過的那些賈珂愛的其實是王雲夢,一直把他當王雲夢的替身的話本,也隨著這一聲“盟盟”,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王憐花彆扭歸彆扭,這可不會耽誤他配合賈珂演戲,當下故作沉吟,然後道:“兒臣是見老先生一直沒回來,擔心他遇到意外,才出去找他的。那時距離唐玉跳窗逃跑,應該已經過去一盞茶時分了。”
眾侍衛先是聽到皇帝叫王憐花“盟盟”,跟著聽到王憐花自稱“兒臣”,哪還會不清楚王憐花的身份。
有大理國鎮南王妃剛剛去世,鎮南王府就迎來了二三十位中年側妃和十幾位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郡主這一先例,皇帝在外麵偷偷養了一個私生子,眾侍衛倒也不覺驚奇,隻是奇怪皇帝藏了這個私生子這麼多年,為何今天突然承認這個私生子的身份了。
有幾個侍衛心思轉的很快,又親眼目睹了李訛龐發現池貴妃床下藏著一個男人,盛怒之下,一腳將池貴妃踹死這一幕,心想:“莫非皇上這是見池貴妃在床底下養男人,就遷怒於所有娘娘,懷疑她們都對他不忠,連帶著遷怒於所有皇子公主,懷疑他們都不是他的親生孩子?隻有這個私生子,才是他的親生孩子?”
賈珂向都羅繼捧道:“唐玉的武功比你高,輕功麼,朕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施展輕功,但他既然有膽子來宮裡行刺,想來輕功也不會差了。
你趕去玉蘭小道,用不了半盞茶時分,他的輕功比你高明,當時又是在逃命,說不定連你的一半時間也用不到。而盟盟是在唐玉離開一盞茶時分以後離開的,他到玉蘭小道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人了,隻在地上瞧見了一灘鮮血。
可見那些侍衛離開以後,先生就帶著唐玉離開了玉蘭小道,但是他沒有回來見朕。朕本來一直擔心先生遭遇了不測,現在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都羅,你仔細想想,當時先生是幫朕去抓刺客,朕還沒有抓住刺客,難道就已經查清楚,刺客有沒有同夥,如果有同夥,同夥是在宮中還是宮外了嗎?朕什麼事情都不清楚,隻知道他是唐家的人,是被朕在貴妃床下的密道裡抓住的,又怎會剛抓住他,就急著撤下對宮門和宮牆的封鎖?
是什麼人希望你們不再封鎖宮門和宮牆?自然是唐玉的同夥,知道他們在宮裡多待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所以假借朕的名義,讓你們放鬆警惕,他好帶著唐玉離開皇宮。”
都羅繼捧額上冷汗直流,先前那些侍衛向他轉述了那死老頭的話,他隻道這是皇帝的意思,就讓那些站在宮牆底下,將宮牆層層圍住的侍衛去做彆的事了。宮牆就那麼高,能擋得住尋常小毛賊,可擋不住那死老頭那樣的武功高手。距離自己下達這個命令,已經過去一些時候了,那死老頭早就帶著唐玉離開皇宮了吧。
都羅繼捧越想越擔憂,心想先是赫連鐵樹在眾侍衛的保護下死在了刺客手上,又是自己輕信他人,放跑了刺客,自己的烏紗帽怕是保不住了,忙道:“皇上聖明。都怪卑職考慮不周,聽到他們說這話是老先生說的,想到老先生跟隨皇上幾十年,始終對皇上忠心耿耿,認為老先生決計不會背叛皇上,就糊裡糊塗地把老先生說的話,當成了皇上的意思,渾沒想到這件事大有蹊蹺。
卑職真是糊塗,應該先來向皇上請示,皇上明確跟卑職說,大家不用封鎖宮牆和宮門了,卑職再讓大家離開。”
賈珂道:“你們誰會畫畫?”
一個侍衛看看左右,見沒人回答,大著膽子說道:“皇上,卑職會畫畫。”
賈珂看向那侍衛,說道:“你剛剛也在屋裡吧,唐玉的相貌,你還記得清嗎?”
那侍衛忙道:“卑職記得。”
賈珂道:“好。你把唐玉的相貌畫下來,交給都羅。”然後看向都羅繼捧,說道:“都羅,你點齊人馬,把唐玉和他的同夥的畫像貼滿全城,誰能活捉他們,就去衙門領賞銀兩千兩。若是給衙門通風報信,衙門因此活捉了他們,就去衙門領賞銀一千兩。再去把沒葬叫來,朕有事找他。”
都羅繼捧聽了這話,心想:“皇上是真的記恨那個死老頭啊,連那死老頭的名字都不願提起,怕臟了自己的嘴,直接用唐玉的同夥來代指他了。”忙道:“是。”見皇帝不再吩咐,便帶著眾侍衛起身告退。
太監總管陳默秋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九皇子和十三皇子聽說了池貴妃的事,跪在外麵求見。”
賈珂心下有些不忍,這兩個孩子都那麼小,母親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就被父親一腳踹死了,賈珂簡直不敢想象,如果遭遇這種事的人是自己,自己會有多麼的痛苦,問道:“他們知道他們的母親已經死了嗎?”
陳默秋小心翼翼地道:“兩位皇子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們是聽說貴妃娘娘在楓霞殿裡給彆的娘娘下毒,大家懷疑貴妃娘娘是刺殺公主的刺客,就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剛剛陛下不讓大家進來,奴婢就在外麵勸兩位皇子安靜等著,等陛下閒下來了,自然會召見他們的。兩位皇子就跪在大殿外麵,奴婢怎麼勸都不肯起來,還一直在哭,說……說貴妃娘娘一定是清白的。”
賈珂心想:“更可憐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而且池貴妃不是我殺的,我卻要幫殺人凶手善後,幫殺人凶手安慰兩個兒子,還有比這更胃疼的事情麼!”
王憐花見賈珂眼光中流露出愁悶之意,說道:“父皇,既然我這兩位弟弟想要進來見您,您何不滿足他們這個心願,讓他們來這裡向您和貴妃娘娘請安?”
賈珂心想:“憐花真的太凶殘了!池貴妃死的那麼慘,我都是能不看她的屍體,就不看她的屍體,這兩個小孩看到了她現在的模樣,不得嚇出病來!”
雖然這兩個孩子根本不是賈珂的親生孩子,和賈珂一點關係都沒有,賈珂仍不禁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童話故事裡的沒用老爹,王憐花則是童話故事裡的惡毒後媽,樂此不疲地折磨那些爹不疼,娘已死的女主角們。
適才王憐花走出臥室,叫那些侍衛進來,陳默秋站在那些侍衛旁邊,和那些侍衛一起瞧見了王憐花的臉,對王憐花的身份當然有所懷疑,這時聽到王憐花管皇帝叫作父皇,忙道:“陛下,這位公子是……”
賈珂還在想王憐花和白雪公主的惡毒後媽的適配性,聽到陳默秋向他詢問王憐花的身份,自然而然地握住王憐花的手,臉上露出慈愛之色,說道:“什麼公子?這是殿下!清盟是朕的親生兒子。從前是朕不好,一直顧慮這顧慮那,沒將他接進宮來,現在不會了。從今天起,盟盟就是朕的六皇子,他先住在宮裡,等到眼下這些麻煩事解決了,朕再給他選個府邸。”
陳默秋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奴婢陳默秋參見殿下。”
王憐花微笑道:“公公請起。我自小在宮外長大,完全不了解宮裡的規矩,日後若是鬨了什麼笑話,還要請公公幫我多多周旋。”
陳默秋笑道:“殿下這一番話,可真是折煞咱家了。您是陛下的兒子,是咱們的主子,咱們這些做仆人的,自當儘心竭力地服侍主子,可當不起您這個‘請’字。”然後看向賈珂,問道:“陛下,六殿下住哪裡?您現在告訴奴婢,奴婢立馬帶人把那裡收拾出來。”
賈珂道:“你覺得哪裡合適?”
陳默秋道:“按照從前的規矩,皇子成年以前,都是跟著母親住,如果母親過世了,皇子就交由年長妃子撫養,皇子當然跟著這位娘娘住。六殿下既已成年,當然不好跟著其他娘娘住了,皇後娘娘又已過世多年,不然跟著皇後娘娘住上幾天,對六殿下也有好處。既然陛下不舍得殿下出去住,不如讓殿下跟著太後娘娘住吧。”
賈珂搖頭道:“太後娘娘年老體弱,讓盟盟去楓霞殿打擾她老人家,朕良心難安。你在朕那裡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往後他就跟著朕一起住。”
陳默秋聽到這話,臉上神色立馬不一樣了,心想:“皇上對這位新殿下可真是疼愛。”忙道:“是。”
賈珂歎了口氣,又道:“貴妃畢竟陪在朕身邊這麼多年,雖然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但是這些年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心裡還是念著她的好的。朕不希望再聽到有人提起,今天朕在貴妃的床底下找到了唐玉,就說貴妃得了急病,暴斃身亡了,還是以貴妃的規格給她下葬吧。”
陳默秋道:“貴妃娘娘自己做錯了事,陛下為了她的清譽,為了兩位殿下的清譽,不將這件事公之於眾,反而貴妃娘娘,已是慈悲之極,陛下何必如此自責。”
賈珂搖搖頭,說道:“你去吧,叫人把貴妃的屍身抬走。不要讓小十和小十四看見貴妃的屍身,朕怕他們接受不了。”
陳默秋麵露難色,問道:“陛下,如果兩位殿下硬要看貴妃娘娘一眼,奴婢不讓他們看,他們就不放奴婢走,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