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和魔界經過數次摩擦後,兩方艱難議和,代價是將常雎送入天界為質。常隱當然不同意,但這不是常家一族的事,最後常隱頂不住壓力退步。可是,常隱終究舍不得自己女兒,所以,常隱在黎寒光體內種下蝕心蠱。
子蠱蟲卵還是黎瑤藏在茶水裡,親手端給黎寒光的。
其實做人質陰差陽錯救了黎寒光。黎璿的事終究不光彩,常隱隻知道黎寒光生父不明,但並不清楚他的生父到底是誰。如果常隱知道黎寒光其實是玄帝的兒子,肯定不會放虎歸山。
一百歲之前黎寒光被九黎族封鎖,什麼有用的東西都學不到,但整個魔界,又何嘗不是在天界的封鎖下呢?雍天宮對那些神族公子哥來說是社交場和遊樂場,但對於黎寒光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知識寶庫。
黎寒光到雍天宮後,才學習到真正的神通法術。更不用說,他在這裡,遇到了他畢生妄想。
在魔界隊伍抵達天宮的第一天,他在血緣意義上的父親的宮殿裡,見到了羲九歌。
一百歲時,黎寒光在山上看到一團金光離開,他並沒有看清她的長相,隻從輪廓上判斷是個女童。他第一次見羲九歌,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卻不敢確定她是誰。
直到在雍天宮,黎寒光看到羲九歌出手。那樣絢爛的金光,那樣灼目到會燒傷人的強大,他不會認錯的。
但是,她好像完全不記得他了。他生命中難能可貴的溫暖,於她而言,不過某次下凡時隨手而為,風吹過便忘了。
黎寒光曾暗暗打聽過羲九歌的身世。關於明淨神女,天界的說法十分統一,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九十九萬八千年時於瑤池蘇醒,之後在昆侖和雍天宮學藝,行程天界皆知。
神女如此高貴,連凡間的塵土都不曾沾染,怎麼可能去過魔界呢?
黎寒光是七千八百年時見到她的,時間對不上,她的年齡也對不上。黎寒光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他出現的更早,可是,待他站在她麵前時,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黎寒光將這些隱秘的心思藏於心底,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用一千年,苦心布局,解決姬少虞,圈禁玄帝,廢除她和玄帝太子的婚約,一步步朝她靠近。但是哪怕他站在新婚洞房,她依然完全沒有想起他。
可能,那真的隻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次善舉吧。
羲九歌聽到他說得如此平靜,不由沉默。
短短幾個字,輕描淡寫,字字血腥。
她眼前浮現起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他躺在死鬥台上,全身浸滿鮮血,不遠處倒著一具山一樣的魔族屍體,看石台上的血漬,顯然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而這樣的場景,他竟然能用“美好”來形容。羲九歌都無法想象,他過去真正經曆了什麼。
羲九歌先前對黎寒光一直沒什麼實感,因為他和她立場相悖,所以她要殺他,至於他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羲九歌從沒有關心過。但現在,她沒法再熟視無睹了。
羲九歌想,或許他走上邪路,隻是因為沒有人指引他。從小和野獸廝殺的少年,想讓他長大自動變成筆直的楊柳,似乎也挺難。
羲九歌說:“你……上天有好生之德,世界上終究是好人多。”
跳躍太快,黎寒光一時沒明白她的意圖:“神女此話何意?”
羲九歌覺得這個論題太宏大了,光憑口說很能讓他產生深刻體悟,羲九歌打算回去翻翻道經,給他找幾篇合適的文章。羲九歌沒有再費口舌,而是問:“明日你去上課嗎?”
“當然。”
“好。”羲九歌說,“《東華經》課結束後彆走,我有東西給你。”
黎寒光一聽,心想她又想找機會殺他,在這方麵她委實太執著了。黎寒光點頭:“好,我定翹首恭候神女。”
海風越過山崖,將兩人衣袂吹得獵獵作響。羲九歌雙臂撐著欄杆,靜靜望著海平麵上的月,忽然問:“你會因為旁人的挑唆,懷疑你身邊之人嗎?”
黎寒光眉梢微抬,暗暗看了她一眼,道:“看具體是什麼事。如果是關於道德方麵的詆毀,我不會信;如果對方能拿出確切的事情,我會私下查。”
羲九歌挑眉:“那可是你最親近的人,這樣做,是不是恩將仇報?”
黎寒光笑著搖搖頭,說道:“興許我的經驗不太準,畢竟我身邊親近之人……並不希望我活著。但我始終覺得,人性本惡,經不得試探。一旦心裡有了猜忌,就算嘴上不說,神態、身體也會表露出防備。可能本來沒什麼事情,卻因為潛意識流露傷了對方的心,兩人反倒真的疏遠了。不如一開始就挑明了問,有爛肉不能捂,越拖隻會越嚴重,早麵對,早痊愈。”
黎寒光一邊說一邊觀察羲九歌,果然,她對這些話並沒有觸動,黎寒光不動聲色換了套說辭:“至於恩將仇報……大可不必有這方麵的顧慮。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哪怕是親近之人,做錯了事情也該譴責。”
羲九歌眉宇舒展,終於能越過心裡的坎,下定決心去查。黎寒光一直審量著她,他發現一件很意思的事情,羲九歌最開始猶豫,並不是因為情感上接受不了,而是因為道義上不該這麼做。
黎寒光拇指摩挲指節,暗暗消化這個了不得的發現。
羲九歌其實早就有了決定,隻不過礙於從小看的經書,她過不了道德這一關。現在有彆人認可,她瞬間放下包袱,再無猶豫。
夜已過半,海風越來越冷了。羲九歌解除心結後一身輕鬆,她直起身,隨手挽起飄舞的長發,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重華宮休息了,要不然明日沒精力上課。少司幽繼續賞月,我先行告辭。”
黎寒光也轉過身,笑道:“神女慢行。”
羲九歌頷首示意,朝另一邊走去。山間長廊,海上明月,她素衣長發,背對著他踏風而去。
黎寒光在長廊上靜靜目送她。她走到儘頭時,腳步隱約停下,風卷著她的白裙黑發,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羲九歌微微側身,問:“你以前是不是見過我?”
黎寒光以為她在試探,熟稔地裝出一副詫異模樣,神情毫無破綻:“神女是指玄宮初見嗎?”
羲九歌短暫頓了頓,這次再沒有停留,提裙朝重華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