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屋中的內力真氣,好似霧氣一般環繞在屋中之人周圍,隨著呼吸吐納,漸濃漸淡,接著緩緩地收斂入體內。
葉霄睜開了眼睛,幽藍的眸光還帶著寒吟內功的特征,隨後漸漸褪去這奇異的顏色,好似雲端的仙人落入凡間。
他看向屋內的老人,“前輩。”許久不曾開口,聲音低啞凝澀,不過卻並不虛。
“總算是醒了。”烏鐸坐在桌邊,手裡正拿著一枚棋子,正往棋盤上已經壘成一圈的長城添磚加瓦,見此回頭笑道,“小夥子,你這療傷時間可真夠久的。”
葉霄雖然入定運功,但對周遭之事並非全然無知,他能感覺到有人出手助他梳理氣海丹田,安撫流竄暴.亂的內力,曆數當下有此功力,又願意相助之人,也就隻有趙思洵身邊的大宗師。
“他知道了。”這話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嗯,急得差點哭鼻子,非逼著老夫替你運功,治不好你,家門都不讓回。”
葉霄聞言宛然,“前輩說笑了。”
烏鐸回想起那小子急切又凶巴巴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可沒說笑,若是能將我切一切給你入藥,這小子怕是直接手起刀落,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情郎和舅公總是不一樣的,烏鐸雖然知道,心裡終究有點不是滋味,語氣不免有點涼。
葉霄於是從床上走下來,緩步到烏鐸的麵前,抬手鞠躬行了一大禮,“多謝前輩出手相助,大恩銘記,葉霄不敢忘記。”
彬彬有禮,長相英俊,武功高絕,地位顯著,怎麼看都是個有為青年……結果斷袖。
真是可惜了。
烏鐸擺了擺手,“罷了,老夫有話跟你說,坐吧。”
“是。”
葉霄目光在棋盤上一轉,將它端到一旁,又倒了一盞茶送到烏鐸麵前,很是自覺。
所謂十指不沾陽春水,萬事片葉不過身,無非是沒用心而已,真到了需要獻殷勤的時候,神仙也得到親自倒茶送水。
烏鐸受用,便溫和道:“如今無大礙了吧?”
葉霄頷首,“已經恢複。”
“把手給我,給你把個脈。”
葉霄於是將手遞了過去。
烏鐸擰眉探了半晌,然後放開手道:“氣息平和,內勁有力,的確已經恢複如初,不過……”他看著葉霄,花白的眉毛沒有任何舒展,反而皺得更緊,“你的內力似乎又增長了許多。”
葉霄垂眸,“是。”
烏鐸一歎,“無極功果然還是那麼邪門。”
“您知道?”
“不知道,不過聽月冷橋提起過,修煉無極功之人,內力增長尤其快,彆人都是玩命地練內力,恨不得深一些,厚一些,而你們是拚命地壓製它,對不對?”
月冷橋是葉霄的外祖,也是葉雪山的師尊,與烏鐸是同一輩分。
葉霄卻點頭又搖頭,“不全是。”
“怎麼說?”
“隻需境界趕得上內力,相合即可,自無需壓製。”
烏鐸琢磨著這句話,不由地看向葉霄,詫異道:“你年紀輕輕擁有大宗師的實力,難道不是因為無極功?”
葉霄搖頭,“我爹在我娘去世之後才把這門功法傳給我,那時候,我已經是成為宗師了,離大宗師還有一步之遙。”
烏鐸驚訝看著他,“那得吃不少苦吧?”
葉霄笑了笑,並未說話。
從小被丟上天山,不是迎著風雪攀至巔峰,就是麵對武林至尊不留情麵的一劍,他是硬生生地將寒吟九章練到極致,葉霄如今回想起來,似乎明白了葉雪山如此逼他,而月於珠都沒有阻止的原因。
葉霄是他們獨子,擁有得天獨厚的天賦,注定得承擔起雲霄宮的責任,無極功,他是逃不過的。
無極功之所以凶險,容易走火入魔,便是因為內力不斷提升,然境界卻跟不上,一旦突破自身經脈承受極限,就隻能爆體而亡。
可若反過來,境界提升的速度與內力相合,就沒有這個危險。站在武學巔峰的大宗師,其經脈的韌性和強度,可容納的內力猶如江海一般,綽綽有餘。
這也是為什麼,曆任宮主在挑選繼承人時,選擇的都是天賦最高實力最強的那一個,且在決定或即將退位之時才授予無極功,因為此刻繼承人的境界至少已達宗師境。
“我再問最後一個。”
“您請說。”
“你爹不是天下無敵麼,怎麼這麼快就……沒了?”
葉霄微微一怔。
“不方便說就彆說了,我就隨口一問。”烏鐸想想又補了一句,“跟洵兒可沒關係。”
然而葉霄卻笑道:“無妨,其實並沒有什麼忌諱,我娘走後,我爹了無生趣,唯有練功一途,生與死他早已看淡。”
烏鐸聞言嘴角一抽。
便聽到葉霄又說:“之前不理解,如今倒是能感同身受了。”
烏鐸:“……”這話可就有點意思了。
他站起來,彆扭道:“你跟那小子說去,提醒你一句,他還在氣頭上。”
葉霄微微一笑,“好。”
烏鐸剛出去不久,便有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然而才邁進一隻腳,便聽到裡頭冷冰冰的聲音,“出去。”
“怎麼了這是,難道身體還沒恢複?”赤鴻納悶地回頭。
他一聽說葉霄受傷,立刻跟隨同門長老一起下天山,結果好不容易盼到師侄醒過來,就被趕出來了。
司空靈跟他一起看向烏鐸,老人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一隻雞腿,正啃得歡,回答:“放心,已經好了。”
“那咋不見人呢,咱們提心吊膽地那麼多天,好歹也說上幾句話呀!”赤鴻納悶道。
“讓一讓,都讓一讓。”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隻見月山明身後跟著一長串弟子,浩浩蕩蕩地走來,“都杵在這兒做什麼?”
隻見那些小弟子們抗著大浴桶,左右兩邊提著一桶桶清水,冷熱皆有,還有些手裡端著巾帕皂角,以及換洗的衣物,風風火火走來,一下子將院子給占滿了。
烏鐸瞪著眼睛,驚奇道:“這是乾啥?”
“自是給少爺沐浴之用,他這麼多天沒洗漱更衣,怎好見人?”月山明說完敲了敲門:“少爺,已經備好了。”
“進來吧。”
看著魚龍而入的雲霄宮弟子,烏鐸差點連雞腿都掉了,“乖乖,皇帝後宮的娘娘洗澡也沒這麼大陣勢吧?”
司空靈抽了抽嘴角,“其實也還好……”
赤鴻蹲在一旁,嘖嘖兩聲,“每天早上練功前一次,練完劍之後再洗一次,睡前必須更衣,哦,若是外出回來,也得看情況洗一洗,娘娘也沒他這麼講究。這次這麼久,估摸得洗上一個時辰。”
烏鐸長見識了,“這麼麻煩?”
“是啊,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毛病,屁事多。而且他自己這麼著也就算了,可對咱們也有要求。在雲霄宮,誰身上若是不乾淨,那必須得先去換一身,否則……回頭問問這些被丟上天山吃風雪的弟子,還敢不敢不擦鞋底,帶著一身汗臭味出現在他眼前?”
赤鴻劈裡啪啦一陣兜老底,司空靈擋都擋不住,恨不得直接縫住他的嘴!
烏鐸低頭看了看自己從南望出發後就沒怎麼換過的衣裳,抬起袖子忍不住湊到鼻子上聞了聞,砸吧砸吧嘴,有些驚奇,“他竟然沒將老夫丟出來?”
司空靈連忙安撫道:“您當然是不一樣的,烏前輩你彆聽這傻子瞎說,咱宮主出身富裕,在家稍微講究也正常,可在外都是入鄉隨俗,便宜行事的。”
“得了吧,他也就下山幾次,五根手指都數的過來。”赤鴻可不管他,“搞笑的是,前三次都是出去一天,嫌落腳的地方不乾淨,當晚直接打道回府。就這一次,還是小笙一路打點,勉強堅持下來的。”
“你給老娘閉嘴,你知道烏前輩是誰嗎?”司空靈忍無可忍地吼道。
赤鴻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疑惑,“我知道啊,夷山族的老前輩,大宗師,看著多讓人親切。”
司空靈深吸一口氣,簡直要被這蠢貨給氣死了。
甭管是趙思洵還是他妹妹,哪一個都是烏鐸的外孫,哪有在人舅公麵前說自家宮主壞話的!
“行啦,既然人已經無恙,老夫也該走了。”烏鐸吃完宵夜,閒聊幾句之後,準備回去給趙思洵報個平安。
司空靈和赤鴻立刻站直,抬手恭送,“您慢走。”
話音剛落,地上除了一根雞骨頭,烏鐸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赤鴻拿腳踢了踢這根骨頭,忍不住歎道:“虧得宮主沒見到,不然這塊地也得洗刷一遍。”
他還沒感慨完,忽然司空靈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肩膀上,怒道:“你怎麼嘴上沒把門呢!”
“我怎麼了?”
“當著咱未來夫人舅公的麵,胡言亂語,你是生怕宮主將人娶進門,成心攪黃是不是?”
赤鴻聞言一懵,“夫人?”他看看裡麵,又朝烏鐸離去的方向望望,“你是說夷山王……”
“的妹妹。”
“怎麼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司空靈反問。
赤鴻噎了一下,“那位小公主不是在南望皇宮裡嗎?”
“就不興人暗中跟出來,她就在大慶,前幾日還跟咱宮主偷偷幽會呢。”
赤鴻不解道:“那怎麼沒見到人呢,宮主受了傷,好歹也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