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陽光入室,趙思洵醒來,身邊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隻有床邊放著一件潔白的裡衣。
趙思洵踢啦鞋子去桌上倒水,正好看到壓在下麵的字條,某人以前來無影去無蹤,一片衣角都抓不住,這會兒倒還知道留句話。
趙思洵翻來覆去地看著字條上蒼勁有力的字跡,眉眼一彎,將它折好收起來,心道等這件破事結束了,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
想到這裡,他出了門。
“殿下。”高山琢磨著人該醒了,便端著早膳過來,正巧碰到趙思洵開門。
趙思洵從盤子上拿走了一個包子叼在嘴裡,問道:“我舅公呢?”
“在前頭校場上指點聶統領他們。”
趙思洵點點頭,又拿了一個包子,然後往校場走去。
他剛走到校場,遠遠的就看到一個身影飛了過來,砰一聲砸在了他的麵前,接著錚一聲,三尺青鋒插在了他的腳尖一寸之地,發出嗡嗡的顫抖聲。
趙思洵蜷了蜷腳趾,往後退了一步。
一個魁梧的身影飄了過來,“洵兒。”烏鐸拿手一扯,青雲便落在他的手中,手指翻了兩下,隨手插到了聶冰的腦門前,“劍客的劍,就是死了也不能放開,更何況是對敵之時。今日起,你吃飯喝水都必須握在手中,不得放開。”
聶冰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胸口,握住青雲的劍柄低頭領命,“是。”
趙思洵聽著,有些不忍心,“這要求是不是過分了,萬一人有三急,手上有重要的事呢?”
“什麼事?”
“抱媳婦。”
烏鐸冷笑一聲,“沒出息,一個女人就讓你們放下手中刀劍,今後還怎麼成就宗師?”
他袖子一揮,一派高人模樣,不管首當其衝的聶冰,還是旁邊觀戰的其他護衛,都低頭乖乖聽訓,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然而趙思洵就不樂意了,他撇撇嘴,“胡說八道。”
烏鐸胡子一吹,“老夫怎麼就胡說了?”
“你問問人葉大宗師,會不會為夫人放下手中劍?”
“怎麼可能!”烏鐸不信。
作為天下用劍第一人,不管是葉雪山和葉霄,在世人的印象中,必是劍不離手,猶如手足一般,密不可分,這才能讓劍如臂使指的境界。
然而趙思洵卻揚起眉梢,得意洋洋道:“那說不準,兵器的涵義本不在於破壞和傷害,而在於守護,當心有所愛,才有劍破萬敵的勇氣,這劍才賦予了生命,升華含義,與劍客融為一體,所以夫人比劍重要。”
趙思洵自己武功一塌糊塗,但他瞎掰的功夫卻是一流,這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下來,聽得人一愣。
明明覺得狗屁不通,但細想似乎真有那麼點道理。
都說葉雪山和其夫人伉儷情深,便是心中有情?
趙思洵說完,心情愉悅地扯了一把烏鐸的袖子,“舅公,我有話跟你說。”
烏鐸跟著趙思洵去了書房,路上他在琢磨著那話,忽然道:“你這話不對!”
“哪兒不對?”
烏鐸道:“葉霄那小子成為大宗師之前有媳婦嗎?”
“沒有。”
“他手離劍了?”
“沒有。”
“那你這話……”不是放屁嗎?
趙思洵眨了眨眼睛,無辜道:“我就是單純地想要炫一下,昨天我家霄哥哥來找我的時候,劍都沒拿。可又不能直說,所以您領會了意思就行,沒處炫耀,憋得我心裡慌。”
趙思洵不過才正式戀愛兩天,就恨不得大個喇叭,到處嘚瑟。
可惜,他不能,這就令人鬱悶了。
烏鐸:“……”真是紅顏禍水害人不淺,葉霄竟也會為情放下劍。虧的是現在才遇見,不然彆說大宗師,有這個磨人精在,宗師都彆想邁上去。
他看著眉飛色舞的少年郎,有些弄不懂如今年輕人的想法了,便問:“找老夫何事?”
趙思洵收斂了笑容,說:“您明日就啟程回南望吧。”
“作甚?”
趙思洵凝重道:“重鑄天問。”
烏鐸皺了皺眉,麵有不解,“不是不著急嗎?”
“著急,天問在手,他才是天下無敵。”寒雪再好,終究隻是一把普通的好劍,給不了葉霄太多的加持。
其實說來以如今葉霄的武功,這天底下能打敗他的人,據烏鐸所知也就三花,可能還有個呼延默,這還是在葉霄不動無極功的前提下。
當然強弱能論,生死不言,以同樣大宗師的境界,想要單純地殺掉對方,哪怕是葉雪山再臨也不行。
想到這裡,烏鐸沉下目光,“洵兒,發生什麼事了?”
趙思洵將昨日冥主透出來的消息告訴烏鐸,“如果我猜得沒錯,三花找上清虛派,就是為了勸說段平沙一同對付葉霄。”
“兩個不夠。”
“那再加上山鬼和孟曾言呢?”
四個圍一個,烏鐸頓時不確定了,可是為什麼呢?
“我如今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當初的婦人之仁,沒有直接殺了秀兒那女人,讓這半部功法落在了段平沙手裡。”趙思洵眼神陰鬱,頭一次充滿了殺意,毫不掩飾他的惡念道,“人性貪婪我知道,有人會鋌而走險練這凶險的玩意兒,我也清楚,但沒想到會是那些已經身處巔峰的強大宗師,簡直滑稽。”
“他們到底想要乾什麼?”烏鐸說實話不太明白。
然而趙思洵卻笑問:“舅公,如果上天給你一個選擇,是如現在這般一直徘徊在大宗師之境,即使有一身功力也抵擋不過歲月侵蝕,眼睜睜地,慢慢地走向死亡,卻無能為力,還是握住一次機會衝一衝那虛無縹緲的陸地神仙,搏一把突破,即使會當場死去?”
這個問題放在麵前,烏鐸無法選擇,但他聽明白了。
人都是不知足的,當旁人以為宗師大宗師太高不可攀,幻想著能成就心滿意足的時候,那些已經站在這個境界,看到過更廣闊的天際,自然也不肯原地踏步,也渴望觸摸頭頂那片星辰。
更何況,葉霄親口承認葉雪山已經到達極限,碰到了“為人”的桎梏。
烏鐸說:“老夫這些天一直在琢磨無極功的奧義究竟是什麼,內力怎會無限增長,他的缺陷亦是讓人為之瘋狂的原因,可有辦法節製?”
趙思洵苦笑道:“雲霄宮從創立開始,一直到現在,每一任宮主包括霄哥哥都在思索這個問題,至今為之還不曾有答案。”
“這就沒辦法了。”烏鐸歎道,但他轉眼一想,又覺得不對,“雖然如此,洵兒,你是不是忘記你爹了。老夫就算不懂這些官場戰事,也明白雲霄宮若好好的,北寒就不可能無所顧忌地過天山,這樣南望和大盛聯手對敵東楚和西越,才有更大的勝算,他不會讓段平沙亂來的吧。”
然而趙思洵瞥了他一眼,說:“等我回南望,我就是南望的太子,您覺得在我有大宗師的舅公,準宗師的妹妹,注定要崛起的夷山族之後,我還會重用清虛派嗎?更彆提,我還有我的葉宮主!”
趙思洵如今已經有足夠的資本坐穩這把椅子了。
望帝雖然薄情寡義,但是論當一個皇帝,他還是夠格的。
既然選擇了立趙思洵為太子,就表明已經放棄了他的兩個哥哥。
南望和西越東楚不一樣,望帝沒有皇後,外戚滲透不深,與清虛派更是互惠互利,段平沙的徒弟收下正武王和善平王為弟子,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顯然讓望帝忌憚頗深。趙思洵的崛起,曲懷收趙思露為徒,這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段平沙若是不蠢,應當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打算。
烏鐸恍然,“所以你想平平安安地回南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若一走,你豈不是更加危險了?葉霄難道能舍了雲霄宮再護你南下?”
趙思洵卻搖頭,“霄哥哥不能跟我去南望,他得去北寒。”
烏鐸一怔,“做什麼?”
“挑戰呼延默,讓其跟他徒弟一樣,三年內彆想過天山。”
“人要是不答應呢?”
趙思洵眼神一暗,“那就打他個重傷,閉上幾年關,同樣也彆想過來!”
烏鐸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洵兒,你說這話的時候,老夫還以為這大宗師是你呢。”
本事不大,口氣忒大。
趙思洵聞言下巴一抬,“這就是我家霄哥哥給我的底氣!”
行,嘚瑟,隨便嘚瑟。
烏鐸不說話了。
“天問一定要儘快重鑄,舅公,所以您今晚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