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臉上為難之色更甚,說道:“聽說是在太子殿下那裡,找到了幾件從前那位上官娘娘的東西……”
李清露一怔之下,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前幾天宮裡是不是死了一個宮女,她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找到,隻找到了一雙斷腳。”
那侍衛點了點頭,說道:“確有此事。”
李清露道:“那個宮女的斷腳是在哪裡找到的?”
那侍衛道:“是在溪月殿。”他似已猜到李清露為何問起這個宮女,又道:“那天晚上,皇上去溪月殿過夜,把那名宮女也帶去了溪月殿,後來溪月殿的宮女太監都中了迷藥,昏了過去,誰也不知那名宮女遇到了什麼事情,第二天才有人在床下找到了她的一雙斷腳。”
李清露心中一片冰涼,暗道:“那名宮女果然是被大哥殺死的。”
那侍衛見李清露雙目放空,默然不語,說道:“公主殿下可還有事吩咐卑職?”
李清露回過神來,說道:“我沒事,你去吧。”她看著那侍衛拱手行禮,轉身而去,默默不語。
薛哩見李清露神色黯然,眉目間頗有淒楚之意,說道:“殿下,外麵風涼,咱們進去吧。”
李清露想起王憐花先前說過的話,什麼說不定嫵風閣的地板下麵,都藏著女人的屍塊,即使認為王憐花是在嚇唬她,仍不禁渾身寒毛直豎,秀眉微蹙,說道:“我不想進去。我……我去看看父皇。”
李清露離開嫵風閣,聽說皇上已經回到禦書房,便去禦書房找皇上。繞過一座假山,忽見幾個侍衛帶著一個陌生男人走了過來。但見那男人不到三十歲年紀,身穿一件藍色長衫,披著一條大紅披風,模樣甚是俊美。
李清露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又是誰?”
那男人看見李清露,臉上閃過驚詫之色,笑道:“這位姑娘是誰?”
一個侍衛說道:“這是我們西泥國的公主。公主殿下,這是陸小鳳公子,皇上委派他調查衛國廉王被殺一事,準許他在宮裡走動。”
李清露道:“原來如此。陸公子,這樁案子可有什麼進展了嗎?”
陸小鳳正自驚訝不已,心想:“這位西泥國公主竟然和王憐花長得這麼像,看來王憐花和西泥國皇室的關係,比我想的還要親近許多。”聽到李清露的話,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暫時還沒查出新的東西,聽說皇上今天上午抓了一些人回來,這才進宮向皇上求個恩典,以便去監獄和那些人見上一麵。”
李清露道:“陸公子,你懷疑廉王是被這些人害死的?倘若他們是一夥的,何必一個想要綁架我,一個想要置我於死地。”
陸小鳳道:“他們未必是一夥的,但有時候不是一夥的人,也可能知道彼此的秘密。”
李清露一想也是,嫣然道:“公子說得有理。我正好要去找父皇,咱們順路,便一道去禦書房吧。”
隻走得十餘步,青石板路上迎麵走來一個少年,一身狐裘華服,隻是臉上沒有血色,顯得太過蒼白,正是王憐花。
陸小鳳的武功遠勝過旁邊幾人,是第一個認出王憐花來的,隻是心下猶豫,不知王憐花現在是什麼身份,方不方便跟自己打招呼,卻聽李清露叫道:“六哥。”
陸小鳳驚得目瞪口呆,心想:“六哥?西泥國皇帝新認的六皇子?新認的六皇子是王憐花?難道王憐花說西泥國皇帝是他的家中長輩?難怪西泥國皇帝對王憐花如此信任。”
旁邊幾個禦前侍衛瞧見王憐花,紛紛行禮:“卑職參見六殿下。”
王憐花道:“都起來吧。你們這是去做什麼?”
李清露道:“我過來看看父皇。六哥,父皇現在在書房裡嗎?”
王憐花道:“父皇在禦書房呢。他因為太子的事,心情很不好,你過去安慰一下他老人家也好。”
李清露心下甚是詫異,沒想到王憐花竟然也能說出如此通情達理的話來,點了點頭,說道:“小妹就是擔心父皇心裡不痛快,所以過來看看他。”
王憐花看向陸小鳳,問道:“你這時候進宮,案子莫非有什麼進展了?”
陸小鳳笑道:“好像有一點。”
王憐花點了點頭,說道:“我正好要回去休息,你跟我來吧。”
李清露道:“六哥,那我先去見父皇了。”
王憐花點了點頭,目送李清露離開,然後帶著陸小鳳到了他住的沉香殿。
兩人來到前廳坐下,宮女奉上清茶細點。王憐花見陸小鳳對自己上下打量,絲毫不加掩飾,於是向陸小鳳一笑,說道:“我知道像我這樣俊美瀟灑的人物,世間再難尋到第三個,但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麵,你也不必表現得如此誇張,仿佛目光離開我一刻,你便會宛如魚離開水一樣窒息而死吧。”
陸小鳳沒想到王憐花竟能厚顏無恥到這等地步,臉也青了,歎道:“我本來以為你在我這充滿譴責的目光之中,會感到無地自容,羞愧難當,主動向我承認錯誤,想不到你非但不覺得自己錯了,還借機自吹自擂了一番,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王憐花大笑道:“我自然不怕把牛皮吹破了,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在吹牛,而是在實話實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將茶杯放下,悠悠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我。”
陸小鳳聳了聳肩,說道:“我本來是有很多事情想要問你。”
王憐花道:“本來?”
陸小鳳滿臉沉痛之色,說道:“現在還沒說什麼,你的牛皮就已經要吹上天了,若是說了點什麼,整座皇宮恐怕都要被你的牛皮帶著飛到天上去了。我還不想去天上吹風,所以還是不聽你吹牛皮得好。”
王憐花笑道:“什麼叫吹牛皮?彆人叫我六皇子,算不算吹牛皮?”
陸小鳳道:“你若真的是六皇子,那當然不算是吹牛皮。”
王憐花笑了笑,說道:“難道還能是假的?”
陸小鳳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是西泥國的六皇子,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先前你去大牢找我,為何對此事隻字不提?提起西泥國的皇帝,也隻說他是你家中的長輩?”
王憐花淡淡地道:“或許是因為我的身份確實見不得人,否則我怎會做了十八年父不詳的私生子。”
陸小鳳一怔,卻見王憐花笑道:“當年家父家母以為他們是同母異父的親生姐弟,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對方。後來家母狠心與家父分手,離開了興州城。家父也是最近才知道家母其實隻是他的表姐,而不是同母異父的姐姐。我和賈珂從西域回來,路過興州城,我帶著賈珂來皇宮探望家父,才知道了這些事情。”
陸小鳳聽了這中間的原委曲折,由衷地為王憐花感到高興,他認識王憐花的時候,王憐花才六歲,他太清楚王憐花是如何的缺愛了,笑道:“你們一家團聚,那是天大喜事,我得跟你說上十遍‘恭喜’才行。你和你的六皇夫什麼時候請我喝酒?”
王憐花噗嗤一笑,說道:“你若是想要喝酒,什麼時候來找我們都沒問題,但是道喜的話還是免了吧。你看我的臉色,是不是白得有點可怕?我剛剛才喝了我的太子大哥親手端給我的毒茶,差點丟了性命。”
陸小鳳本來以為憑王憐花的武功,皇宮的人絕不可能傷到他,雖然注意到他臉色蒼白,和平時看起來很不一樣,但也沒當一回事,這時方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饒是王憐花武功蓋世,本事過人,一樣有很多煩惱,畢竟誰會想到骨肉至親竟然對自己下手。
隨即轉念,想起衛國皇宮那一堆煩心事,想起西門吹雪因為衛國皇帝的安排,至今身陷囹圄,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你們若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隻管告訴我。”
王憐花微笑搖頭,說道:“我本來就不是西泥國的人,不過恰巧父親是西泥國的皇帝罷了,六皇子也從來不是王憐花,而是李清盟。等解決完了這些事情,我和賈珂就回衛國了。縱使我這些兄弟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頭,他們也不能追到衛國來吃我。”頓了一頓,又道:“你怎麼想起這時候進宮了?你查出來李淳是怎麼死的了?”
陸小鳳見王憐花對皇子的身份毫不留戀,也不再提這件事。其實在陸小鳳看來,若是要他留在皇宮,做這無趣之極的皇子,他情願出家做和尚,一輩子都不和女人親熱,對王憐花這個選擇,他自然是萬分讚同,說道:“暫時還沒有。不過我聽說朝廷今天上午帶兵圍剿了黃花山莊。”
王憐花笑道:“是了,帶兵的正是區區在下。”
陸小鳳眼睛一亮,問道:“你這趟可有什麼收獲?”
王憐花點了點頭,說道:“收獲了一個死了的霍休。”
陸小鳳一怔,說道:“是誰殺死他的?”
王憐花道:“吳明的手下。她也已經死了。”
陸小鳳道:“她是怎麼死的?”
王憐花遺憾地道:“她說她是唐朝公孫大娘的傳人,當世隻有她一個人會跳公孫大娘的劍舞。倘若你是我,你會不會想看她跳舞?”
陸小鳳笑道:“我想這世上恐怕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想看。”
王憐花道:“隻可惜先前她拿著匕首挾持一個官兵,試圖用那個官兵的性命逼迫我們放她走,我一不小心,就把她那條手臂弄了下來。”
陸小鳳見王憐花說起他把彆人的手臂弄斷,語氣如此輕描淡寫,禁不住苦笑,說道:“你那時一定還不知道她會劍舞。”
王憐花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以後,就給她做了一個手術,幫她將那條手臂重新接了回去。”
陸小鳳十五歲出來闖蕩江湖,不知見過多少人和彆人交手,丟掉了胳膊,隻能抱憾終身,痛苦不已,這時聽說王憐花竟能把斷臂重新接上,震驚之餘,不由得喜不自勝,心想王憐花這手術若能成功,天下間不知有多少可憐的人能夠重獲新生,問道:“你這手術成功了?”
王憐花歎道:“非常成功。”
陸小鳳奇道:“既然手術成功了,你為什麼看上去這般遺憾?”
王憐花道:“因為她醒過來以後,就用她那條重新接上的手臂,取出她事先藏在衣服裡的毒藥吃了。”
陸小鳳知道王憐花如此遺憾,是因為那人死了,他就看不成那傳自公孫大娘的劍舞了,忍不住好笑,說道:“雖然她死了,但她剛剛做完手術,就能用那條斷臂去拿東西,這至少證明了你的醫術確實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厲害。不過我現在還不佩服你,你若是什麼時候研究出來能令雙目複明的辦法,我才真心佩服你。”
王憐花微微一笑,說道:“你指的是能令花滿樓雙目複明的辦法?”
陸小鳳點了點頭,歎道:“花滿樓雖然平時看著幸福平靜,心裡似乎沒有半點煩心事,但我知道,他是多麼渴望能夠重新看到這個世界。”
王憐花眨了眨眼,問道:“花滿樓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陸小鳳道:“他七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險些丟了性命,後來身體漸漸康複,眼睛卻再也不看見東西了。”
王憐花微微皺眉,說道:“生病?生的是什麼病?”
陸小鳳搖了搖頭,見王憐花似乎有些不相信這個原因,心中一動,問道:“難道你覺得花滿樓看不見東西,不是生病所致?”
王憐花沉吟片刻,說道:“我確實聽說過幾種可能會導致失明的重病,但是這種病通常不止失明一個後遺症,我在花滿樓身上並沒有看出這種後遺症。
倘若他病好以後,身體非常健康,隻有眼睛看不見東西了,而且他在失明之前,眼前並沒有長期出現異象,我更傾向於他是中了某種會讓人失明的毒藥。他當時年紀太小,身體柔弱,承受不了毒藥霸道的藥性,以致生了大病,險些丟了性命。”
陸小鳳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什麼人會給一個七歲的孩子下毒。”
王憐花不以為然,說道:“這你就要問花滿樓了。可能是花滿樓當時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隻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看到的東西意味著什麼。”
陸小鳳點了點頭。他凝視著王憐花,忽然道:“你們打算怎麼跟皇上解釋李淳的死。”
王憐花笑了笑,說道:“這不是你要做的事情嗎?”
陸小鳳苦笑道:“或許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皇上。”
王憐花笑道:“你當然可以。”
陸小鳳道:“我隻想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情,他會怎麼做。”
王憐花想了想,說道:“他會將青龍會和衛國的關係告訴大理國皇帝。”
陸小鳳苦笑道:“而這正是衛國皇帝想要看到的。”
王憐花點了點頭,笑道:“這也是吳明想要看到的。”
陸小鳳道:“那這是不是賈珂想要看到的?”
王憐花目光閃動,說道:“賈珂當然不想看到這件事發生,但是現在李仁和吳明是一夥的,吳明手下高手如雲,即使沒有這件事,李仁若是向吳明借人,除掉他那些兄弟叔伯,難道你認為吳明會不借給他嗎?”
陸小鳳沒有說話。
王憐花也不在意,續道:“最後那些人一樣會死,區彆不過是,一個是得罪大理國和西泥國,以致丟了性命,一個是遭到了吳明的手下的刺殺罷了。哦,對了,還有一個區彆,一個是李仁自己策劃的手足相殘的血案,一個是李仁求吳明幫他殺死他那些手足,心甘情願地變成吳明的一條狗罷了。”
陸小鳳不得不承認,王憐花說的是對的。
他甚至分不出來,哪一個情況更加糟糕,從李仁找宮九幫他刺殺先皇開始,現在的局麵就是必然會出現的了。
除非……他能在這一切事情發生之前,殺死吳明。
或者……殺死李仁。
隻要李仁死了,無論是誰繼承他的皇位,新的皇帝都不會繼續受吳明的威脅。
也無需將綁架銀川公主和鎮南王的罪名攬到衛國頭上,以便利用這罪名除掉其他皇子了。
陸小鳳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他心中既已有了決斷,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成此事。賈珂雖然是他的莫逆之交,但是賈珂畢竟是衛國重臣,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願去找賈珂商量,心念一轉,便有了主意,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皇上若是知道衛國皇帝是要用廉王除掉西門吹雪,會不會放了西門吹雪?”
賈珂和王憐花當時抓住西門吹雪,本就是為了對付姬悲情,如今姬悲情已經變為一抔碎蠟,王憐花也樂意賣陸小鳳這個人情,說道:“父皇早知西門吹雪是無辜的,否則在大殿上怎會對他如此客氣。
隻不過當時局勢不明,霍休等人都在暗處,父皇才暫時將西門吹雪等人關了起來。如今霍休等人已然伏誅,父皇也已派人去大理國了,待得父皇和大理國皇帝商量好對衛國的說辭,便會派人去衛國,到時便會將衛國這些使臣全都送回去。
李仁想要西門吹雪死在西泥國,父皇偏要西門吹雪活著回去,到時李仁知道西門吹雪活著回了京城,不知會露出什麼表情來,想想就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