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知道西泥國這麼痛快地放過衛國這些使臣,王憐花一定在其中出了很大力氣,畢竟按照常理來說,這些衛國使臣如今都是西泥國的人質,西泥國沒和衛國談妥之前,是不該把他們放走的。
王憐花對自己這麼好,陸小鳳本該十分感動,可是他見王憐花一臉幸災樂禍,就忍不住學楚留香揉自己的鼻子,不知怎的,心裡竟然一點感動也沒有了。
陸小鳳沉吟著,說道:“看來不用我去跟皇上說我知道的事情,皇上早就已經知道這些事情了。”
王憐花道:“父皇隻知道他應該知道的事情,他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我都沒有告訴他。賈珂畢竟是衛國人,我當然以衛國為重。”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
王憐花道:“其實我父皇也是如此。若非我練過武功,能夠護他周全,他也未必會承認有我這個兒子。饒是我現在已經認祖歸宗了,他的兒子也隻是李清盟,而不是王憐花,西泥國的皇帝,當然不能跟家母這等殺人如麻的女魔頭扯上關係。到了外麵,你可不要說漏了嘴。”
陸小鳳歎了口氣,說道:“我從前聽人家說‘天家無情’,隻當是一句戲言,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天家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長的,都有七情六欲,怎會無情。如今我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頓了一頓,又道:“我要去看西門吹雪了,你和我一起嗎?”
王憐花雖知陸小鳳這不過是一句客氣話,仍然覺得莫名其妙,他和西門吹雪沒有半點交情,乾嗎要去天牢探望西門吹雪,搖了搖頭,說道:“你去看他吧。我要去找賈珂。”
陸小鳳離開沉香殿,直奔天牢。他奉命調查李淳被殺一案,先前就來過幾次天牢,看守天牢的獄卒都已認識他了,見來人是他,便即打開牢門,讓他進去。
陸小鳳走進天牢,直奔西門吹雪所住的牢房。西門吹雪這些迎親使臣,都是一人一間牢房,牢房裡甚是整潔,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角落裡放著床褥。
陸小鳳來到牢房前麵,就見西門吹雪站在地上,背對房門,微微仰頭看著石壁,石壁是用數塊粗糙石頭砌成,上麵刻著許多亂七八糟的花紋和圖案,都是從前關在這裡的犯人刻在上麵的。
陸小鳳看不出來西門吹雪在看什麼,隻是輕輕叫他名字。
西門吹雪轉過身來,看向陸小鳳,臉上神情漠然,和入獄之前沒有絲毫分彆。
陸小鳳笑道:“看來你昨天晚上休息的不錯。”
西門吹雪淡淡地道:“因為我的要求並不高。”
陸小鳳笑道:“看得出來。”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陸小鳳壓低聲音,說道:“宮九是被李仁放出來的。”
西門吹雪瞳孔一縮,冷冷地道:“你說的是真的?”
陸小鳳道:“難道我會拿這種事騙你?”
西門吹雪看著他,一字字地道:“你當然不會。”
陸小鳳道:“李淳一早就被李仁掉包了。”
西門吹雪道:“看得出來。除了一心求死的人,沒有人會像他一樣做事。”
陸小鳳道:“李仁讓你來西泥國,就是為了將李淳的死推到你的頭上,然後用這件事除掉你。”
西門吹雪看著他,忽然笑了,說道:“我知道。”
陸小鳳道:“我現在過來找你,是想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西門吹雪微笑道:“你不必求我。”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微笑道:“我想要做的事情,根本就用不著彆人求我。”
陸小鳳道:“你知道我要求你做什麼?”
西門吹雪淡淡地道:“我不必知道。”
陸小鳳看著西門吹雪的眼睛,知道西門吹雪已經猜到自己是來找他做什麼的了。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再過幾天,西泥國就會送你們回衛國,到時我跟你一起走。”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
陸小鳳跟西門吹雪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天牢。
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事情,卻又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事情。
直到次日清晨醒來,他到大堂吃飯,但見大堂裡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人。靠窗一桌坐著兩個少年,麵前擺著幾樣早餐,他們沒怎麼動筷,隻是喝了幾口熱騰騰的豆漿。其中那個玄衣少年看見他,向他招了招手。
陸小鳳一見這少年的動作,便即認出他是賈珂,走了過去,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問道:“你們兩個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賈珂壓低聲音,說道:“西門吹雪越獄了。”
陸小鳳心頭一震,又覺以西門吹雪的性子,既已知道老皇帝是被李仁害死的,立刻趕去京城殺死李仁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他沒有越獄,乖乖待在天牢裡,等著西泥國將他釋放,反而於理不合。
王憐花見陸小鳳沉默不語,臉上露出了然之色,說道:“你告訴西門吹雪李仁的事了?”
陸小鳳苦笑著點了點頭。
賈珂道:“西門吹雪要去京城刺殺李仁?”
陸小鳳點了點頭,然後忍不住輕輕歎息,說道:“西門吹雪看似是一個無情的人,其實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有自己的舍不得,放不下。他一直以為老皇帝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是發自內心地把老皇帝當成父親看待。他從來不在乎皇位,所以他更加無法容忍李仁為了皇位,殺死了他的父親。”
賈珂道:“西門吹雪趕到京城的時候,吳明一定也在京城。”
陸小鳳道:“他當然不會讓西門吹雪傷到李仁。”
賈珂看著碗裡的豆漿怔怔出神,過了片刻,說道:“或許他還會做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賈珂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說道:“誰知道呢。我隻是覺得,如果吳明可以從西門吹雪的死亡上得到好處,那他一定不會隻是殺死西門吹雪。”
陸小鳳沉思著,說道:“但是西門吹雪也不會任由吳明利用他。”
他當然知道刺殺皇帝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他敢去找西門吹雪做這件事,是因為他相信西門吹雪能夠做到這件事。
賈珂道:“如果不是吳明呢?”
陸小鳳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賈珂聳了聳肩,說道:“我和吳明認識這麼多年,隻見過他一次,而且那次是他有求於我,主動在我麵前現身,否則我根本不可能見到他。
如果沒有司徒靜作證,誰會想到冰清玉潔的妙僧無花其實是吳明的人?如果沒有上官飛燕作證,誰會想到腰纏萬貫的富豪霍休也是吳明的人?
西門吹雪對吳明和宮九這些明麵上的吳明的人自然會有所提防,但若來找他的人,是一個名聲清白無瑕,明麵上和吳明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呢?倘若這人同時武功很高,名聲很好,西門吹雪對他的印象,更是好得不得了呢?你覺得西門吹雪會對他有所提防嗎?”
陸小鳳捏了一把手心的冷汗,知道自己先前想的確實太簡單了。倘若李仁自己孤軍奮戰,西門吹雪要殺死他,自是輕而易舉,但是李仁背後是吳明,如果吳明是用武功就能對付的人,他又怎麼可能逍遙法外這麼多年。
陸小鳳拿起一個茶葉蛋,剝開蛋殼,送進嘴裡。
王憐花見陸小鳳幾乎是把整個茶葉蛋塞進了嘴裡,雖知陸小鳳這會兒心煩意亂,大概是在想趕快吃完早飯,就去追西門吹雪,但還是覺得好笑,向賈珂瞥了一眼,想要跟他分享這份愉悅的心情,但見賈珂怔怔地看著陸小鳳嘴裡的茶葉蛋出神,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酸楚,不由一怔,隨即妒火中燒,用力踹了賈珂一腳。
賈珂登時倒吸一口冷氣,淚汪汪地看向王憐花。
陸小鳳雖然沒有察覺王憐花這一腳,但見賈珂這副模樣,他一個經常被女人打,被女人咬的風流浪子,哪會猜不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連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咽下口中的茶葉蛋,說道:“要不要我換張桌子坐,免得打擾你們倆?”
王憐花若無其事地一笑,說道:“我和賈珂這會兒過來,就是為了通知你西門吹雪越獄了。既然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我們也該走了。父皇聽說西門吹雪越獄的消息以後,氣得摔碎了好幾個花瓶,還罵了我一通,我得趕快回去,免得他又想罵我,卻找不到我,反而更加生氣。”
賈珂見王憐花在這裡抹黑李訛龐,隻能苦笑,說道:“小雞,你若是追到了西門吹雪,一定要穩住他,好歹讓他多等幾天。我和王公子處理完這裡的事,就會立刻趕回京城。還有……”說到最後,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陸小鳳道:“還有什麼?”
賈珂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聲道:“小心葉孤城。”
陸小鳳大吃一驚,說道:“葉孤城也是吳明的人?”
賈珂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三年前吳明用假葉孤城來對付我絕非偶然,也許葉孤城和吳明之間並無任何關係,但是……葉孤城隻怕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陸小鳳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的。”說罷,站起身來,順著樓梯回了客房,收拾好行李,然後打包了十個燒餅,兩斤牛肉,便向城外趕去。
賈珂和王憐花見陸小鳳回了客房,叫來店夥結了賬,然後離開客棧,向皇宮走去。
王憐花見賈珂沉默不語,似在沉思,問道:“賈珂,你剛剛說的那個名聲清白無瑕的人就是葉孤城?”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你還記得先前趙敏在岩雀峰上是怎麼跟殷離說的吧。‘他的身世是個秘密,我不好說得太過詳細,隻能跟你說,你喜歡的是葉孤城,但葉孤城不僅是葉孤城,更是白雲城主。葉孤城可以專心致誌地修煉他喜歡的劍法,可以肆無忌憚地喜歡他喜歡的姑娘,但是白雲城主卻不能。白雲城主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哪怕他不願這麼做,他也必須去做。’
趙敏顯然對葉孤城的身世了如指掌,也非常清楚葉孤城為何一定要造反。以我對趙敏的了解,倘若葉孤城和趙敏不是一個陣營的,她說起葉孤城的時候,語氣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王憐花對趙敏沒什麼了解,沉吟片刻,說道:“但是吳明能用西門吹雪的死做什麼文章?莫非是利用西門吹雪把姬悲情引出來?哈,倘若他們打的是這個算盤,那可要白忙活一場了。”
賈珂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決鬥。”
王憐花眉毛一揚,說道:“葉孤城找西門吹雪決鬥?”
賈珂點了點頭。
王憐花道:“然後呢?”
賈珂想了想,說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年輕劍客,倘若他們兩個決鬥的消息傳了出去,你說會不會有很多人趕去圍觀?”
王憐花淡淡一笑,說道:“就是兩隻雞要決鬥,都有一堆閒人湊過來看熱鬨,何況是兩個名氣很大的年輕劍客呢。”
賈珂道:“倘若有賭場安排賭局,讓賭客下注,是西門吹雪贏,還是葉孤城贏呢。”
王憐花笑道:“那麼本來對他們兩個的決鬥沒有絲毫興趣的人,也會因為賭注而對他們的決鬥感興趣了。你認為吳明會借著他們兩個的決鬥,在賭場大撈一筆?”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確實是吳明做得出來的,不過大撈一筆隻是捎帶的。他若是如我所說,安排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決鬥,那麼他想要的一定不是錢。”
王憐花道:“哦?”
賈珂道:“倘若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是在宮裡決鬥呢?”
王憐花心中一動,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一旦有人關注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李仁便可以假借欣賞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之名,將所有皇親國戚叫進皇宮,然後將他們通通殺死,再將殺死他們的罪名推到西門吹雪的頭上?”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次日李仁上朝,吳明隻需在朝會上將李仁做的事情公布於眾,李仁的皇位自然就保不住了。”
王憐花撫掌笑道:“這個辦法好。反正西門吹雪一心想要殺死李仁給老皇帝報仇,不如咱們找西門吹雪商量一下,讓他找葉孤城演一出戲。到時李仁歸他,皇位歸咱們。”
賈珂搖頭笑道:“吳明這麼做,雖然會讓李仁身敗名裂,但是李仁身敗名裂,可不代表吳明的名聲就能好了。縱使吳明立刻黃袍加身,自立為王,隻要衛國的軍隊、大臣和百姓都不服他,他這個皇帝就做不長久。”
王憐花沉吟片刻,忽然一笑,說道:“當年趙匡胤不就是奉命抵禦外國入侵,離開京城不久,便在陳橋黃袍加身,然後回京逼迫周恭帝禪位嗎?既然吳明這麼做隻能讓李仁身敗名裂,不能讓他自己得到民心,咱們何不效仿趙匡胤,先臨危受命,滅掉吳明這些犯上作亂的反賊,然後黃袍加身,自立為帝?
反正李仁那些兄弟叔伯都被他自己殺死了,你便是一心忠於老皇帝,也找不到老皇帝的血脈繼承皇位,屆時衛國動蕩不安,急需明主穩定局勢,安撫民心,你雖然很不情願做皇帝,但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得不做這個皇帝了。你說怎麼樣?”
賈珂滿臉遺憾,說道:“你這個辦法雖然很好,但是我在軍中可沒有這麼高的威望。說起來王大人擔任京營節度使,掌管京城的兵馬,若能得他相助,確實能有很大勝算,但我可沒有把握說服他立我為天子。”
王憐花不以為然,笑道:“何必要說服王子騰立你為天子?咱們手下又不是沒有能人異士,隻要把他們易容成京中各個將領的模樣,再讓他們帶著手下士兵歸順咱們,立你為天子,哪還會有人不從?以你在京城的名望,我想京城那些百姓,一定喜歡你做皇帝,多過喜歡李仁做皇帝。”
賈珂雖覺王憐花這個主意太過異想天開,卻也不禁怦然心動,反正他們現在隻是隨便說說,做這件事還早著呢,於是稱讚道:“這個辦法果然很妙!”
王憐花見賈珂稱讚自己,得意洋洋,十分高興,笑道:“你莫要忘了你給我起的名號是什麼。我既然是千麵公子,給手下做出一千張假麵來,又有什麼稀罕的。”眼珠一轉,又道:“不過咱們這個辦法能否成功,全看到時候有沒有乾掉吳明。否則吳明出來拆台,咱們不僅前功儘棄,還會遭到天下百姓唾棄,和因為謀害父親兄弟而身敗名裂的李仁也沒什麼區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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