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臨本來就頭疼, 被嚇了一跳之後又撞上了玻璃窗, 而鹿老中醫的吼聲堪稱振聾發聵。
總而言之, 用頭暈目眩來形容他現在的狀況，是完全沒任何問題的。
而當他看著鹿老中醫從外麵進來、鹿園園掙開他的手蹦走、頭上傳來疼痛感的那瞬間。
一個詞突然就這麼蹦到蘇臨的腦子裡。
水逆。
他最近這星期，實在是點兒背過頭了吧？
沒等他再往下想, 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怎麼回事兒啊？”
蘇臨看向門口。
是個老奶奶，發色和鹿老中醫簡直像是情侶款，雪白雪白，看上去一根黑頭發都沒有。
她走路有點慢，邊走邊問：“都乾嘛呢這是？什麼事兒啊？”
鹿爺爺生氣的表情僵了一下，瞬間緩和了大半，但臉色依然是臭的, “你問你孫女。”
鹿園園看到奶奶的一瞬間就回過神來。
她對著老兩口眨了眨眼：“爺爺，我剛剛……在給他遞紙巾啊。”
說著, 抬起左手的一包紙，展開右手剛抽出來的一張紙巾, “你看呀。”
鹿爺爺心中冷笑。
但是他依然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著鹿園園和顏悅色道：“園園, 先跟你奶奶出去, 她買了你愛吃的水果, 爺爺給你同學紮針, 你一個小女孩兒, 彆看了。”
鹿園園看著爺爺信了自己的話, 立馬放心下來。又覺得可能看著彆人針灸的確不太禮貌，她對蘇臨擺了一下手，“學長，那我就出去了。”
走出兩步，還回頭補充道：“你加油呀。”
蘇臨：“……”
還能怎樣，他隻好點頭。
等門被帶上之後，鹿爺爺的臉瞬間就變回了最開始生氣的樣子。
蘇臨歎為觀止：“……”
他沉著臉走到台子邊，重新打開剛才合上的裝著銀針的盒子，開始用酒精棉重新消毒。
居然什麼話都沒說。
鹿老中醫做完一切，一抬頭，就看見坐著的蘇臨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本來生得就好，沒有任何皺紋的皮膚又透出年輕人獨有的氣息。
一下子就想到剛才在門口看到的畫麵。
……看著更煩了。
“看啥！趴下！”
“……”
蘇臨翻了個身，推拿台最前端是專門設計的放置頭部的地方，他臉朝下趴好。
隨即，感受到了老人手指上的繭粗礪的觸感，在在他後脖頸和後腦處來回摁壓。
頭頂傳來厚實的聲音。
“這兒什麼感覺。”
他猶豫了幾秒，如實道：“……疼。”
老中醫換了個地方，“這兒呢？”
“……也疼。”
“嗯。”
“……”
一聲“嗯”之後，再沒動靜。
蘇臨聽著老中醫的問話，再次回想起那個“老中醫讓人安心”的說法。
還真是有道理。
簡簡單單幾句話，聽在耳裡，他手心一片乾燥，比起最開始的緊張，心裡也很平靜。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比針灸可怕的多的原因。
“疼就說。”
鹿老中醫的聲音再次傳來。
蘇臨剛想點頭——
“反正我還是照常紮。”
“……”
“………”
-
鹿園園出了隔間，就開始幫奶奶洗水果，洗好之後，祖孫倆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園園，”奶奶手指了一下裡麵的那間屋子，“裡麵的，是你上次說的同學呀？”
“嗯。”鹿園園一邊吃著草莓，一邊說：“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
奶奶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他大你一屆，那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們有一門一起上的課，就這麼認識啦。”
“哦……”
等電視劇裡奶奶最愛的女配角的癌症去世，鹿園園陪著她一起罵男主瞎眼的時候，她抬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
離她出來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裡屋還是沒任何動靜。
她想了一下，似乎之前爺爺有針灸的患者，他施針之後，一般都會出來透透氣什麼的，不會從頭到尾一直呆在裡麵。
她忍不住拿出手機，調出微信界麵，趁著奶奶不注意，一個字一個字地給他發消息。
【鹿OO】：學長，你還好嗎？
她已經做好了等幾分鐘的準備，沒想到那邊秒回。
【蘇臨】：挺好的，快結束了
【蘇臨】：水果好吃嗎
“……”
鹿園園看了眼自己手上還抓著的碩大鮮豔新鮮的半個草莓。
她想了一下，拍了張照片給他發過去。
【鹿OO】：[圖片]
【鹿OO】：好吃^o^～
那邊突然沒了動靜。
鹿園園以為是他不方便用手機了，把自己的手機鎖了屏，接著吃草莓，陪奶奶看電視。
……
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疼。
鹿爺爺雖然嘴上說的話令人膽戰心驚，但下針極快，紮得也不深，他幾乎隻能感受到針在皮膚上的一丁點刺痛，緊接著，是不知道被戳到了什麼的酥麻感。
……有點神奇。
鹿老中醫一共下了五針，紮完之後並沒有結束，蘇臨感到他似乎在輕輕轉動已經紮進去的針。
依然不是很疼，可是……
“麻不麻？”
蘇臨立刻答：“麻。”
太麻了。
“麻就對了，感覺到麻，是因為刺激到穴位了，我給你紮了大椎、風池……”
鹿老中醫邊轉針，邊因為職業的關係，習慣性地就開始給患者解釋每個穴位的用處。
講完之後，他突然意識到。
這不是他普通的患者啊。
這是走他孫女兒後門進來的患者。
不光走後門兒，還拉他孫女兒小手。
鹿老中醫忽然就不說話了。
蘇臨正聽地起勁，就差問一句“然後呢”。
就聽見頭頂傳來重重一聲：
“哼！”
“………”蘇臨一句話沒說。
他覺得，現在的他連呼吸都是錯的。
鹿老中醫沒再說話之後，就坐在旁邊的桌子前，不知道在看什麼，時不時地走過來撚一下針。
蘇臨趴在台子上，手機屏幕上是剛才收到的照片。
半個草莓，紅豔豔的果肉，看著很誘人，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草莓的邊緣。
能看出兩瓣牙印，小小的，彎彎的。
“……”
他他媽是瘋了吧。
連個牙印，都覺得可愛？？？
蘇臨微閉了一下眼，再次睜開。
長按圖片——[保存到手機本地]
餘光看到鹿爺爺站起來，他立刻鎖上手機屏幕。隨後感受到後頸上傳來觸感。
鹿老中醫一手拿著酒精棉，壓著針連接皮膚的地方，往下最後壓了壓，刺激穴位，才拔針。
蘇臨翻了個身坐起來，拖鞋還沒沾地，就聽老中醫終於再次開了口。
“你能喝中藥嗎？”
蘇臨愣了一下。
他其實，連西藥也很少喝。但是腦子裡不自覺地想起最開始，鹿爺爺說的“現在的年輕人啊，針灸嫌痛，藥嫌苦”的時候，那一臉帶著點鄙夷的意味深長。
“……能喝。”
鹿爺爺的東西都收拾完了，聞言，看了他一眼。
“那先給你熬三天的，你跟園園不是同學嗎，明天讓她給你帶去。”
蘇臨一愣，“那……麻煩您了。”
說完之後，被白了一眼。
“……”
幾秒後。
老中醫接著說：“你知道的吧，針灸要分療程的。”
“……？”
老中醫皺眉教育：“你以為一次就能好了？今天紮完立馬就痊愈了？我是神醫？”
“………”
老中醫拍板定釘：“你算時間，不能一周來一次，太久了，每次針灸中間最好隔三天，大概要四次，你頭就不會再疼了。”
“…………”
-
鹿老中醫用洗手液洗了手，出了衛生間，家裡沒了鹿園園的身影，就看到老伴兒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打電話，笑眯眯的，一副心情極好的樣子。
“……啊沒事兒，你去吧去吧，多吃一會兒，不著急啊。”
“沒事兒哎呀！你爺爺那兒我給他說。”
“嗯哪，好嘞，拜拜啊。”
……
鹿老中醫滿頭疑問，他走過去坐她旁邊，“……你給我說啥？”
“園園呀，”鹿奶奶一臉興奮，“園園帶著她同學去吃飯啦。”
“……”
“誒，你彆說，她帶來內同學，大小夥子，我看著比老李家的孫子還好，長得那叫一個水靈！”
“………”
鹿老中醫聽不下去了。
他不想聽。
他努力控製著麵部表情，“走，去給你說的內大小夥子抓藥了。”
因為常年在家裡給人看病，所以家裡有房間專門放藥，並且配有藥櫃，按照類彆分，清晰了然。
他早就出了藥方，遞給老伴的時候，她還在念念不忘，“你說你年輕的時候啥樣兒，有沒有那麼好看來著？我都忘了……”
“………？”
這真的過分了。
站在藥房裡，鹿老中醫一邊和顏悅色地應道：“嗯，好像沒有吧，但也差不了太多，不然你咋能跟了我。”
一邊，從標著【黃連】和【苦參】的櫃子裡取藥。
二兩，劃掉。
改成四兩。
多加了一倍的分量。
-
—“我請你吃飯吧。”
—“你介紹我來你爺爺家看病，我請你吃頓飯，可以吧。”
“……”
鹿園園送蘇臨下樓的時候，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說。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她剛想說算了吧這不算什麼的，蘇臨再次開口。
“我不熟悉這附近。”
他不再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透出一種渴望。
鹿園園出神了一刹那。
她覺得，自己特彆想喝奶茶的那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的眼神。
“我現在很餓……”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了，他偏冷的聲音裡，甚至帶了點委屈：“就當你陪我吃？”
“……”
兩人是下午去的爺爺家，現在已經是飯點了，他說他餓了，應該是真餓了。
鹿園園剛才自己吃了很多大草莓，沒有任何饑餓感，聽到他這樣說……她突然有種自己背叛了革命戰友的感覺。
而且……他還被爺爺給紮了。
明明之前那麼害怕，也還是紮了。
越想越可憐，鹿園園沒再猶豫，點了點頭，“那你等我，跟我奶奶說一聲晚上出去吃呀。”
“好。”
蘇臨看著小姑娘掏出手機，撥號接通後，一本正經地和那邊報備，“奶奶，我要帶我學長去吃飯，你和爺爺不要做我的飯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