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道:“盤中餐?”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說道:“雖說宮九的話不太可信,但看李仁後來做的這些事情,除了這個故事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陸小鳳不禁怔住,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宮九說的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賈珂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說道:“你知道我在朝廷為官,有些事情,我是不該議論的。”
陸小鳳道:“那麼我說,你聽著。”
賈珂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這個故事裡的狐狸,當然就是宮九自己。”
賈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仿佛真的隻是一個聽眾。
陸小鳳道:“那座莊園,就是皇宮。”
賈珂還是沒有反應。
陸小鳳道:“那幾隻雞呢?指的是現在的皇帝?但他隻是一隻雞,餘下那幾隻雞指的是誰?狐狸在莊園裡被那幾隻雞追著跑,指的應該是宮九殺死先皇以後,宮裡的人都在追他,可是為什麼他離開皇宮以後,那幾隻雞就會變成他的盤中餐了?”
王憐花忽然一笑,問道:“陸小鳳,為什麼隻有這幾隻雞變成了狐狸的盤中餐,其他的雞卻沒有,這其中的原委曲折,你真的想不出來嗎?”
陸小鳳當然不是想不出來,他隻是不願去想。
但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再裝傻就成真傻了。
陸小鳳苦笑道:“因為宮九手裡有他們幾個人的把柄,也隻有他們幾個人的把柄。”頓了一頓,又道:“難道是他們把宮九放出天牢的?”
王憐花道:“依我看,刺殺老皇帝的計劃,就是他們幾個想出來的。宮裡有很多暗衛,他們時刻跟在老皇帝身邊,保護他的安全。我和賈珂在三年前曾與幾個暗衛打過交道,他們武功很高,武林中也少有敵手。當著他們的麵殺死老皇帝,這可不是尋常高手能做到的,何況當時老皇帝身邊還有一個西門吹雪。”
陸小鳳心中一凜,說道:“他們是故意選在西門吹雪在先皇身邊的時候,對先皇下手的?”
賈珂道:“先皇在世的時候,常常將西門吹雪召進宮裡說話,誰沒猜過西門吹雪與先皇到底是什麼關係。當時確實有傳聞說,西門吹雪就是早逝的五皇子,還有很多人奇怪,先皇常常叫西門吹雪進宮說話,顯然很喜歡他,既然這麼喜歡他,為什麼一直沒有讓他認祖歸宗。”
陸小鳳歎了口氣,已經明白了賈珂的意思。
布下這個局的人,也就是李仁,顯然和先皇一樣,甚至和西門吹雪一樣,都以為西門吹雪就是那位早逝的五皇子。李仁知道先皇很喜歡西門吹雪,而且這份喜歡會妨礙到他,於是設下了這樣一個一石二鳥的計劃。
陸小鳳沉默片刻,突然間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說道:“先皇剛駕崩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道聖旨,聖旨上說,西門吹雪就是早逝的五皇子,先皇要把皇位傳給西門吹雪。當時宮裡說那道聖旨是西門吹雪偽造的,現在看來,那道聖旨真的是先皇寫的吧。”
賈珂道:“我跟在先皇身邊這麼多年,對先皇的性格還算了解,如果先皇動過把皇位傳給西門吹雪的念頭,他是不會把讓西門吹雪恢複五皇子的身份和把皇位傳給西門吹雪這兩件事,寫在一道聖旨上的。
何況做皇帝和做武林盟主可不一樣,武林中誰的拳頭硬,誰說話就管用,無論一個人從前是多麼的默默無聞,隻要他的武功夠高,他就能坐穩武林盟主的位子。
皇帝就不是了。做皇帝不僅要會處理國家大事,還要會和大臣們鬥智鬥勇,劍法練的再好,不知道如何治國,又怎麼做皇帝。像李仁十四歲起就開始給先皇當差了,先皇不在京城的時候,都是讓李仁留京監國,這才是先皇培養儲君的做法。”
陸小鳳忍不住一笑,說道:“還好先皇沒讓西門吹雪做這些事情,不然西門吹雪一定當天就收拾行李,回到萬梅山莊,從此再也不出來了。”
陸小鳳想到西門吹雪苦惱的模樣,心裡覺得好笑極了,但是想到另一件事,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沉吟片刻,說道:“既然西門吹雪不會威脅到李仁的皇位,那李仁為什麼會和西門吹雪過不去?”
他這句話一說完,賈珂就感到手上一熱,王憐花將手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手,還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寫道:“我知道哦。”
賈珂用手指在王憐花的手心上輕輕撓了兩下,寫道:“你好聰明啊!”
王憐花強忍笑意,撓了賈珂的手心一下。
賈珂緊緊握住王憐花的手,說道:“這我也不知道,你見到西門吹雪以後,可以問一問他,不過你可不要跟他說是我說的。”
陸小鳳不知道賈珂是不想讓姬悲情發現,他已經察覺她的存在了,隻道賈珂在衛國為官,這種宮闈之中的勾心鬥角,他不便參與進去,眨了眨眼睛,笑道:“這不是宮九提醒我的嗎?”他這當然不能算是撒謊,畢竟那個小雞和狐狸的故事,確實是宮九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跟他說的。
賈珂一笑,說道:“是啊,就是宮九提醒你的。不知道宮九有沒有提醒過你,李仁為什麼要讓西門吹雪來西泥國迎親?”
陸小鳳一怔,問道:“西門吹雪是韓大將軍的兒子,是李仁的表弟,難道李仁現在還會害西門吹雪?”
賈珂道:“你還記得咱們是怎麼說起李仁來的嗎?是先說起李淳這門婚事的種種匪夷所思之處,才說起了定下這門婚事的李仁。
李淳派唐玉去皇宮刺殺銀川公主,倘若一切順利,那麼現在銀川公主已經死在唐玉手上,唐玉已經安然離開皇宮,再過幾天,李淳到了興州城,哭上幾場,就可以回衛國了。
但是唐玉潛入皇宮,刺殺銀川公主,此事說來簡單,其實擔的風險極大,即使沒有霍休派上官飛燕插手,唐玉也未必能夠安然逃脫。現在看來,李淳似乎完全沒有給自己準備後路,完全沒有想過唐玉若是失手,他現在就在西泥國,馬上就要到興州城了,到了興州城,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賈珂見陸小鳳還是十分困惑,又道:“隻看這件事,似乎隻是李淳自己腦袋有問題,但是再加上宮九那個故事呢?如果先皇的死真的和李仁有關,李仁就是那個故事裡的一隻雞,現在宮九這隻狐狸逃到了宮外,李仁和宮九的合作,就成了一個宮九隨時能用來威脅李仁的把柄。
宮九是吳明的人,吳明想要什麼,天下皆知,他們手裡有李仁這個把柄,自然不可能放過李仁。
這個把柄就好像一柄利劍,懸在李仁的頭頂上方,隨時都會掉落下來,把李仁劈成兩半。任何人身處此等境地,都會想把這柄利劍取下來,但若取不下來,那就隻能想辦法把這柄利劍的傷害降到最低。你想啊,如果宮九站出來指證李仁是刺殺先皇的真凶,到時誰對李仁的威脅最大?”
陸小鳳道:“自然是他的兄弟。”頓了一頓,突然間睜大了眼睛,說道:“難道李仁打算把他所有的兄弟都殺了?”
賈珂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直接順著他這個問題說了下來:“李仁當然不能直接去殺這些骨肉至親。他剛剛當上皇帝,在朝中威望不高,先皇又是剛駕崩,他若是現在就對他的兄弟下手,定會有很多人指責他暴戾寡恩,毫無骨肉之情,到時他的皇位也未必能夠坐穩。”
陸小鳳又是一怔,然後歎了口氣,說道:“但是如果發生了李淳遣人刺殺銀川公主這樣的事,那麼他對他那些兄弟下手,就不會有人指責他了。”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而且眼下真有這樣一件事。”
陸小鳳一怔之下,便即明了,說道:“你說的是,‘十二月二十七’將要舉辦的那場拍賣?”
雖然他們隻坐在桌旁說了一會兒話,陸小鳳卻覺得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隻因賈珂和王憐花跟他說的這些事情,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聳人聽聞。現在還記得這場拍賣,還記得舉辦這場拍賣的青龍會是衛國先皇扶植起來的,陸小鳳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來了。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我們今天晚上審問上官飛燕的時候,發現她和‘紅鞋子’的老大公孫蘭已經認識兩年了。雖然上官飛燕始終不肯承認這件事,但我們還是懷疑,上官飛燕早就與公孫蘭暗中勾結,打算聯手殺死霍休,得到他的家財。”
陸小鳳吃了一驚,說道:“我記得王憐花說過,上官飛燕是霍休的情人!”
王憐花看了陸小鳳一眼,詫異道:“難道你上的女人的當還少嗎?宮九的當,你不也上過好幾次了嗎?”
陸小鳳被王憐花揭短,也不生氣,隻是說道:“我上過的當當然不少,我隻是有些驚訝,霍休這個老狐狸,原來也會中了枕邊人的算計。”
王憐花笑了一笑,說道:“那是因為霍休沒有聽過上官飛燕對他這個老頭子的抱怨,他若是聽過了,就不會認為,上官飛燕會對他一心一意了。”
陸小鳳知道王憐花不是隨便說“老頭子”這三個字的。
他雖然沒有聽過上官飛燕的抱怨,但他已經能想象到,上官飛燕都說了些什麼了。畢竟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做一個垂垂老矣的男人的情人,本來就是一件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陸小鳳苦笑道:“看來日後若是再有人問我,霍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還得再加上一條,他有一個大多數男人都有的通病,就是太過自信了。”
賈珂聽到這話,想起書裡霍休明明比陸小鳳武功高,卻非要用機關殺死陸小鳳,而且使用機關之前,也不檢查一下機關有沒有被人動過,以致於他本來用來困住陸小鳳的機關,反而變成了困住他自己的牢籠,這不就是因為他太過自信,認為沒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損壞他的機關嗎?
賈珂心想:“這一點可說是霍休最大的弱點,若能利用這一點,把姬苦情釣出來就好了。”笑道:“他確實是這樣一個人。小雞,我記得從前你調查過‘紅鞋子’吧?”
陸小鳳點了點頭,說道:“福建有家福威鏢局,不知道你們聽沒聽說過。三年前,福威鏢局價值二十萬兩白銀的鏢貨被盜,盜走鏢貨的人應該就是‘紅鞋子’的人。
那個盜走鏢貨的大盜,很快就死在了彆人手上,我沒能從她口中問出她盜走的鏢貨的下落,好在我托了幾個朋友幫我留意黑市的動靜,總算追回了一部分鏢貨。我對‘紅鞋子’的了解不多,後來朝廷通緝‘紅鞋子’,我才知道‘紅鞋子’和吳明有關。”
賈珂道:“我們對‘紅鞋子’的了解也僅限於此,好在知道‘紅鞋子’的背後是吳明就足夠了。我們見上官飛燕和公孫蘭早就勾結在了一起,卻遲遲不對霍休下手,上官飛燕還聽從霍休的吩咐,做了西泥國的皇妃,就懷疑是吳明不許她們現在下手,因為吳明對霍休現在做的事情感興趣,他希望霍休現在做的事情能夠順利進行。”
陸小鳳道:“拍賣西泥國的公主和大理國的王爺的拍賣會,還能和衛國扯上關係,這確實是吳明會感興趣的東西。”
賈珂笑了笑,說道:“青龍會是先皇扶植的江湖幫派,聽說平時打理青龍會的人是趙王,但是趙王在朝中為官,每天都有很多政務,要他親自處理,隻怕沒有多少時間管青龍會,我想青龍會的日常事務,應該都是彆人來打理,趙王隻是掛個名字。
‘十二月二十七’是青龍會的分壇,公然拍賣銀川公主和鎮南王,對衛國不利,我本來以為是有人趁著新皇登基,朝中人員變動,趙王一時半會兒,顧不上青龍會,把‘十二月二十七’的成員,偷偷換成了自己的人,自導自演了這一出戲。不過我發現吳明也在關注這場拍賣以後,我就懷疑這出戲真正的名字,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陸小鳳道:“吳明是第一隻黃雀。”頓了一頓,又道:“李仁是第二隻黃雀。”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霍休他們綁架銀川公主和鎮南王,以‘十二月二十七’的名義舉辦拍賣,為的就是挑撥西泥國和大理國與衛國交惡,兩國若能一起發兵攻打衛國,他們就更高興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衛國因為消息延遲,收到消息的時候,霍休他們安插在‘十二月二十七’的人都已經跑光了,衛國找不到證據證明,這場害得西泥國和大理國顏麵儘失的拍賣,是霍休他們的奸謀。
銀川公主是一個月前被人從宮裡帶走的,上官飛燕是五個多月前,當上西泥國的皇妃的。如果我們這些推測都是真的,那麼吳明一定是在五個月以前,就留意到霍休在和他現在的同夥合作,也一定在他們籌備拍賣會的時候,就留意到了他們的動作。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吳明把霍休他們的打算告訴李仁了。”
陸小鳳卻聽不明白了,問道:“吳明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李仁?他不是一直想要做皇帝嗎?”
王憐花笑道:“當然是因為這個和霍休合作的人,也想做皇帝了。吳明手裡有李仁的把柄,就算他要李仁在朝上學狗叫,至少在這一兩年裡,李仁都不敢拒絕。吳明有這樣一條狗在,一個安穩的衛國,當然要勝過腹背受敵的衛國。如果他還能借此機會,鏟除一個競爭對手,更是何樂而不為?
對於李仁來說,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鏟除兄弟的機會,我看他這次定會誣陷幾個兄弟叔伯和霍休他們暗中勾結,策劃了這場拍賣,為的就是篡了他的位,自己做皇帝。”
賈珂道:“其實我們的推測是真是假,很好確認,隻要等李淳到了,看看李淳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好了。”
陸小鳳微微一怔,便即明白了賈珂的意思。
倘若李仁真如賈珂所說,想要利用李淳遣人刺殺銀川公主已事除掉李淳,那麼從一開始聯係唐家,要他們幫自己殺死銀川公主的李淳,就不是真正的李淳,而是李仁的死士。
真正的李淳,應該已經死了。
唐玉刺殺銀川公主失手看似出乎李淳或者說李仁的意料之外,但是刺殺銀川公主的上官飛燕,早就是吳明的人了。霍休要她用唐家的獨門暗器刺殺銀川公主,好將刺殺銀川公主的罪名推給唐家,吳明想要知道這件事自然不難。
唐玉潛入皇宮刺殺銀川公主,本來就是李仁安排的,所以這一出戲,根本就是李仁的自導自演,為的就是坐實了李淳派人刺殺銀川公主,破壞兩國交好的罪名,然後名正言順地殺死李淳,還能滅掉唐家。
李湛經過此事,一來失去了唐家這個左膀右臂,二來多了個罪孽深重的親生弟弟,還沒有母族支持,即使日後宮九出來指證李仁謀殺親生父親,李湛也不可能威脅到李仁的皇位。
迎親隊伍中的李淳是李仁的死士假扮的,也可以說明李仁和吳明真的勾結在了一起,也就是說,李仁和吳明確實就是這一出戲中的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