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後方傳來嚷嚷聲,羲九歌和黎寒光跟著讓開,隻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老者蹣跚上前,眾人簇擁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和他講述事情的經過。
老者在如意樓前仔細查看,街上其他人聽說聖使來了,都擠過來參見聖使。如意樓很快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嘈雜聲不斷,然而,當聖使轉過身時,所有人霎間鴉雀無聲。
聖使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到台階前。他動作很慢,可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他,沒有任何人催促。終於,聖使站好了,慢悠悠開口:“如意樓突降異相,乃是樓中之人沒守住內心,這才引來上天示警。根據天主旨意,當將今日如意樓中所有人帶回聖府,鞭笞二十,淨化惡念。現在,今日進過如意樓之人都站出來。”
剛才說閒話的兩個食客一聽,立即一臉灰敗。羲九歌本以為他們會爭辯或者逃跑,然而,他們竟然乖乖走出來,說:“我們去過。”
一對穿著白衣的隨從上前,壓著掌櫃、跑堂、食客等走了。兩旁的人看到,竟然沒有任何異議,反而齊刷刷下跪,一臉虔誠地念道:“聖使英明,替天行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作善降祥,作惡降殃。天佑良善,千秋萬代。”
跪下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整條街的人都跪在地上念經文,聲音整齊而虔誠,唯獨黎寒光和羲九歌站在地上,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
黎寒光看了看,覺得骨氣顯然沒有命重要。他拉羲九歌的衣袖,示意她先蹲下蒙混過關。然而羲九歌可是三界最完美的神女,怎麼能為了過關就向彆人低頭,哪怕是畫中一個虛無縹緲的假象也不可以。
眼看聖使就要朝這邊看來,黎寒光直接攬住羲九歌的腰,強行抱著她蹲下。羲九歌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冒犯,她抬眸瞪黎寒光,眼神中充滿了殺意。
黎寒光覺得反正已經得罪人了,不如得罪到底。他將她整個人牢牢抱住,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邊說:“噓。現在我們是離真相最近的人,想想歲考第一,暫時忍耐一下。”
羲九歌都準備好燒死他了,聽到歲考第一,勉強忍住。聖使隻是往這邊瞥了一眼,很快就帶著隨從走了,而其他人虔誠祈禱,並沒有發現他們這邊的異樣。
等聖使走後,眾人又禱告了許久,才陸陸續續站起來。黎寒光手指還按在羲九歌唇上,他正想著要不要多裝一會,忽然手心一痛,掌心傳來一陣濡濕感。
黎寒光細微地嘶了聲,羲九歌用眼神瞪著他,警告他放手。
黎寒光慢慢鬆手,手心赫然是一個牙印,可見她用勁之大。羲九歌想要站起來,腰側又被黎寒光按住。黎寒光頂著她殺人般的目光,給她傳音道:“我們先說好,在這裡一切都是權宜之計,隻要能出去,做什麼都可以。”
羲九歌輕嗤一聲,頗有風骨回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才不會做這種沒骨氣的事。”
“這裡隻有你我兩人,你要是不答應我,那我就去搗亂,勢必讓你拿不到歲考第一。”
羲九歌眯眼,語氣十分危險:“你瘋了嗎?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黎寒光眨眨眼,誠實而無辜道,“反正我又拿不到第一,能拉下曆年榜首陪我,也不虧。”
黎寒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羲九歌氣得牙癢,但是她相信這個瘋子做得出來。羲九歌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放手。”
“謝神女。
黎寒光終於鬆開她腰側的鉗製,羲九歌冷著臉站起來。他們兩人的對話全靠傳音,外人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跪在他們前麵的人看到他們兩人的動作,問:“你們是夫妻嗎?”
黎寒光和羲九歌怔了一下,隨即兩人一起開口:“是。”
“不是。
黎寒光看了眼羲九歌,笑著對路人解釋:“她比較容易害羞。”
羲九歌笑了笑,溫柔地去掐黎寒光的胳膊,黎寒光輕輕覆住她的手,目光柔情似水。路人看著麵前這對小情侶,心想男方溫柔體貼,女方靦腆嬌怯,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啊。
路人一臉了然地問:“你們應當是新來永安城的吧。”
黎寒光忍著胳膊上的痛,麵不改色反問:“兄台為何這樣說?”
“你們肯定是新來的。”路人道,“永安城所有人都知根知底,像你們這樣出挑的夫妻,沒道理籍籍無名。你們從哪裡搬來的?”
搬?看來永安城之外,還有其他城池,黎寒光謹慎篩選著信息,含糊道:“從西邊。她想要遊曆四方,我們便出來走走。”
“西邊啊,應當是永樂城吧。”路人道,“那你們來永安城可算來對了,我們聖使公正嚴明,刑罰嚴厲,城中安居樂業,人心純潔,已許多年沒有遇到過的天罰了。這次如意樓是十來年頭一次天降異相,所以聖使才這麼重視。不過你們放心,聖使肯定嚴懲不貸,你們可以安心留在永安城,等以後生下孩子,還能去聖府領賞呢。”
羲九歌也不知道話題怎麼歪到生孩子上,她放棄較真,問:“剛才的天罰是怎麼回事?”
路人聳聳肩:“誰知道呢,估計和前幾任一樣,這一任掌櫃也對如意樓生出貪婪之心,想偷偷昧私產了吧。唉,夏榮平日看著挺剛正不阿,沒想到他也心性不堅。”
羲九歌聽到這話覺得說不出的奇怪,問:“如意樓不是掌櫃的產業嗎?”
“當然不是啊。”路人詫異地看著他們,“永安城一切為公,所有錢財都是大家共有的,掌櫃不過替大家夥管著如意樓罷了。”
這句話極大衝擊了羲九歌和黎寒光的認知,他們兩人對視一眼,黎寒光謹慎問:“那街上這些房屋……”
“也都是大家的。”路人拍了下腦門,熱情道,“哎呦,瞧我,說的太認真,都忘了天快黑了。你們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你們找到住所了嗎?”
黎寒光緩慢搖頭,路人指向一個方向,道:“那你們去那邊看看,那麵是居住區,你們喜歡哪座府邸,直接推門進去就好了。”
黎寒光問:“如果裡麵有人呢?”
路人聽到這個問題很詫異,理所應當道:“天下大同,百姓一家,我們都是兄弟姐妹,一座房子而已,哪分什麼你我?如果你們喜歡一座房子,說明你們和裡麵的人有緣,進去加入他們的家庭,大家熱熱鬨鬨住在一起多好。”
羲九歌和黎寒光理解不了,但都大受震驚。羲九歌問:“如果財物都是公有的,那皇帝怎麼辦?”
路人一聽,嗤道:“要皇帝做什麼?他們不會種地也不會織布,隻會享樂和生孩子,吃著百姓的供奉,卻還看不起百姓。這群毫無用處的蛀蟲,為什麼要浪費糧食供奉他們?”
黎寒光先前一直維持著假笑,聽到這話,難得生出些許讚同。他原本覺得石畫的主人很奇怪,創造了這樣一個荒誕詭異的世界,細思根本站不住腳。但現在,他有點想認識這個人了。
而羲九歌作為路人口中的帝室貴族,聽到這話很是一怔。她本能想要反駁,然而回想她身邊的同學,比如姬高辛、姬寧姒……她竟然說不出辯駁的話。
是啊,五帝的存在,到底有什麼用?
羲九歌問:“如果沒有皇帝,如何管理這個國家?”
路人說:“隻要所有人勤勞誠實、一心向善,世上便不會發生壞事,自然也不需要管理。天下皆是一家,家人之間永遠不會背叛,根本不需要國家。”
羲九歌的認知大受衝擊,黎寒光看羲九歌情緒不對,趕緊向路人道謝,拉著她離開。之後一路羲九歌格外沉默,黎寒光裝作不知,他怕暴露外來者的身份,挑選不同的人詢問。好在街上的人都很熱情,像是生怕被視為不善良一樣,爭先恐後地為他們領路、答疑、幫忙,甚至還有好心人盛情邀請去他們家住。
黎寒光婉拒,經過漫長的拚湊,他終於明白自己落到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中了。
這個世界和三界格局很像,但是沒有天界、人界之分,人神混居在一起。也沒有魔界,此時的地麵是一塊完整的大陸,天地間暢通無阻,神仙可以隨時下凡,凡人隻要能登上天梯,也可以去天上居住。
這裡沒有帝王、國家,真正意義上天下為公,夜不閉戶。城池裡沒有貧富之彆也沒有尊卑之分,所有財產都是大家的,每個人想做什麼職業就可以做什麼職業,需要什麼物資就可以分配什麼物資,唯一的要求就是善良。
因為世人一切都是上天賜予的,所以在天麵前他們要坦誠。如果不善,比如生出妒忌、貪婪、懶惰、自私等惡念,會惹怒天道,降下天罰。這種時候,聖使便應當站出來,替天行道。
聖使是天道派來的使者,負責引導世人向善,在世人誤入歧途時予以提醒。如果此人還執迷不悟,那就隻能殺掉,來減輕天地間的罪孽。
黎寒光最終沒有選擇“加入”一個家庭,他也不是很想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個人跑過來,要“加入”他們的家庭。他再三挑選,找了一個偏僻隱蔽的住宅,確保除他之外,其他人很難找到,這才謹慎住下。
因為財產共有,所以任何地方都沒有鎖,黎寒光隻能虛掩了門,好歹聊勝於無。他檢查了院內各個角落,確定沒有竊聽陣法後,才在院落外捏了一個隱蔽的隔音法陣。
做完這一切後,黎寒光回到屋內。他扶著衣袖,不緊不慢倒了杯水,輕輕放到羲九歌麵前:“一個畫中世界,我們遇到的人說不定都是假的,他們說的話,不要當真。”
羲九歌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昏沉沉的暮色,問:“你覺得,天界真的需要五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