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柳歎了口氣,說道:“郡主傷心秦側妃的死,見王爺對甘側妃舊情難忘,十分維護,一時想不開,就對王爺射了一箭。王爺沒有想到郡主會對自己出手,絲毫沒有防備,被郡主射中眼睛,就這樣去了。”
他說的雖然都是實話,但是賈珂和王憐花親耳聽到了木婉清殺死段正淳的經過,豈會聽不出他話語中對段正淳的維護之意。
賈珂心想:“木婉清若是尚在人世,聽到朱子柳在這裡暗指她因為一點小事就狠心殺死自己父親,說不定也會給朱子柳來一箭,可是她已經死了,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就隻能任由彆人來說了。”
木婉清活著的時候,賈珂對她十分厭煩,沒有半點好感,現在不知怎的,或許是因為木婉清臨終前說的話語,做的事情,太過剛烈決絕,深得他心。
他見木婉清剛剛自殺身亡,朱子柳便仗著死人沒法為自己辯解,將木婉清生前經曆的痛苦,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簡單說來,仿佛木婉清不是因為段正淳一邊對秦紅棉情意綿綿,一邊仍然把殺害秦紅棉的凶手當成心肝寶貝,不僅自己不準備給秦紅棉報仇,也不許她給秦紅棉報仇,心中又憤怒,又失望,才殺死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段正淳來給秦紅棉報仇,而是為了一件小事就凶性大發,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不禁有些憤怒,又有些難過。
賈珂歎了口氣,說道:“沒想到我和公子隻是離開了一會兒,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朱先生,不知你們有什麼打算?”
朱子柳道:“在下知道婉清郡主在西域公然反叛,侯爺早就決意將她押回長安,但是郡主已經死了。郡主畢竟是皇室血脈,金枝玉葉,屍身不便流落在外,可否請侯爺行個方便,讓在下將郡主的屍身帶回大理安葬。”
賈珂道:“木姑娘殺害了段王爺,朱先生仍然把她當成郡主嗎?”
朱子柳道:“婉清郡主是皇上親封的郡主,皇上尚未收回她郡主的身份,在下自然隻能把她當作郡主。”
賈珂點點頭,說道:“既然木姑娘已經去世了,我再把她押回京城,也沒什麼意思了。就讓朱先生把她送回大理好了。
說起來我在昆侖山上見到木姑娘的時候,她和段世子在一起,後來段世子為了打聽段王爺的消息,就和我們分開了,如今木姑娘和段王爺都在中原遭遇不測,段世子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可真是讓人擔心。木姑娘活著的時候,和段世子感情很好,但願她在天有靈,保佑段世子能夠平平安安地回到中原。”
朱子柳本就聰明,又做過丞相,於人情世故所知甚深,一下就聽懂了賈珂的言下之意,心想:“他這是提醒我,舉頭三尺有神靈,這件事的錯不是全在郡主身上,我若是一味維護鎮南王,把這件事說成是郡主無理取鬨,隻怕連神明都看不下去了。”
朱子柳這二十幾年一直跟隨一燈大師修習佛法,即使沒有剃度出家,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對佛家的因果報應,業緣自作之理,一直十分信服,這時聽了賈珂的勸說,心想:“若非鎮南王三心二意,處處留情,怎會有今日之事?
當年鎮南王為了娶鎮南王妃為妻,在菩薩麵前發下毒誓,此生自己隻有鎮南王妃一個女人,否則叫自己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如今鎮南王被親生女兒殺死,豈不就是毒誓應驗,不得好死?
當年鎮南王妃因為秦側妃登堂入室憤而出走,繼而流落江湖,死於惡人之手,今日秦側妃死於甘側妃之手,甘側妃死於阮側妃之手,鎮南王死於婉清郡主之手,豈不都是他們從前對鎮南王妃不起的報應?
果然是昔日種下什麼因,今日便結什麼果,倘若我一味維護鎮南王而罔顧事實,豈不成了鎮南王作惡的幫凶,他日天誅地滅,不得好死的人中,一定有個朱子柳。”當下心悅誠服地道:“多謝侯爺教導。”
賈珂微笑搖頭,說道:“朱先生客氣了。我自己年紀輕輕,還沒活明白呢,哪有本事教導彆人。”
朱子柳道:“便是八十老叟,也難有侯爺這樣以德報怨的胸懷,可見胸懷和本人的天性、經曆、見識有關,唯獨和年齡無關。在下比侯爺虛長幾十歲,遇到和自己相關的事情,仍不免方寸大亂,斤斤計較,思之汗顏無地。”言下之意是說:“婉清郡主剛剛還對侯爺破口大罵,侯爺現在卻為婉清郡主說話,侯爺這等以德報怨的胸懷,在下實在佩服。”
賈珂歎道:“我何嘗不是這樣。冷眼旁觀彆人的事情,自然容易掌控全局,輪到自己身在局中,就難免一葉障目,到時再想挽救,可就遲了。”言下之意是說:“我剛剛聽到木婉清對我破口大罵,可沒想以德報怨,隻是愛惜顏麵,不好跟木婉清對罵,所以帶著王公子離開了客棧,因此沒有察覺到木婉清言語之中透露出的死誌,沒能及時救下鎮南王。如今木婉清已經死了,我從被她辱罵的憤怒中走了出來,自然能夠冷靜地看待她了。”
賈珂這麼說,當然是為了撇清關係,表示他們不是聽說木婉清殺死段正淳以後,才離開的客棧,而是在木婉清對段正淳出手之前,他們就已經離開客棧了。
朱子柳點了點頭,說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身在局中,還能無驚無怒,恐怕隻有聖人才能做到。”言下之意是說:“婉清郡主剛剛罵得那麼難聽,侯爺和王公子憤而離開客棧,那是人之常情,換作在下,在下也會這麼做的。侯爺放心,在下回到大理,決不會胡說八道的。”
朱子柳等將段正淳和木婉清的屍體搬回客棧,分彆采購棺木,將段正淳、甘寶寶、康敏、秦紅棉、木婉清的屍體分彆入殮。阮星竹等五個側妃扶屍痛哭,紛紛在段正淳靈前自殺殉情,餘下側妃雖然沒有追隨段正淳而去,但都哀痛不已,若不是朱子柳找人日夜看守木婉清的屍身,木婉清的屍身早就被眾側妃千刀萬剮了。
朱子柳等又給阮星竹等自殺殉情的側妃采購棺木,待得一切準備妥當,他們雇傭挑夫,將段正淳等人的靈柩送回大理,西泥國派了五百官兵在旁護送,一直送到西泥國邊境。
賈珂本來打算這兩日就回衛國,因為段正淳的死,在興州城耽擱了幾日,見自己已經不可能追上陸小鳳了,索性以打聽西泥國會如何處置衛國使臣為名,又在興州城待了幾日。
很快大理國和衛國的書信相繼送到,西泥國六皇子李清盟奉皇帝之命出使長安,與大理國欽使一起向衛國皇帝討要說法。下朝以後,李清盟便去找這次出使京城的副使張默笙,告訴張默笙,會有人假扮自己作為欽使去京城,他自己則會暗中跟隨在眾人身後,免得衛國效仿皇太妃當年的做法,在路上設下埋伏,將他們儘數殲滅,然後將他們的死推到彆人頭上。
張默笙雖然覺得六皇子的這個提議實在荒唐之極,可笑之極,但聽說這也是皇上的意思,隻好擠出笑容稱讚六皇子這主意實在高明,隔天他就和假欽使帶著數萬官兵,押著衛國使臣和衛國禦者,浩浩蕩蕩地前往京城了。
過了一日,賈珂和王憐花才帶著眾手下跟燕南天一起前往京城,王語嫣和阿紫也和他們同行。先前從西域回來的少林派等武林群豪,在興州城修整了一兩天,便紛紛離開了興州城,隻有祖千秋等日月神教教眾,以及一路上遭到王憐花洗劫的逍遙侯、九幽侯等的手下,因為已經發誓向王憐花效忠,都和方心騎等快活王的手下一樣,一直住在興州城。如今王憐花要去京城,他們自然跟隨左右。
一行人一路向東,賈珂因為已經在興州城耽擱了這麼多天,也就無所謂再在路上耽擱幾天了,有時天氣寒冷,大雪紛飛,眾人便停下不走,找地方歇宿,有時天氣轉暖,風和日麗,眾人便多行幾裡。
燕南天十八年後重回中原,一路行來,見沿途風景似曾相識,又和記憶中的景象頗有出入,就和他自己一樣,當年自己走在這條路上,還是意氣風發,鬥誌昂然的武林豪俠,身邊有二弟相伴,如今自己已和從前判若兩人了,二弟也已長眠地下,不由得好生感慨。
賈珂見燕南天心事重重,就跟燕南天聊起江湖趣聞,燕南天話匣子打開,跟賈珂和王憐花說了一路江楓的趣聞。
王憐花聽著聽著,很快感到不耐煩,但見賈珂聽得興致勃勃,隻好耐著性子陪賈珂聽燕南天講江楓的二三事,可還是忍不住大為鬱悶:“我乾嗎要在這裡聽一個男人事無巨細地講另一個男人的生活瑣事!
江楓在這裡練劍,摔了一跤,驚飛了旁邊的幾隻鳥雀,但那幾隻鳥雀很快飛了回來,還用腦袋蹭他的手指,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情願現在就去抓幾隻鳥烤來吃!
江楓在這裡遇到個小女孩,女孩因為朋友不理她了,坐在地上大哭,江楓就給女孩堆了個雪人,哄女孩開心,但是女孩根本沒看雪人,反而紅著臉跟他說,自己想要嫁給他,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恨不得現在就堆上一千個白雪男人,都把它們塞進燕南天的被子裡,看他還有時間去想江楓麼!”
王憐花事不關己,隻覺江楓的事情無聊之極,但對於賈珂來說,從前江楓在他的心裡,隻是一個剛出場就死了的龍套,雖然容貌世所罕見,對愛人一心一意,可除了這兩點之外,似乎就沒什麼可取之處了。
後來聽了王憐花在地府中的見聞,賈珂知道江楓是如何維護王憐花的,心裡第一次生出對江楓是他的父親這件事的認同感來。這時聽到燕南天述說他和江楓從前的趣事,江楓的形象在賈珂心裡愈發鮮活,再不是一個性格單薄的紙人,而是一個和他一樣,有優點,有缺點,會因為自己犯的錯而鬱悶,也會因為自己做的事很厲害而得意的人,親切得仿佛一直活在他的身邊一般。
賈珂聽得悠然神往,心想:“倘若當年江楓沒有輕信江琴,平平安安地等到了燕大伯,我們兄弟三個自小跟著他和花月奴一起生活,燕大伯經常會來看望我們,或者就和我們住在一起,那我們得多幸福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