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說一燈大師的“漁樵耕讀”四個弟子都在興州城,本來隻是一句試探,這時見武三通如此反應,哪還不知道自己歪打正著,至少猜對了一半。
而且武三通最後說“我們四個若是都出來了,師父身邊不就沒人侍候了麼”,這句話說的乾巴巴的,說之前還忍不住乾笑了兩聲,這般沒有底氣,竟似“漁樵耕讀”這四個人都來興州城了。他們不在一燈大師身邊服侍,卻偷偷來了興州城,顯然是有所圖謀。
賈珂倒不覺得“漁樵耕讀”是跟著一燈大師來興州城的,武三通剛剛還為何沅君發瘋,跟官兵大打出手,如果一燈大師就在興州城,他決計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這“漁樵耕讀”從前是大理國的重臣,這些年來一直在功極帝身邊侍奉,功極帝出家為僧,他這四個弟子也跟著他做了方外之人,段正明輕易不會打擾他們,先前段譽在天龍寺被鳩摩智強行擄走,生死難料,段正明就沒有請“漁樵耕讀”幫他去中原找回侄子。
要知道段正明自己沒有兒女,早就立了段正淳為皇太弟,百年以後,皇位就由段正淳繼承,段正淳雖然私生女很多,兒子可隻有段譽一人,鳩摩智擄走了段譽,就相當於擄走了大理國未來的皇儲,“漁樵耕讀”畢竟跟著一燈大師練了幾十年“一陽指”,都得一燈大師親傳,在江湖上武功也是排得上號的,遠比段正明當時調動的四大家臣的武功厲害。
段正明派“漁樵耕讀”打敗鳩摩智,救回段譽,可比派四大家臣救回段譽的把握更大,可是他沒有。可見這次的事情,一定比段譽這個未來皇儲被鳩摩智擄走還要嚴重。
如今大理國內,比段譽分量更重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皇太弟段正淳,一個是皇帝段正明。
賈珂剛回中原,最近大理國發生了什麼新鮮事,他一點也不知道,隻知道段正明肯定沒有遇到過刺客,或是有什麼性命之憂,不然這件事早就和衛國先皇遇刺一事一樣在西泥國傳開了,賈珂也不會直到現在,都沒有聽說過半點風聲。
至於段正淳帶著他那十幾個美貌側妃去昆侖山找他的老情人,但是那老情人早就被江玉郎收買,幫江玉郎抓住了段正淳一行人這件事,賈珂從前聽玉簫道人說過,玉簫道人又是聽江玉郎說的。
雖然江玉郎向來謊話張口就來,但他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欺騙玉簫道人,玉簫道人也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欺騙賈珂和王憐花,而且段譽也說段正淳帶著十幾個側妃去昆侖山找舊情人了,料想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可惜江玉郎被他們抓住以後,立馬被王憐花那一刀嚇得屎尿齊流,癡癡傻傻,雖然癡癡傻傻是假的,但他褲子裡的屎尿可是真的。沒人願意給江玉郎清理,賈珂和王憐花也不願強迫彆人給江玉郎清理,他們自己更覺得無比惡心,甚至不願意靠近江玉郎,所以哪怕江玉郎一定知道風靈霽不少秘密,他們還是直接把江玉郎當作魚餌,用來釣逍遙子這套大魚了。
江玉郎做了魚餌,他知道的這些事情,包括段正淳和他那十幾個美貌側妃的下落,當然也就成了秘密。賈珂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時琢磨“漁樵耕讀”的來意,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這件事,尋思:“莫非有人用段正淳的性命威脅段正明做什麼事,段正明眼看段正淳和段譽都下落不明,生死難料,皇位後繼無人,隻好答應了他?”
江玉郎是風靈霽的同夥,如果江玉郎跟玉簫道人說的都是真的,說不定江玉郎能和段正淳那個久居昆侖山的老情人達成合作,還是因為姬苦情他們之間牽橋搭線,江玉郎死了以後,風靈霽極有可能接管了段正淳等人,看來如果有人用段正淳的性命來威脅段正明,那麼這個人十有九就是風靈霽。
考慮到姬靈風最近一直待在花滿樓身邊,花滿樓住在杭州,雖然姬靈風經常出門,但她應該不會去太遠的地方,隻是在江南一帶活動,最近一直在西域活動的風靈霽應該是姬苦情,接管了段正淳等人的也是姬苦情。
隻是大理和興州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武三通他們從大理趕來,日夜兼程,也要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武三通他們是受人脅迫,不得不來興州,那麼這個局應該是從段正淳收到住在昆侖山上的舊情人的求救信就開始了。
賈珂心想:“段正淳本來要去杭州祭拜李阿蘿,後來收到了求救信,才改道去了西域,那時候我和憐花剛從絕情穀回來,後來這許多事情,都還沒有發生,衛國也沒和西泥國聯姻,看來武三通他們這會兒來興州城,隻是巧合,和聯姻無關。”
隨即轉念,又想:“是我想岔了。他們針對段正淳的這個局,確實是一早就布置好的,但是利用段正淳的性命來威脅大理國,卻未必是一早就想好的,即使他們一早就想好了要威脅大理國,也可以臨時改變他們要大理國做的事情。
可是這是什麼事呢?武三通敢把何沅君帶在身邊,可見他認為這一趟出門並不凶險,不可能是刺殺,甚至都不用跟彆人交手,應該是那中費時費力,但是無甚凶險的事情。會是什麼呢?是找人,還是等人?
他不敢把他的目的告訴我,甚至不敢讓我知道,他的師兄弟們也在興州城,看來他們要找的或者要等的這人,不是一個普通人,他們不願讓彆人知道他們與這人有過來往,或是他們是在這裡找到這人的。”
賈珂畢竟從小在榮國府生活,後來常年出入皇宮,來往的多是皇親國戚、功勳貴族,對這些人十分了解,知道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死要麵子。
比如《紅樓夢》裡,榮國府早就入不敷出,卻還要維持從前賈代善還在的時候的體麵,賈母對林黛玉何等疼愛,可是為了補上賬上的窟窿,就對王夫人、王熙鳳、賈璉等人貪下林家所有家產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寧可百年以後,無顏去見女兒,也不肯省儉過日子。
不止榮國府是這樣,其他和榮國府差不多的人家,也幾乎都是這樣。當年壽昌公主假扮太監,離開皇宮,皇帝最初以為壽昌公主和段正淳私奔了,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交代六扇門,他們找公主的時候,決不能泄露半點風聲,以免影響公主清譽,言下之意就是寧可找不到公主,也不能讓人知道公主和段正淳私奔了。
如果壽昌公主的屍體不是在賣鹵水鴨的商販的倉庫裡發現的,而且在官府收到消息之前,就已經有很多百姓知道這件事了,賈珂估計皇帝隻會說壽昌公主是得病死的,然後秘密調查殺死公主的凶手,因為和找到凶手相比,還是公主的清譽更為重要。
是以賈珂想到這兩中可能,便即明白:“不會是前者。如果他們是不願讓彆人知道,他們和這人有過來往,那麼這人要麼名聲十分不堪,要麼身份十分尊貴,就算武三通想要把何沅君帶在身邊,享受二人世界,其他人也不會同意他這麼做。
如果是後者,一切都說得通了。段正明堂堂皇帝,手下從來不缺武功高手,他不讓自己的手下來興州城,卻去找一燈大師借人,是因為他手下這些武功高手,對他忠心耿耿的,都在朝中做官,沒有一官半職的,都對他不夠忠心,這件事關係甚大,不能讓不夠忠心的人來做,可是官員請假出行,動靜決不會小,段正明不想讓人察覺這件事,自然不想讓這些人來興州城。
‘漁樵耕讀’四人武功高強,對大理段氏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他們在山野隱居二十幾年,江湖上早就沒幾個人認識他們,更不會有人留意他們的行蹤,自然是最好的人選。而武三通來興州城找人,能把何沅君帶在身邊,我看是因為他們找的人有男有女,‘漁樵耕讀’都是男子,遇到點事情,難免很不方便,何沅君是個女子,正好彌補了他們這個缺點。”
這些推想說來雖長,但在武三通看來,皇帝聽了他的話,隻微一沉吟,便向他一笑,說道:“你們大理國的鎮南王身子可還安好?”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聊家常,可是傳到武三通的耳中,卻如驚雷一般,在他的腦海中炸開,心中隻想:“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
幸好武三通在官場曆練多年,臨危倒也不懼,說道:“草民跟隨師父住在山上,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鎮南王了,不過從沒聽說鎮南王生過什麼病,想來他應該是挺好的。”
賈珂道:“你們的世子呢?他身子可還安好?”
武三通道:“世子的身體想來也是好的。”
賈珂道:“你們鎮南王那些側妃呢?她們跟在鎮南王身邊,應該也挺好的吧?”
武三通實在摸不準西泥國皇帝問這些是什麼意思,他本就不以聰慧見長,倘若師弟朱子柳現在在這裡那就好了,他們師兄弟裡,就數朱子柳最為聰明,一定能猜出皇帝的心思來。
他猜不出皇帝的心思,於是微微皺眉,說道:“陛下,我大理雖是邊陲小國,但也不是沒聽過聖人教誨,不懂男女大防的。草民堂堂丈夫,尋常人家的閨女的事情,草民尚且不會隨便打聽,何況是王妃的事情了。鎮南王這些側妃的事情,草民半點也不知道,陛下拿這件事問草民,那可真是問錯人了。”
如果武三通是一聽到皇帝問他鎮南王這些側妃的事情,便搬出禮教大防,暗指皇帝不懂規矩,竟然問他這個外臣,他們王爺的側妃的事情,倒還能讓人相信,他是真的生□□帝問他這件事。可是他是遲疑了一下,才這麼做的,這倒顯得他的生氣完全是裝腔作勢了。
畢竟問武三通這句話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國之君,隨時可以砍了他的腦袋,武三通狂怒之下,可能會忘記兩人地位懸殊,對皇帝說話毫不客氣,如果他經過思量以後,還敢對皇帝說話毫不客氣,那他當年根本不可能擠掉無數競爭對手,當上禦林軍總管的。
賈珂當然看得出來這兩者的差彆,知道武三通不可能不敢回答段正淳那些小老婆是否安好,隻能是因為自己問的這幾個問題,涉及到的段正淳、段譽、段正淳的小老婆們,都和武三通心中的秘密有關,武三通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問這幾個問題,心下虛了,乾脆什麼都說不知道,以免一不小心,就把秘密說了出來。
賈珂冷笑道:“問錯人了?武三通,你好大的膽子,現在還敢在朕麵前撒謊。你從前也做過禦林軍總管,難道不知道‘欺君’二字是怎麼寫的嗎?你們來興州城是為了什麼,何沅君早就已經向朕交代了。到底是你犯了欺君之罪,還是她犯了欺君之罪,你自己選一個吧!”
武三通聽了這話,心下又驚愕,又憤怒,又十分歡喜,但覺腦海中亂成一團,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是知道何沅君出賣了他,向西泥國皇帝告密的憤怒多一點,還是終於找到了何沅君的喜悅多一點,說道:“什麼?”
賈珂眉心微蹙,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問道:“難道你還要朕把說過的話,跟你重複一遍?”
賈珂這句話傲慢無比,但是武三通侍奉慣了皇帝,雖然此皇帝非彼皇帝,但在武三通的心裡,隻要是皇帝,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自然對賈珂的話半點不惱,反而找回了從前做禦林軍總管,在皇帝麵前回話的戰戰兢兢,一顆心提了起來,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說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草民隻是……太驚訝了,真沒想到陛下竟然見過阿沅。”
賈珂笑了笑,說道:“你是驚訝朕見過何沅君,還是驚訝何沅君竟然把你們來興州城的目的,你們在興州城做的事情,通通告訴朕了?你真以為朕剛剛問你的那幾個問題,都是隨便問的嗎?看在功極帝的麵子上,朕再問你一遍:
你說你是為了哄何沅君開心,帶她出來散心,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興州城,何沅君想要看公主出嫁,你們才在這裡多住了幾日,你那三個師兄弟現在都在功極帝身邊侍奉,何沅君卻不是這樣說的。你們父女倆,一定有一個人犯了欺君大罪,是你,還是何沅君?如果你說是何沅君犯了欺君之罪,朕現在就把她的頭砍下來。”
武三通聽到皇帝說要砍了何沅君的頭,心中又驚又怒,第一個念頭就是跳起來,殺死皇帝,但他身上剛一用力,雙肩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他才想起來,自己雙肩關節已經被卸,心想:“我的一陽指用不出來了,我還有腳呢,怕他做什麼!”
但隨即轉念:“乖女兒一定被那些侍衛控製起來了,就算我能一腳把他的腦袋從肩膀上踹下來,我也不是外麵那些侍衛的對手,到時候那些侍衛看見他的屍體,焉能不讓我的乖女兒為他陪葬。”
武三通自從兩年前愛上了自己和妻子撫養長大的養女以後,就跟中了邪似的,墮入情網之中,再也無法自拔,若能讓何沅君一輩子待在他的身邊,便是要他把老婆剁成肉餡,他一咬牙,也就去做了。
他雖然將師父奉為神明,心裡又敬又畏,但這件事說起來和師父的關係並不十分的大,他略一思量,心想段正淳算個屁,哪裡比得上乖女兒一根手指,叫道:“不,不,不成!說謊的是我,阿沅最乖了,她從來不會撒謊!”
賈珂道:“武三通,你壓根兒不知道何沅君是怎麼跟朕說的,如何能夠斷定何沅君有沒有撒謊?你是聽說朕要砍了何沅君的頭,心裡害怕了,也不管何沅君說的是真是假,就說她說的是真的吧。朕要聽的是真話,不是你為了保住何沅君的性命,昧著良心說的瞎話。
你最好把你們的來意,你們有多少人,你們到了興州城以後,都做了些什麼事,見了些什麼人,老老實實地跟朕說了,朕把你說的話跟何沅君說的話一一對照,倘若你們父女倆說的話沒有差彆,朕倒是可以赦了你的欺君大罪,說不定還讓你們父女倆團圓,那個誘拐了你女兒的陸小鳳,朕也幫你收拾了。
但若你們說的話對不上,哼哼,一個地方對不上,朕就切掉何沅君一根手指,若是十根手指都切完了,那就去切她的腳趾,如果十根腳趾也不夠,那她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也不用要了。”
武三通隻嚇得冷汗直流,臉上沒有半點血色。他先前還埋怨何沅君竟然出賣自己,向西泥國的皇帝告密,心裡暗暗期盼何沅君說的都是假話,至少沒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訴眼前這位皇帝,現在卻隻希望何沅君跟皇帝說的都是實話。
隻有他們兩個說的都是實話,他們的每一句話才都能對上,一旦何沅君說了假話,哪怕隻有一句,她的手指頭隻怕就保不住了,畢竟他不可能知道,何沅君都說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