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華麗的大殿,因為沒有燈火,像是古墓一樣死氣沉沉。
容昭坐在冰涼的地上,在心裡想著,如果不是陶然救了他,這件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呢?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身世被揭穿,他尚且沒有收拾好心情,麵對錯位的人生,就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被皇上丟棄了。
衛衝帶領大臣們,跪在朝堂上為他求情。
他們說就算容昭不是太子,容昭也做過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而且他根本都不清楚換太子一事,他是無辜的,罪不至死。
聽說皇宮外,有很多百姓也替他求情,全都跪在城門外,烏壓壓的比他曾經治理過的蝗災時的蝗蟲還多,他們就連侍衛的刀劍都不怕,隻想求皇上饒他一命。
蘇貴妃和三皇子來到天牢,對著容昭耀武揚威,對他極儘折磨,他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手筋和腳筋都被挑斷了。
那是怎樣的酷刑啊,但凡他有一丁點昏睡的跡象,辣椒水和鹽水就會潑到他的傷口上,讓他清醒著承受慘痛。
後來,天牢起了大火,他以為自己會被燒死,可人類強烈的求生本能,卻讓他靠著手骨和腿骨爬了出去……
他還是個人嗎?
他隻是一隻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他的手和腳再也動不了,徹底地廢了。
他恨所有人!
他從來沒有自己的人生,一直在受人擺布。
最開始是上官家,皇後和上官嶽把他當做謀奪權勢的棋子,利用他、又把他蒙在鼓裡。
後來是皇上,皇上也把他當做一個守護容周天下的工具。
多可笑啊,就在他不顧自身性命,在地震中賑災救災的同時,那對天家父子想的卻是怎麼殺了他。
皇上忌憚他功高蓋主,三皇子嫉妒他經國治世。
再後來,他的真實身份被爆了出來……
他得到過什麼嗎?所謂的太子榮耀、所謂的皇家尊寵?
為什麼上天沒有乾脆讓我死在那場大火裡?留著這條命,苟延殘喘,是連上天都看不下去我悲慘的前半生,非要給我一個複仇的機會嗎?
那麼,就一起毀滅吧。
在他心裡,未必沒有僅剩下幾分,對於往日知己衛衝的懷念。
哪怕親手把他送進地獄的人——就是衛衝。
他仍舊一次次地放了衛衝。
他總想著,好友那時並不是故意的。
最後的最後,所有的仇人都殺光了,他也選擇了自我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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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這間大殿,一身明黃色的少年,眼角似乎有血混著淚水劃過。
長長的睫毛輕顫,他睜開了眼,最先發現的就是懷裡的少女。
大殿裡實在是太冷了,睡覺不太|安分的少女,自發地靠近熱源,最後像是一隻八爪魚一樣,掛在了他的身上。
她溫溫軟軟,如香似玉。
容昭輕聲一笑。
夢裡看到的隻是夢。
事實上卻是有的人,放著皇室的公主都不做,寧願背上遺臭千古的謀反罵名,也要護他周全。
他開始回憶所有和陶然相處的細節。
小時候那麼討厭的她的模樣,全都揮之而去。
在他眼前無比清晰的,是那場秋狩之後的她。
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天然居的山莊裡,說著為愛下藥,強推衛衝,其實隻是為了換他隨身佩戴的玉玨。
他想起那時,強撐著意識在藥效下睜開眼,就看到她像現在這樣親昵地趴在他的身上。
素手輕解羅衫。
明明是帶著秋涼的大殿,容昭卻覺得有些熱。
他輕輕地吞咽了一下喉嚨,抱緊了懷裡的少女,想要用很重的力道,把她揉進自己的骨子裡,卻又怕傷到她,動作那麼重、又那麼輕。
那麼,她所說的喜歡衛衝,可不可信啊?
她還說:“我隻是順帶才救你的。”
容昭又不傻,相反他很聰明,她這一點也不像是順帶啊,如此大費周章、煞費苦心。
或許,不用再聽她說什麼,而是要看她做什麼。
容昭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在天然居雅集上,他被暗衛帶走,隔著山路往回看,明明走出了那麼遠,粉衫少女還是頂著冷冽的山風、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放下了對衛衝的執念,反而開始全心全意地為我打算了呢?
陶然在容昭懷裡調整了一下睡姿,在睡夢裡咕噥道:“好冷。”
“那我抱你去暖閣睡吧。”明明是清朗的聲音,因為壓得太輕,帶上了無儘的繾綣,像是戀人的低喃。
隻羨鴛鴦不羨仙。
容昭打橫抱起陶然,用公主抱的姿勢,抱著她往外走。才剛剛推開大殿的門,就遇到了匆匆趕來的上官嶽。
上官嶽揮舞著手裡的折子,“公主,這是冀州所有官員的名冊,我忙活了一夜,終於全部控製了他們。裡麵有不少都是我從前的學生,能完全為我們所用。”
容昭食指放在唇邊,“噓,彆吵到她睡覺。”
上官嶽第一反應,就是把陶然從容昭懷裡搶過來,容昭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雙手,然後繞過他,抱著陶然往暖閣的方向走。
作為前太子,他曾經多次來過舊行宮避暑,很熟悉這裡的布局。
上官嶽一路跟隨,神色陰沉,看著容昭小心翼翼地把陶然放在了床上,看著他為她蓋上被子,還細心地掖好了被角。
走出暖閣,上官嶽問:“你對公主大人,有非分之想?”
容昭笑意溫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和她打小就有婚約。”
上官嶽:“從前隻是借這份婚約,取回我們上官家應得的東西。如今既然已經和容德徹底撕破臉,那份婚約自然也就無效了。”
容昭:“看來你認為我們是對立麵。”
上官嶽警告道:“容昭,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我不是容德,沒他那麼自大,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我知道你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容昭淡淡一笑:“說起來,原來我那個父皇,也一直不相信,你會一心向著有上官家,哪怕上官家是皇後的母家,他還是因為你和皇後沒有血緣關係,懷疑你的忠心。”
上官嶽:“那不一樣!皇後待我恩重如山……”
容昭打斷他的話:“我們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上官嶽沉默了。
如果容昭是為了報恩……
可就算是天大的恩情,有時候也會養出白眼狼,比如如今的聖上容德,上官家對他的恩情還不夠大嗎?換來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