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洵與烏鐸的席位也發生了變化,就在皇帝的下手邊。
高氏宗親的影子已經被完全抹去,取代的則是寧氏大族,而他們的目光則友善許多,遙遙與趙思洵頷首示意。
皇帝還沒來,今日慶功宴的基調就已經定下了。
“皇上駕到——”
隨著一聲唱喏,寧娥一身明黃出現在殿中,搭著貼身宮女的手一步步走向龍椅。
華麗的宮裙繡上金龍,寬大的後擺上九條金龍隨著她的走動,搖曳擺尾,栩栩如生。
趙思洵看著這身繁複的女帝龍袍,忽然覺得自己的一切安排不過是給寧娥一個穿上它的機會,野心這東西其實早就滋生了。
權力滋生欲.望,欲.望可以讓一個人煥發出無限活力。
高鼎出殯那日,寧娥還是一個搖搖欲墜的蒼老婦人,如今在燁燁生輝的步搖金冠下,那張威嚴的臉龐,哪兒看得到一絲頹然,隻有雄心壯誌。
“恭喜陛下成就輝煌霸業。”在寧娥經過趙思洵的時候,他抬起手微微彎腰賀喜道。
寧娥的腳步一頓,回首看向趙思洵,笑道:“夷山王脫胎換骨,今後大有可為,朕也道一聲喜。”
“多謝陛下吉言。”
這倆一個殺了丈夫,一個殺了盟友,彼此對視,一同以勝利者姿態笑起來。
今日乃慶功宴,也就意味著寧娥已經排除異己,將大權牢牢掌握手中,隨她一同造反,不,滅了昏君的功臣一一得到了封賞。
輪到趙思洵,他直接呈上了望帝的詔書,朗聲道:“吾皇陛下言,西越和東楚狼子野心,不顧天下黎民百姓安危,為一己私欲,勾結外敵引起中原大亂,實非明君所為,乃天地不容。幸大盛皇帝陛下明睿灼見,未曾被蒙蔽,兩國太子之死,乃咎由自取,如今大軍壓境大盛,吾皇願助陛下一臂之力,共結盟約,同仇敵愾,還天下清明!”
其實論審時度勢,顛倒黑白的本事,趙思洵覺得望帝更勝一籌,瞧這冠冕堂皇的話,好像之前跟東楚西越暗中結盟準備瓜分大慶的不是他一樣,說的是義正言辭,浩浩正氣。
寧娥隨意瞟了一眼這份詔書,也知道這話聽聽就過,為的還是永恒的利益。便笑著看向下方的大臣,不怒自威道:“眾卿可有見解?”
話雖這麼問,然而今日趙思洵能夠站在這裡,受到禮遇,這已經表明了寧娥的態度——開戰。
之前還有將趙思洵交出去求和的聲音,頓時鋸了嘴,垂下頭,不敢多言。
隻有主戰一派紛紛起身,請求皇帝點將出兵,與南望攜手對抗西越和東楚。
一旦基調定下,就如趙思洵所料,那些反對寧娥的,不是上戰場就得將兵權給交出來。
與其說這是一場慶功宴,不如說是讓大臣選擇臣服還是死亡的鴻門宴,隻是借了南望之手罷了。
能將丈夫乾掉的女人,果然不簡單。
觥籌交錯間,笑語晏晏中,權勢就完成了交割。
待一切塵埃落定,寧娥廣袖鋪展,輕輕一揮手,便聽到太監嘹亮道:“宴起——奏樂——”
隨著絲竹鼓樂響起,嬌嬈舞女紛紛如蝴蝶般飄入殿中,曼妙的舞姿,肆意的笑容安撫了這場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烏鐸撫摸著肚子,一臉的不舒坦。
“您這是怎麼了,吃壞肚子啦?”趙思洵看他這便秘的模樣,忍不住問。
此刻已經出了宮門,上了馬車,邊上也沒人偷聽,烏鐸終於能夠吐出一口氣,一言難儘道:“皇宮裡都是這樣說話的?”
“嗯?”
“一整個陰陽怪氣,總覺得說出來表麵一層意思,中間隔了一層意思,背後他娘的竟還有一層意思!這光猜猜就得累死,老夫真是長見識了!”
烏鐸是個江湖人,一生所求便是想重現祖先的鑄心之術,將千錘百煉練上第九層,再助一把天問一樣的神兵。
官場這東西,他從來沒碰過,也不打交道,夷山族的人素來單純,就是埋頭鑄劍。若是兩方有意見,那就打一場,誰的拳頭硬誰就說了算,哪兒來的那麼多彎彎繞繞。
趙思洵替他揉了揉肚子,無奈一笑,“可不就是這樣的嗎?所謂陰謀算計,口蜜腹劍,就是在這個時候,稍有不慎,就著了道,得琢磨透了,想明白他說這話的目的,才好應對。”
烏鐸看著麵前笑嫣嫣的少年,心下酸楚,不自在道:“你在南望皇宮是不是也這麼累?”
趙思洵搖頭,“那沒有。”
烏鐸稍稍寬心,卻又聽他低聲說:“在成為質子之前,那裡沒有我說話的份。”
刹那間,烏鐸的心口仿佛中了一劍,刺得生疼。半晌,他才握住趙思洵的手,低歎道:“洵兒,委屈你們兄妹了。”
趙思洵笑了笑,“其實也還好,沒人把我們當回事,就少了許多麻煩,倒也自在,您不必自責。”
烏鐸就算不混皇宮,也知道這話的背後充斥著什麼,趙思洵越善解人意,他越難過,他感慨道:“老夫該早些回來的。”
他一直以為族中相安無事,於是在東海逗留光鞏固境界就花了兩三年。
然而趙思洵卻擺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吧,您若是早些回來,我就不會那麼死皮賴臉地扒住我家葉宮主,若錯過了他,我得嘔死。”
其實那些困境和磨難在趙思洵眼裡,是老天爺給他和葉霄牽引的紅線,他並不覺得難堪。
趙思洵的話讓烏鐸心裡不是滋味,“他難道有老夫可靠?”
趙思洵驚訝地看著烏鐸,後者挺了挺胸膛,特彆有自信。
噗嗤一聲,趙思洵笑起來,“您這臉皮也太厚了,年紀這麼大,心裡咋就沒點數呢?我家葉宮主當然比您靠譜一千倍,若非他讓人保護我,不然,您這一迷路還能看得見我嗎?”
烏鐸:“……”竟無法反駁。
趙思洵見他一臉鬱悶的模樣,忍不住安慰道:“您又何必跟他比,您是我舅公,我們可是親人呢,有您在我身邊,我回南望的底氣都足了,就算在大街上像個螃蟹一樣橫著走,又有誰能說個不字?”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依偎在烏鐸身邊,笑眯眯的憨態可人,後者看在眼裡,心下越發歡喜這個外孫子。
他拍了拍趙思洵的後背道:“放心,今後誰若敢動你,老夫錘死他!葉霄那小子若對不起你,老夫也不會放過他!”
這種有長輩撐腰的感覺實在太棒了,趙思洵這輩子頭一次感覺到,眼睛彎成了新月。
南望彆館很快就到了,趙思洵下了車便跑向自己的屋子,一推開門,就看到葉霄仙氣兒十足地站在窗邊,大宗師清清冷冷,好似天山之雪,天上之月,然而當他聽到聲音回首望過來時,那眼中流瀉出來的溫柔情愫讓他瞬間接了地氣,變得觸手可及起來。
“什麼時候咱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群裡呢,這樣感覺像是在偷情。”趙思洵一邊埋怨著,一邊關上門,亮著眸子一下子衝了過去。
葉霄這次連劍都沒帶,一把將人摟住,低下頭便擒住了趙思洵的唇瓣。
唇齒相依,儘是彼此的味道,妙不可言。
短暫分離之時,葉霄逡巡著他的唇邊,低聲問:“喝酒了?”
“不多,就意思意思喝了幾杯,有舅公在,如今沒人敢灌我。”趙思洵摟著他的脖子,唇觸碰著唇,迷蒙著眼睛問,“不喜歡嗎?”
“不……彆有一番滋味。”葉霄說著又追尋著啄吻他。
沒挑明關係尚且能夠隱忍,可昨日已經嘗過了親昵的甜頭,又怎能期待他再克製禮節,保持距離?
那下次可以試試,趙思洵眼珠子一轉,所謂酒壯慫人膽,不如大膽邁出那一步!
自家男朋友,理直氣壯。
“不專心?”葉霄微微放開他紅潤的唇,然箍著腰的手卻紋絲不動。
“沒有,我在想……”趙思洵紅著臉,湊到他的耳邊,忍著羞臊低聲說了兩句。
瞬間,葉霄的喉結清晰可見地滾了滾,眼眸深幽如淵,握住趙思洵腰的手越來越緊,仿佛克製不住。
忽然驚呼自趙思洵口中而出,隻見他被迫靠在窗前,被禁錮在葉霄的懷中,這人危險的眸光,仿佛要吃人一般,而他逃無可逃。
“好。”
喑啞隱忍的聲音落下,屋中兩人再一次緊緊相貼。
門外,高山端著一碗醒酒茶駐足良久,似乎在猶豫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烏鐸溜達著過來,抬抬下巴,“你在乾什麼?”
“我,這不是裡頭,葉宮主在嘛。”高山尷尬道。
若是無知無覺之時還能打攪,這會兒他哪敢,萬一因為沒眼色讓葉宮主記掛上了怎麼辦?
“裡頭有人嗎?”烏鐸納悶道。
“是啊,剛還發出……哎哎,前輩,您彆進去!”
然而烏鐸已經推開門,高山連忙追去阻止,可是……
“咦,人呢?”
屋子裡麵空無一人。
“從窗戶走了。”烏鐸道,桌上還放著一張紙條壓在茶壺之下,他拿起來一看,“晚點再回。”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膩牙,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