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小,趙思洵偷偷拿眼睛看著皇帝的表情,其中親近卻忐忑之意讓後者儘收眼底。
過去那麼多年,望帝從未關注,如今卻忽然發現趙思洵竟然生的極好,明眸皓齒,未語三分笑,因有一半異族血統,五官深刻姝麗,再加上少年挺拔頎長的身姿,比之南望人更加俊俏三分,令人驚豔,的確像極了雪妃。
本對他並無任何喜歡的望帝,在見到這張臉的那時候其實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真的回憶起夷山聖女的一顰一笑。
帝王的神情頓時柔和下來,一隻手放在趙思洵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言語中不免多了幾分真情實意,安慰道:“彆怕,對朕無需拘謹,朕許久不見你,不知不覺中,你已經這麼大了,還長得如此出色,與她像極。”說到最後,還感慨了一句,“小六,這些年,是朕虧待你了。”
這話中的歉意簡直讓趙思洵寒毛豎起,心道昨晚他娘到底給這位托了什麼夢,效果如此猛烈,以至於聽著意思似乎想要補償他?
真的假的?
趙思洵簡直難以相信,眼眶瞬間就紅了,回憶這些年在宮中一人護著妹妹艱難生活的心酸和困苦,眼睛快速浮起濕意,卻堅強地沒有落下,動了動唇,千言萬語就隻吐出“父皇……”話未說完,人先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父親。
望帝眉頭一皺,本想推開,卻感覺到衣襟上傳來的濕濡,抬起的手不禁放下來,隻剩長長一歎,憐惜道:“這二十年間,雖看似平靜,可大慶總想並吞諸國,西越和東楚亦是反複無常,朕為此日日焦頭爛額,倒忽視了你們兄妹,小六,不要怪朕。”
趙思洵窩在皇帝的懷裡,連連搖頭,接著抬起通紅的眼睛,“父皇萬萬不要這麼說,您為國事操勞,勤政愛民,大家都有目共睹,兒臣這無憂無慮的日子,更是您殫精竭慮而來,我感激都來不及,怎可怪罪,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孝?洵兒隻恨自己平庸,才能不如兄長,不能為您分憂,父皇,兒臣請您恕罪。”
他激動地劈裡啪啦一頓輸出,恨不得將滿腔的好話全吐出去,讓便宜爹體會到他這個被忽視的兒子有多貼心懂事。
說完還吸了吸鼻子,似乎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忙放開手,但臉上卻露出一絲得了親近的竊喜,以及對君王無禮的忐忑,隻讓人以為那一抱出自情不自禁,全是兒子的滿腔孺慕所致。
不管望帝這遲來的慈愛有多突兀,總之在他們兄妹已經長大,趙思洵正琢磨著封地的時候,不抓住機會刷皇帝的好感才是傻子。
沒想到趙思洵竟會這麼說,望帝顯然很驚訝,一點也沒有怪罪他將眼淚蹭龍袍上,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真沒想到你有這份孝心,如此善解人意,小六,朕好生欣慰。之前忽視你分外可惜,不過朕一定好好補償你,想要什麼賞賜?”
趙思洵目光定定地望著他,“父皇……”心說,那封個王,給塊封地行不行?保證老老實實不作妖。
望帝鼓勵地看著他,“嗯?”
然而再怎麼渴望,趙思洵明白說出口就變了味,於是微笑地搖了搖頭,“兒臣沒什麼要求,隻要今後能常常看到父皇,洵兒就心滿意足了。”
以退為進,還挺聰明。望帝笑道:“洵兒竟如此謙遜懂禮,朕就更不能虧待你,放心,朕心中有數。今日不早了,曲懷,命禦膳房做些六皇子愛吃的菜,待會兒洵兒陪朕用晚膳。”
趙思洵心中咋舌,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就有了陪皇帝吃飯的殊榮?
曲公公含笑領旨,這時,殿外便傳來一個稟告:“皇上,護國仙師求見。”
望帝皺眉,似有不悅,卻也為難地看向趙思洵,後者乖覺,立刻告辭:“父皇,正事要緊,以後等您得空,再陪您用飯,兒臣先告退。”
望帝頷首,“果然懂事,曲懷,派人送洵兒回去,小心伺候。”
“是。”曲公公說著對趙思洵道,“六殿下,請。”
“勞煩曲公公了。”趙思洵說著回頭看了他爹一眼,望帝笑得一臉慈愛,“去吧。”
“嗯。”他滿懷喜悅地出了門,看著背影都是雀躍。
等他一走,望帝的笑容漸漸消失,抬頭重新看著那副美人畫,仿若深情凝望,然而實則思緒卻不知道飛向何處。直到曲公公重新走進殿門,等在身邊,他才忽然問道:“你覺得小六如何?”
曲公公想了想道:“六殿下懂事聽話,心思單純,對皇上更是一片孺慕孝心,自是極好。”
望帝笑了一聲,不置可否,“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
曲公公垂下頭,知道皇帝的心思,想了想又麵露遲疑,“就是……”
“但說無妨。”
“畢竟夷妃所出,怕是身份不夠。”
望帝臉色頓時冷下來,“身份?怎麼,你真以為朕要送質子入慶?”
曲公公微微抬頭看著望帝,心說難道不是?
“北寒能借著江湖比武之機將此事告知我三國,又豈知此事不是他借著那佛子的口向慶帝給的建議,這首鼠兩端,挑撥離間的小人,顯然是在亂我中原四國之平衡,從中牟利罷了!”望帝想到清虛派帶來的消息,眼底帶著明顯嘲意。
“皇上英明。”
然而慶帝雖這麼說著,可眉宇間的褶皺並未舒展,依舊矛盾重重,難以抉擇。
曲公公很清楚,中原四國從來不是一條心,大慶一直在尋找機會吞並其餘三國,而三國也在想儘辦法對付這頭露出爪牙的猛虎。北寒便是揪住這個時機,遞出了刀柄,誰都知道其狼子野心,不可與謀,可誰又能拒絕的了呢?
畢竟北寒站在哪一邊都令人忌憚。
不管望帝願不願意,這皇子入慶為質一事,幾乎已成了定局。
曲公公輕輕一歎,“就怕六殿下的身份令東楚和西越不滿。”
這話讓望帝冷笑一聲,“南望可沒有太子,諸子於朕皆是一樣。”
然而倘真是一樣,又為何獨獨挑出了這位六殿下?無非是最舍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