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道:“完整的狐皮難得,裁了護膝,還怎麼做其他東西?我已經這把年歲了,沒必要糟蹋東西,反倒是你要進宮,少不了撐場麵的衣服,還是你自己留下做件披風吧。”
謝韞容搖頭,說:“狐皮還是北方的更保暖,做披風才是糟蹋了。給您裁一件護膝,正好,還能給皎皎做一身皮襖。”
仆婦聽到,在旁邊勸道:“老夫人,這是大娘子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謝老夫人歎氣:“你啊,什麼事都想著皎皎。對了,那個皮猴呢,今日怎麼這樣安靜?”
謝玖兮剛散了頭發,正坐在鏡前由丫鬟梳發。她今日格外沉默,聽到謝老夫人叫,她散著頭發跑到榻邊,問:“祖母,大姐姐不能不進宮嗎?”
謝韞容一聽,忙嗬斥道:“皎皎,不許胡說。”
謝老夫人慢悠悠問:“怎麼了,你怎麼提起進宮的事?”
謝玖兮挎著小臉,悶悶不樂道:“我不想讓大姐姐離開。”
眾人聽到都笑,謝老夫人道:“總算沒白疼你,但是女大不當留,女兒大了都要嫁人,大娘就算不入東宮,也要嫁去旁的人家。”
謝玖兮越發難受了:“那祖母也會去彆人家嗎?”
侍女們聽到哄堂大笑,連謝老夫人都笑出了淚花,不輕不重拍了下謝玖兮的頭:“你這個皮猴,我還以為今日你消停了呢,沒想到越發渾了。祖母不走,祖母會一直在謝家,反倒是你和謝家姐妹們,都要嫁去彆人家。”
謝玖兮立即說:“那我不嫁人了,我要永遠和祖母、大姐姐待在一起。”
旁邊的仆婦勸道:“四娘子說笑,哪有女兒家不嫁人呢?”
謝老夫人歎息:“是啊,留來留去留成仇,女兒大了,就該嫁人。何況祖母陪不了你幾年,未來你能依仗的,還得是你的夫婿和孩子。”
謝玖兮還不懂,但謝韞容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謝玖兮父親早逝,沒有兄弟,就算謝家兒郎滿朝堂,定不會看著謝氏女被人欺辱,但隔房的兄弟和親兄弟到底不同。謝老夫人這是擔心她死後,謝韞容又進了宮鞭長莫及,謝玖兮會被人欺負呢。
謝韞容垂下頭,說不出話來。謝玖兮詫異問:“為什麼?我不要和祖母分開。”
謝老夫人道:“祖母老了,難免一死,而你們兩人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等以後,你們姐妹們要相互扶持,要和郎婿好好過日子,生下孩子後常走動,讓孩子們從小就熟悉起來,日後情分才深厚。如此一代傳一代,我陳郡謝氏才能屹立不倒。”
謝玖兮今夜聽到了很多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大姐姐會搬走,等她長大後也要去另一個地方生活,還有祖母會死。
謝玫兮問:“人可以不死嗎?”
謝老夫人笑道:“呦,皎皎厲害了,女媧造人的時候規定了人要死,皎皎卻要和女媧娘娘搶人。要我說,人最重要的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要不然像嫦娥那樣,縱使偷了不死藥,此後長生不老、飛升成仙,卻日日夜夜對著一座冷宮,又有什麼意思?”
謝老夫人本意是拿嫦娥的故事教導兩位孫女,然而謝玖兮卻注意到了不死藥:“嫦娥偷了不死藥?她哪裡來的不死藥?”
“是啊。”謝老夫人舉目,看向窗外清清寂寂的月亮,“當年後羿射下九個太陽,太陽乃帝俊和羲和的孩子,西王母怕後羿被帝俊清算,故悄悄給了後羿兩顆不死藥。然而沒想到後羿的妻子嫦娥卻貪心不足,偷走了兩顆不死藥,拋下丈夫獨自飛升成仙。她這樣絕情,難怪此後隻能孤獨一生。”
謝玖兮問:“那西王母哪來的不死藥呢?”
謝玖兮就是如此,問題一個接一個,叫人無從招架。謝老夫人嗔怪地看著她:“你這個孩子,我讓你聽嫦娥的故事引以為戒,你倒好,倒追問起不死藥來。神仙的事情我怎麼知道呢,興許是西王母煉出來的吧。”
謝韞容悄悄給謝玖兮使了個眼色,謝玖兮不再追問了,但她低著頭,小臉嚴肅,仿佛在思考什麼嚴肅問題。這時江上傳來隱約的歌聲,謝韞容問:“夜都這麼深了,這是什麼聲音?”
旁邊侍奉的仆婦說道:“大娘子有所不知,這是一首吳地民歌,據傳是一位叫子夜的女子所作,故稱《子夜歌》。”
冬夜悠悠,明轉淒婉的女子嗓音乘著江風傳來,一如建康的冬。謝老夫人聽到那些歌詞,歎息道:“子夜癡情,被情郎拋棄,嫦娥絕情,孤獨一生。情之一字,多也不行少也不行,真是叫人為難。”
謝玫兮不解地問:“什麼是情?”
周圍女子聽到都忍不住笑,謝老夫人道:“你剛才還嚷嚷著不想嫁人,如今就問起什麼是情,看來皎皎要留不住了。”
所有人都對笑她,卻沒人回答她的問題,謝玖兮看向謝韞容,問:“大姐姐,情是什麼?”
謝韞容一直麵帶微笑,得體地聽謝老夫人說話。聽到謝玖兮提問,她怔鬆了一下,心裡也生出許多茫然,說:“等你長大就懂了。”
謝玖兮不滿地抿唇,他們說來說去,沒一人解釋明白什麼叫情。時間不早了,謝老夫人打發她們回去睡覺,侍女給謝玖兮蓋好被子,熄了外麵的燈燭。謝玖兮躺在床榻上,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婉轉的歌聲。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謝玖兮慢慢閉上眼睛,很快陷入夢鄉。她在夢中看到了寒霜和桂樹,一位絕色女子坐在桂樹下,夜複一夜盯著腳下的燈火。
腳下黏答答的,好像江流漲潮了。謝玖兮莫名覺得不對,猛然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她手腕上亮起青色的繁複紋路,一隻白色的狐狸短促地叫了一聲,被撞到地上,一翻身溜走了。
謝玖兮怔了幾瞬,要不是腳踏上還有水漬,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抬起剛才那支手腕,然而那裡細皮嫩肉,膚如凝脂,哪有絲毫紋路。
可是謝玖兮很確定,她確實看到她手上出現一道青色的符。謝玖兮抱著自己的手左看右看,不可思議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