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在幻境中時,一口咬定那個神秘的聲音在挑撥她,若她的神識真去過魔界,兄長師友不可能欺瞞她。但是出來後,羲九歌自己也忍不住懷疑,真的沒有嗎?
羲九歌本想告訴自己不要追根究底,反正幻境已經解除了,現在一切都好好的,不就夠了嗎?她不想懷疑自己身邊人,然而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她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羲九歌被這個念頭折磨了一晚上,實在忍受不了,隻能出來吹吹風。她望著深藍色的海浪,心裡還在想幻境的話。
其實,如果她真想追究,可以直接去魔界看看。但現實和幻境不同,在幻境中,羲九歌能因為一個激將法便去魔界,親自去看山上有沒有太陽神火的痕跡。但真實世界裡,她卻不能輕舉妄動。
如果她突然要去魔界,西王母、白帝等人必然要過問,說不定玄帝、黃帝也會驚動,到時候她如何解釋?天界和九黎族仇怨極深,她毫無緣由便跑去九黎族的領地,九黎族會怎麼想?一著不慎,好不容易安穩的神魔議和大局便毀了。
她去不了魔界,若想要驗證,其實還有一個法子。
——直接詢問黎寒光,問問他小時候有沒有遇到一場奇怪的山火,有沒有在魔界見到一個很像她的人。
但這個念頭隻在羲九歌腦海裡出現了一瞬,就被她否決了。實在太自作多情,她怎麼問得出口。萬一不是怎麼辦?
羲九歌握著欄杆,幽幽呼了口氣。
“神女在想什麼?”
身後乍然響起聲音,羲九歌嚇了一跳,立即回頭,發現黎寒光站在回廊另一邊。他感覺到羲九歌的意圖,主動停下,無辜道:“我深夜睡不著,隨意在山中走走,並不知神女在此處。如果神女不喜歡被人打擾,我這就離開?”
雍天宮又不是她開的,羲九歌哪能管彆人去哪兒。她瞥了黎寒光一眼,淡淡收回視線:“隨你。”
如果換一個人,黎寒光肯定客套幾句就走了,但這裡站著羲九歌,他自動把“隨你”翻譯成同意,坦然自若地走到回廊中間:“這麼晚了,神女為什麼不睡?”
羲九歌嗆回去:“那你為什麼不睡?”
黎寒光完全不在意羲九歌的態度,當真回答道:“在幻境中夢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有些心煩意亂,便出來走走。”
竟然和她一樣。今夜,睡不著的人,恐怕有很多吧。
得知黎寒光並不是跟著她出來的,羲九歌態度稍微軟化了些,問:“你是所有人中第一個識破幻境的,你為什麼知道那是假的?”
黎寒光手指搭在欄杆上,望向山崖下撞成白沫的海浪,輕輕笑道:“因為,太美好了。”
幻境中他從出生到常府的經曆,基本都是真的。區彆在於,他在常府忍受了兩百年折磨時,並沒有神火從天而降,並沒有人帶他去天界,他也永遠不可能被玄帝認可。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始終沒有人來拯救他。而且,那不是最黑暗的時光,而僅僅隻是開始。
之後,還有漫長的一千年。
他生來特異,正常孩子懷胎十月,而黎璿懷孕足足三年才生下他。也正是因此,玄帝打聽到他的出生年月後,才會篤定黎寒光是黎璿和其他魔族男人的野種,黎寒光因此逃過一劫,不至於一入天界就被玄帝、黃帝殺死。
他出生於魔界一個荒僻的山洞,舅舅們不願意被人發現黎璿懷孕,將她安排到山洞生產,黎璿自己也恥於承認。黎寒光一出生就差點被掐死,黎瑤救了他,賦予他第二次生命,一百年後,黎瑤又親手剝奪了它。
黎瑤獻出黎寒光後,成功穩住了自己的位置,安享常家大夫人的悠閒生活,常雎也能在無憂無慮中長大。黎寒光被困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被迫日複一日廝殺,最開始是和魔獸,後來變成奴隸、魔族修士……
黎寒光一次又一次活了下來,哪怕缺衣少食,哪怕傷痕累累,依然能純靠體術殺死會法術的魔族。常隱因此越發眼紅所謂的戰神血脈。常隱在他身上做了許多試驗,妄圖複製一隻殺戮軍隊,可惜所有嘗試都失敗了。
後來,有謀士給常隱出主意,說黎寒光的體質太過特異,靠血來培育藥人很難成功,不如讓黎寒光和各種體質的魔女結合,生下孩子來立刻就抱走,洗腦成隻會殺戮的戰士。這樣一來,不也是培育了一支軍隊嗎?
他們自以為很隱秘,但被黎寒光聽到了。他們從身體上折磨黎寒光還不止,甚至還要折辱他的尊嚴。
他能忍受自己流血斷骨、氣息奄奄,但無法忍受像個配種動物一樣,和不同女人□□,隻為了生下有天賦的孩子。黎寒光知道常隱已經在考慮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破局。
不久,又到了每月一次他“閉關”結束的時間,他要換衣服,出去陪常雎玩。黎寒光知道他不應該遷怒常雎,可是每次看到她穿著乾淨的衣服,享受著常隱和黎瑤的寵愛,無知無覺地叫他“寒光哥哥”,黎寒光都忍不住恨她。
對不起,要怪就怪她的父親吧,誰讓她是常隱的女兒呢?
黎寒光暗示常雎留他在身邊,不要讓他再去閉關。常隱果然沒拗過女兒,破例允許黎寒光在外多待幾天。黎寒光趁機表現出暗戀常雎,很快常雎身邊人都覺得,黎寒光十分癡迷常雎,但因為自卑不敢靠近,愛得陰暗又扭曲。
說的人多了,連常隱也被迷惑了。常隱一開始娶黎瑤就是為了改善常家後代,將戰神血脈引入常家。有一支隻忠誠於常隱的殺戮軍隊固然重要,但在天魔二界,打仗並不看人數,實力強大的神魔一人坑殺十萬天兵也不是稀罕事。當年涿鹿大戰時,蚩尤不就是靠一人和黃帝大軍打平了?
如果黎寒光喜歡常雎,那讓這兩人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便同時繼承了常家的占卜之力和九黎族的戰神之力。到時候如果黎寒光聽話,便留著他當工具,如果黎寒光不聽話,就直接殺了吧。
常隱打消了借種的念頭,打算靠常雎來馴化黎寒光。黎瑤不爭氣,但沒關係,他還有常雎。常隱相信,他的女兒,一定能為常家生下血脈強大的繼承人。
常隱改變了想法後,對待消耗品和對待女婿的態度自然截然不同。黎寒光不用再日複一日廝殺,而是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陪常雎讀書。
黎寒光終於能接觸到修煉功法、打鬥法訣,他瘋狂汲取一切能接觸到的知識。黎寒光進步極快,很快引起了常隱的警惕。
常隱想要一條病態迷戀常雎、對常家唯命是從的狗,可這條狗不能長太壯,絕不能讓它有機會反咬主人。常隱培養黎寒光又忍不住忌憚黎寒光,反複地打壓、馴化他。
在和常隱漫長的勾心鬥角中,黎寒光學會了隱忍、偽裝,他收斂起早年身為殺人機器的鋒芒,變成一個溫潤無害、毫無上進心的老好人。常隱不喜歡鷹犬有太鋒利的牙齒,他就變得溫和忍讓,君子謙謙;常隱不喜歡保護者太過強勢,他就變得清冷無爭,不理俗務。
黎寒光塑造了一隻乏陳可善、麻木愚忠的走狗,唯一的特點便是癡迷常雎。終於,老謀深算的常隱被黎寒光騙過去了,黎寒光得以接觸常家最隱秘的傳承——陰陽占卜術。
占卜說起來簡單,其實算法非常複雜,陰陽占卜術據說是月母常羲傳下來的,精密程度乃占卜術中之最。常雎隨性慣了,她不想努力,陰陽占卜術學得稀裡糊塗,反而是黎寒光學得極好。
常隱幾次扶持女兒無果,最後,隻能無奈地將少司幽之位傳給黎寒光。
黎寒光原以為,自己還要花好幾千年,才能徹底擺脫常隱。沒想到,一件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