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亂世,前朝諸多禮節規章都已作廢,風氣開放,各國重武輕文,皇子皇女拜師學武比比皆是,自然他倆時常出入宮闈也並不打眼。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才剛進宮門,便有人攔住了馬車。
趙思洵撩起車簾一看,竟是皇帝身邊的老太監,不禁驚訝道:“曲公公?”
“雜家能等到六殿下可真不容易呀。”曲公公皺著一張老臉,看著趙思洵虛虛地拱了拱手,感歎了一聲,連脊背也沒彎。
雖說是閹人,年紀看起來也很大,可趙思洵不敢大意,他知道這老太監的武功即使比不得清虛派掌教,也低不了多少,於是連忙從馬車上走下來,訕笑著回禮道:“曲公公見諒,今日出宮,實不知您尋我,不知可有什麼事?”
“殿下說笑了,雜家能有什麼事,自是皇上找您。”曲公公說著眼睛朝車廂裡看去,隻見趙思露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臉龐,似乎猶豫著要不要下馬車,卻見曲公公說,“七公主就不必多禮了,貴妃娘娘還在等您呢。”
此言一出,兄妹倆立刻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微微沉重。
平時日他倆跟透明人一樣,誰都不搭理,這會兒竟一同找來,實在不像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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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宮之中,母憑子貴的前提,先得母親還在。若是早早沒了,皇子皇女想平安長大都很困難。
更何況趙思洵兄妹與其他皇子皇女不同,他們的母妃並非南望人,也不是其餘三國的名門貴女,而是來自尋求南望庇護的夷山外族。
蠻夷之血,低人一等,要不是當初夷山族聖女美豔無雙,傾城傾國,望帝一見便力排眾議納入後宮,如今的夷山族怕是連一個安身立命之地都沒有,早就在亂世和仇怨之中泯滅於長河。
可惜後宮寂寥,又充滿陰謀算計,這位夷山族聖女受寵沒幾年,便在趙思露出生之時,血崩而亡。彼時趙思洵兩歲,雖有後世成人的靈魂,卻無能為力。
新歡接替舊愛,皇帝轉眼就忘記這位美豔的寵妃,自然擁有一半夷山血脈的趙思洵兄妹也得不到重視,不久連父親偶爾的憐惜都看不見了。
其實趙思洵不是沒想過討好皇帝,讓兄妹倆的日子好過一些。然而兩個年幼的孩子,在這後宮中沒有母親庇護,也沒母族支持,若再受皇帝寵愛就是個災難,說不定什麼時候一睜眼就是奈何橋邊等重新投胎。
趙思洵思考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裝傻充愣,以一種鹹魚翻肚皮的姿態夾縫生存,徹底遊離在權勢之外。隻等解決了趙思露的人生大事,他就求著他爹給塊小地方,帶著族人安穩紮根過此一生。
趙思洵一邊跟著老太監往前走,一邊思量著這隻能在大宴上才碰到一回的爹,突然找他有什麼事。
回想自己的人設,文武不沾一邊,除了一張臉,啥都拿不出手,似乎連個利用價值都沒有。難道說他爹突然良心發現,決定當慈父了?可前頭好幾個哥哥,也輪不到他吧?
趙思洵百思不得其解,乾脆就不想了,心說等見到人,總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他越走越覺得奇怪,環顧四周,這好像是往後宮的方向,不是他爹日常居住的昭陽殿。
似乎感覺到他的疑惑,前頭走路的曲公公連頭都沒回,“六殿下放心,沒走錯路,很快就到了。”
終於穿越了大半個後宮,他站在一座封閉許久的宮殿前,呆呆地望著上頭的牌匾,腦海中閃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可能,也許,大概,好像……他爹真的是打算跟他來一場感天動地的父子情深,因為這座宮殿是他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新雪殿。
蠻夷之妃,就是得寵也隻能偏於後宮一角,衝這離昭陽殿大老遠的位置,至今也沒有一個妃嬪願意占據這裡。
“六殿下,皇上就在裡麵,您請吧。”曲公公笑起來,望著趙思洵的目光似乎在看一個幸運兒。
收到這個視線,趙思洵忍不住道:“公公,我有些不安,不知父皇他……”
“殿下放寬心,是個好事,皇上昨晚夢到雪妃娘娘了。”曲公公不等趙思洵多問便推開了殿門,請他走進去。
雪妃是趙思洵母親的封號,聽說望帝見到夷山族聖女的時候,正是初春的第一場雪。林中撞入視線的少女明眸皓齒,靈動如仙,清純仿若含苞雪梅沁香而開,望帝見到她的那一刻連春獵都不打了,虜了美人就直接回宮去。
雖然這段往事趙思洵很清楚,是他娘專門打聽了望帝的行蹤,特地等在那裡,但不妨礙這場相遇在望帝心中的美好。
曲公公說的很明白,但趙思洵還是覺得詭異,好端端的,望帝怎麼忽然記起他娘來了,要知道這十多年,後宮新進美人就沒斷過。
再多的疑問也不能說出去,趙思洵走進殿中,一眼就看到那明黃的背影,正麵朝著牆上的一幅畫,一動不動。望帝不知道是睹畫思人,還是在想什麼,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注意到。
趙思洵於是不得不行禮提醒:“兒臣來晚了,還請父皇恕罪。”
仿若回憶被打斷,望帝轉過身,看著麵前的兒子,難得和顏悅色道:“不礙事,平身吧。”
隨著皇帝轉身,趙思洵看清了牆上那幅畫,雪下美人回眸一笑,寒梅朵朵盛開。畫軸和畫卷都是簇新的,與周圍陳舊的牆皮格格不入,顯然是新掛上去,真是有心。
見他驚訝地望著畫,望帝於是朝趙思洵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親切道:“小六,你看朕畫的像不像你母妃?”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娘難產的時候,他才兩歲,因為特殊原因,趙思洵的確還記得雪妃朦朧的長相,但是一般的兩歲幼童,怎麼看都不會記得吧。
不過,朕畫的?
夢到也就算了,居然還特地親手畫了一幅畫,雖然有些著急粗糙,細節不夠完美,不過……此時不拍個馬屁似乎說不過去。
他眼睛一亮,斬釘截鐵地說:“像,像極了!父皇,您畫得真好!”睜大的眼睛帶著明亮的光芒,直直地看著望帝,寫滿了真誠。
望帝頓時笑起來,連眼角的笑紋都出來了,似乎頗為開懷,但是下一刻,笑容一斂,“朕記得雪妃離去之時,你還年幼,竟還記得?”
趙思洵:“……”既然知道這問題有多蠢,為啥還要問,問了他難道敢說不像嗎?
趙思洵的神情頓時尷尬起來,連帶著臉色也一陣紅一陣白,似乎因為馬屁拍到馬腿上顯得手足無措,但很快他急中生智道:“都說兒臣和妹妹長得像母妃,我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就覺得親切,想來母妃定然也是這個模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