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葉霄的回應,趙思洵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他不去想這麼一個大活人出現在他的屋子裡,而外頭依舊安安靜靜仿佛沒事發生的原因。
他輕輕一歎,喚道:“葉宮主。”
“嗯。”
“能不能過來一下,靠近些。”
葉霄偏頭,“為何?”
趙思洵幽幽道:“重傷人員無法起身,扭頭看你,脖子酸。”
葉霄:“……”
他最終站在趙思洵的床邊,一身素白,每回出場皆是飄飄逸逸似神仙,此刻望著床上雙臂支棱成白布棍子,隻能平躺的趙思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古怪。
之前進來的時候匆匆一瞥沒看清,這會兒……
“想笑就笑吧。”趙思洵麵無表情道,他自己也知道這副模樣有多可笑。
葉霄撇開臉,“沒什麼好笑。”
“是嗎,那你剛鼻子裡哼出氣是什麼意思,不是取笑我?”趙思洵哼哼兩聲,不太高興道,“葉宮主,沒想到你也是口是心非之人。”
葉霄覺得有些神奇,疑惑,“這你也能做依據?”
趙思洵雖躺在床上,但是氣勢一點也不弱,理直氣壯道:“你這人平時話少安靜,見誰都是麵無表情,什麼時候這麼無禮地漏氣過?怎麼,跟我一樣身體不適?”
葉霄無言以對,“抱歉,並非有意。”
趙思洵這才舒坦。
他看了看杵在麵前的人,挑眉道:“躺著說話累,勞煩葉宮主扶我起來,墊子在床尾。”
為了不讓人發現,屋裡沒有點燈,隻能靠著窗外朦朧月光分辨,不過好在,葉霄的眼力極好,目光一掃,精準地撈過軟靠,接著一手托起趙思洵的後頸,另一手快速地將軟靠塞進他的後背。
無法動彈的趙思洵隻覺得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清冷幽寒,好似天山上常年不化的積雪,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氣,這是功法所致還是天生自帶,趙思洵有些好奇,忍不住湊過去吸了吸鼻子。
然而還不等他細細分辨,葉霄已經抽身退後,離開床邊三步遠,動作乾淨利落,隻是,不免有些奇怪地看了趙思洵一眼。
顯然,剛才嗅鼻子的動作,被這人給發現了。
饒是趙思洵臉皮奇厚,此刻也不禁耳朵微紅,其實他也鬨不明白自己方才跟登徒子聞香似的猥瑣舉動是怎麼回事,好在屋子暗,倒也看不出來。
為了緩解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問道:“葉宮主半夜前來,所謂何事?”
葉霄坐回桌邊,說:“我以為是夷山王想見我。”
趙思洵嘴角一彎,點頭,“那可不?我昏睡了五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擔心葉宮主受我牽連。然而沒想到,月府早已改頭換麵,葉大宮主更是神龍首尾不見,您這未雨綢繆的本事也太高明了吧?都沒想過提前跟隊友打個招呼,我這顆真心啊,吧唧一下摔成兩半,還以為你舍我而去,任我自身自滅!這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怎麼就如此脆弱!唉……”
他洋洋灑灑一通,連帶著眼神都幽怨起來,哀哀戚戚,滿是委屈,繼續發揮,“葉宮主,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重傷未愈,卻寢食難安,而某人卻逍遙在外,快活無邊,葉宮主,你說你對得起我嗎?”
這話要不是從一個少年嘴裡說出來,換個嬌美婦人,妥妥的就是一出閨怨,還是剛新婚就被夫君給無情拋棄,對著回頭渣男控訴的那種。
雖然全身不能動彈,但是那小表情真是要多豐富有多豐富,嗔怒哀怨,輪換了個遍,一般人對此真心頂不住。
不過好在葉霄不傻,他抓住關鍵,反問了一句,“寢食難安?”
他一進屋,就看到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打著勻稱的小呼嚕,一副讓人抗走都不會醒過來的模樣。
葉霄是故意將窗子留著沒合上,坐在桌邊靜靜地等著,就是想看看這位“寢食難安,輾轉不眠”的夷山王什麼時候醒來。
可惜他等了半盞茶的功夫,趙思洵依舊在美夢中暢遊,最終未免浪費時間,他弄出點寒氣,直接將人凍醒,不然葉霄得枯坐到天亮。
趙思洵:“……”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讓張昊給打傻了。
不過夷山王是什麼人,就是被無情地戳穿,他也能想儘辦法給圓過去。
趙思洵的目光往自己兩隻固定著板夾的手臂上轉了一圈,似嘲非嘲地說:“葉宮主,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傷成這樣的人,醒著的時候痛苦折磨還少嗎?簡直是日日煎熬!今晚我好不容易熬不下去,讓困倦戰勝疼痛,能夠睡個安穩覺,卻沒想到你來了……你若不信,就湊過來仔細瞧瞧我的眼圈,青黑青黑,多憔悴!”
趙思洵的委屈簡直要凝成了實質,說完就盯著葉霄看,將無聲勝有聲的境界達到極致。
他就不信這位會過來求證!
果然,葉霄沉默了,他不明白,怎麼這反而變成他的不是?
葉霄對趙思洵這倒打一耙的本事簡直歎為觀止,可明知道這少年裝模作樣,故意引他內疚,但又無法反駁,畢竟他沒有蹲在他人房頂觀察入睡的癖好,而看趙思洵這下不了床,起不了身的模樣,似乎也沒說錯。
不管如何,人年紀還小,又傷得重,最終葉霄隻得又道一聲,“抱歉。”
趙思洵眉尾一挑,心中有些小得意,很是大度道:“沒關係,誰讓我想念葉宮主,剛做夢還夢到你了呢。沒想到一睜眼看到你親自來,也算美夢成真了,不算打攪。”他展顏笑得燦爛,眉眼彎起,一副歡喜見情郎的模樣,跟方才幽怨控訴的完全兩個人。
葉霄:“……”這張嘴簡直絕了,巧舌如簧都不足以說他的伶牙俐齒。
其實葉霄對趙思洵這種自來熟的親昵很不適應,思念,夢到,真心之類的詞語,就算是真朋友也不該隨意掛在嘴上,顯得毫無分寸,更何況還動不動就撒嬌呢?
若是旁人,他必定要離得遠遠的,可是這些在趙思洵做來卻仿佛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少年人仗著好相貌,嬉笑怒罵隨意捏來,毫無做作不說,甚至還有幾分活潑俏皮的可愛。
葉霄看得清對方每一個小伎倆,可無奈的是生不出一絲厭惡,卻也不知為何他會對趙思洵如此包容。
無論是再難的劍法功法,葉霄自問即使不能立刻領會精髓,但隻要看過一眼總能有所感悟,掌握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但唯獨麵對趙思洵,每每見麵他總覺得頭疼,實在不知該如何相處。
對方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並拉低他的底線。
這其實有點危險。
葉霄思及此,眉間不由擰起。
“其實,我一直想跟葉宮主見上一麵,是有句要說。”
忽然傳來趙思洵的聲音,讓葉霄下意識看過來。
“自是多謝葉宮主鼎力相助,若非有你,我如何能撐過張昊的三招,堂堂正正地贏得虎賁衛?也多謝你對露露無私指點,讓她堅持到最後,將天資和毅力送入父皇的眼睛,今後得大力栽培。葉宮主,不論你信不信,遇上你,我趙思洵三生有幸,謝謝你。”
趙思洵說完抿著唇看著葉霄淺淺地笑著。
他的聲音輕緩,帶著春菲溫柔,月光傾瀉,將朦朧細碎的光芒撒入他烏黑透亮的眼眸中,水光泠泠中印著星辰閃爍,漂亮至極,更顯真摯。
而這些都在葉霄毫無防備之中撞入他的眼睛,刹那間,他似乎知道冥思苦想的答案了。
趙思洵每一次說話,不論是嗔,笑,嬌,癡,哪怕是帶著心思,那雙眼睛都發自內心的真誠,流淌著淡淡的笑意,暖如春水,誰能拒絕?
“夷山王,言重了。”葉霄垂眸,輕聲回答。
他本想端茶掩飾什麼,可是深夜,杯盞倒扣放得整齊,就算茶壺中依舊有水,隔夜也已經涼透,遂隻能作罷。
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葉霄起身道:“若無其他要事……”
“等等。”
葉霄偏頭看他。
趙思洵猶豫了一下說:“可能這話有些交淺言深,不過我還是想問問,葉宮主,釋心當年離開雲霄宮,隻是因為你娘嫁給了你爹?”
“不是。”
“那……”
“還有宮主的位置。”
“原來如此。”趙思洵恍然,愛情沒了,事業也沒了,心灰意冷待不下去,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