蓐鉞和柯凡奉白帝之命,下凡執行任務。柯凡很掛念羲九歌在凡間過得好不好,所以他們悄悄繞道,來謝家看羲九歌。
然而,明淨神女見了他們格外冷漠,好似不認識他們一樣,完全沒有反應。
蓐鉞覺得不可思議,明淨神女不理會他很正常,但明淨神女對柯凡十分關注,不應當見了柯凡也不理睬呀?他想了想,說:“白帝說神女有記憶,這些年燭龍一直在人間尋找神女投胎之地,她應當是故意不認我們,免得暴露行蹤。”
柯凡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也對,白帝當初花了大力氣才掩飾住神女所在之地,若是神女來找我們,燭龍順藤摸瓜,神女豈不是危險了?神女裝作不認識我們,肯定是出於這種考量。”
蓐鉞說:“這些年天上關係越發緊張了,父親說五帝私底下都在調兵,天界恐怕遲早會有一戰。我們這次來凡間乃是秘密行動,不能被其他四方知道。既然神女不願意認我們,我們也不要再來打擾她了。”
柯凡雖然很遺憾,但還是點頭:“好。凡間最長不過百年,再等一等,神女便可回歸天界了。”
蓐鉞說:“走吧,我們該去找東西了。白帝說了,隻要我們完成任務,就同意我們成婚。”
柯凡雙頰泛上薄紅,嗔道:“沒影的事,你不要亂說。”
蓐鉞卻用力握住她的手,說:“怎麼沒影,隻要白帝應允,我父親絕不敢反對我們的婚事。我們終於能長相廝守了。”
柯凡聽到這裡,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她低頭,輕輕掙脫蓐鉞的手:“蓐家還沒有同意,我們要守兄妹之禮,不得逾越。”
“這裡不是天界,無須在意那些禮節。”蓐鉞再次握緊她的手,無論她怎麼掙紮都不放。他看著來往熙攘熱鬨的人群,忽然有感而發:“難怪神仙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人間曆劫,我突然覺得,在人間做一對尋常夫妻也不錯。”
柯凡始終掙不脫,掙紮的力道漸漸減弱。她看著眼前和天界截然不同但意外鮮活的景象,心想她畢生所求,無非就是過上像凡人一樣的生活。
偏偏每一個,對神仙來說都可望不可即。
門口那對奇怪的男女並沒有引起謝玖兮注意,謝老夫人今年身體本來就不好,今日進宮目睹皇帝的荒唐,被氣得一病不起。謝玖兮在榮壽堂守了一夜,到了寅時,謝老夫人還是昏迷不醒。
黎明未至,外麵正是最黑暗的時候,榮壽堂顯得淒清寂靜,鬼影幢幢。謝玖兮一直跪坐在謝老夫人病榻前,仆婦勸道:“四娘子,您從未時守到現在,快回去休息一會吧。老夫人這裡有我們。”
謝玖兮搖頭:“祖母沒有醒來,我怎麼能安心離開?”
“那您也不能熬壞了自己的身子。”仆婦說,“老夫人最心疼您,要是您熬病了,老夫人醒來還要擔心您。孝心不在於這一時半刻,您回去睡一會,把精神休養好了,才是對老夫人儘孝。”
謝玖兮一想也是,她再這樣熬下去精神恍惚,根本幫不上什麼忙,無非是感動自己罷了。不如回去睡一覺,養足精神才能照顧祖母。謝玖兮撐著酸麻的腿站起來,說:“那我先回去了,等天亮了再來。如果祖母醒來,你們立刻來叫我。”
仆婦們取來披風,要送謝玖兮回去。謝玖兮擺擺手,讓她們留下好好照看謝老夫人,自己獨自回房。
她昨日一大早就被拉起來梳妝打扮,在宮裡折騰了半天,下午回家又守謝老夫人到半夜,精神已疲憊不堪。謝家老宅靜悄悄的,路上唯有月光,謝玖兮推開房門,頭疼地敲了敲眉心。
屋裡突然響起聲音:“頭不舒服嗎?”
謝玖兮嚇了一跳,抬頭,看到對麵的人又驚又喜:“既明,你怎麼來了?”
謝家進宮赴宴,皇帝卻在宴席上大開殺戒的消息已經傳開了。蕭子鐸聽到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謝玖兮,他趕快來謝家找她,然而她並不在屋裡。
不親眼看到謝玖兮他沒法放心,蕭子鐸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她回來。
蕭子鐸看到她疲憊的臉色,心中十分心疼。他拉起謝玖兮的手,帶著她往內室走:“我沒什麼事,隻是想來看看你。你安心去睡覺,不用管我,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謝玖兮原本還能堅持,看到蕭子鐸後,她忽然覺得全身上下都累極了。謝玖兮脫了鞋,像小獸一樣蜷縮在一起,聲音悶悶的:“我想喝水。”
蕭子鐸給她蓋好被子,起身去外麵倒水。很快,他端著一盞清水回來:“你現在不宜喝茶,隻有清水,你將就一下。”
謝玖兮就著蕭子鐸的手,一點點啜飲。蕭子鐸很有耐心,一直等她喝完了,才收起茶盞,扶著她慢慢躺下:“謝老夫人的病還好嗎?”
謝玖兮搖頭,心情十分低落。蕭子鐸輕歎一聲,說:“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謝玖兮側躺在榻上,看著麵前的蕭子鐸,忽然覺得眼眶發酸。她眨了眨眼睛,啞著嗓音說:“今日我看到大姐姐了。我們能出宮,她卻永遠不能,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宮裡怎麼樣了。”
蕭子鐸輕聲哄道:“皇後一切安好。皇後德行出眾,素有賢名,又有謝家撐腰,皇帝再荒唐都不至於對她怎麼樣。昨日皇帝在竹林堂胡鬨,但沒有波及到皇後,謝皇後早早就回了永禾宮,你儘管放心。”
謝玖兮聽到謝韞容沒事,終於能放下心,隨即奇怪道:“你怎麼知道的?”
“瑤姬用牽絲術進宮,她親眼看到的。”
謝玖兮應了一聲,感歎道:“那她還真是熱心。我托她辦事的時候,她總是百般推脫,愛搭不理。”
蕭子鐸笑了笑,沒繼續這個話題。謝玖兮一想到白日的事情就不是滋味,悵然說:“我一直覺得大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還有哪裡做的不好嗎,為什麼皇上要這樣對她?”
蕭子鐸歎氣,他握住謝玖兮的手,認真說:“不是皇後做的不好,而是她沒遇到對的人。”
蕭子鐸也被問住了,他想了想,斟酌地說:“我也不清楚,但我覺得,對的那個人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心裡最喜歡的。世上這麼多磨難,哪對夫妻能一輩子不遇風波呢?如果不喜歡對方,平日裡看到的隻有彼此的短處,嫌隙會越來越大;如果喜歡對方,哪怕再多雞毛蒜皮、衝突摩擦,也願意為了另一個人改。”
這和謝玖兮以前聽過的答案都不一樣,她靜了一會,問:“喜歡是什麼感覺?”
蕭子鐸看著麵前像小兔子一樣蜷在榻上的少女,輕輕撩開她唇邊的碎發,說:“喜歡,就是看到日出、看到月升、看到春暖花開等所有美好的事情時,第一個想到的人。”
謝玖兮聽到蕭子鐸的語氣,心裡莫名發酸:“那你有喜歡的人了?”
蕭子鐸輕輕笑了,說:“當然,我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謝玖兮原本寧靜的心緒蕩然無存,她轉了個身,不經意問:“是誰?”
蕭子鐸語含笑意,說:“我的表妹。”
謝玖兮像是一腳踩空,全身變得輕飄飄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謝玖兮問:“她是什麼樣的人?”
蕭子鐸認真道:“她聰慧明亮,堅強勇敢,永遠值得信任。無論遇到什麼,隻要有她在,我就從不擔心。她是我心中永不墜落的光,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謝玖兮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心口那個地方悶悶地發疼。謝玖兮驟然想起謝韞容的話,姐姐說,她和蕭子鐸都不是彼此最合適的人選,以他的家世,不會有世家貴女嫁過來自找麻煩,但娶個溫嫻柔順的普通世家女子,細水流長地過一輩子應當不難。
他需要的是一個長袖善舞、溫柔賢惠,能在兩位婆婆之間周旋的女子,這個人顯然不會是謝玖兮。他說那個人是他的表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更不像謝玖兮。
他用這麼溫柔的語氣提起表妹,還說已經喜歡她很久,看來,他的親事很快就要定下了吧。
謝玖兮心裡梗得難受,他還沒有成婚,心思就已經偏了。他有喜歡的人,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謝玖兮硬邦邦說:“恭喜。真是不公平,你有喜歡的人,我卻沒有。”
蕭子鐸沉默片刻,幽幽道:“我覺得,這應該是對我不公平吧。”
謝玖兮越想越氣,說:“憑什麼隻有你有喜歡的人,我也要找一個。”
蕭子鐸一聽,趕緊改口:“彆,你還是繼續對我不公平吧。”
謝玖兮發狠,心想她明日就去找一個喜歡的人,心口的痛意卻越來越明顯。蕭子鐸本來氣定神閒逗她,看到她捂著心口不說話,很是被嚇了一跳:“皎皎,你怎麼了?”
謝玖兮扔開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和你無關。我快要定親了,再和外男來往不妥,以後沒有長輩在場,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這段日子建康城中盛傳謝家四娘子在議親,蕭子鐸提心吊膽很久,如今親耳從她口中證實,蕭子鐸心裡那根弦斷開,用儘全部自製力才能維持理智:“皎皎,你轉過身來,我有話問你。”
“不。”謝玖兮心裡不高興,他越說什麼她越要對著乾,“我要睡了,你走吧。以後我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去找你喜歡的人了。”
蕭子鐸忽然抱起她,將她整個人翻轉過來。謝玖兮猝不及防,本能使出擒拿招式:“你做什麼?”
但謝玖兮的手還沒有碰到蕭子鐸,就已經被他抓住。蕭子鐸單手將她兩隻手腕按到榻上,俯身攫住她的唇。
謝玖兮親眼看著蕭子鐸的臉頰在她麵前放大,整個人完全愣住。之前蕭子鐸差點離魂那次,他也對她做過這種事,但那時候謝玖兮以為他們在救人,何況,瑤姬已經說了,這種辦法並不能穩固神魂。
謝玖兮亂糟糟地想著,嘴唇忽然傳來一陣痛意,她吃痛地嘶了一聲,蕭子鐸趁機攻開她牙關,胡作非為。謝玖兮舌尖被吮得發痛,體內所有氣息都被他搶走,謝玖兮呼吸不過來,腦中陣陣發白。
她本能掙紮,雙手卻被他牢牢壓著,謝玖兮心慌意亂之下重重咬住他嘴唇。她咬他,蕭子鐸也報以更猛烈的吮咬,血腥味在兩人唇齒間蔓延,都不知道是誰的血。
蕭子鐸終於放開她。謝玖兮用發麻的舌頭舔了下嘴唇,果真嘗到了血腥味。謝玖兮氣極了,怒衝衝問:“你發什麼瘋?”
蕭子鐸緊盯著她的動作,猛地俯身攫住她剛才舔過的地方,將唇珠上的血用力吮走。他在那個地方輾轉很久,戀戀不舍地放開:“不是你讓我去找喜歡的人嗎?我喜歡的人要和彆人議親,你還不讓我發瘋?”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謝玖兮一時噎住。最後,她最先注意到的事情竟然是:“你不是說你喜歡的人是你表妹嗎?”
“好。”蕭子鐸輕輕點頭,從善如流修正了說法,“我喜歡的人是皎皎,無論她是表姐還是表妹,都是我心頭所愛,畢生瘋狂。現在你聽懂了嗎?”
蕭子鐸緊緊凝視著她,眼神濃墨翻湧,幽黑瘋狂,仿佛有萬千星辰在他眼中爆炸。謝玖兮被他眼睛中的光芒所攝,怔鬆看著他,腦中亂哄哄的。
謝玖兮眼前劃過很多事情,一會是童年的他一會是少年的他,心臟像是無法負荷一般,傳來一陣細密的刺痛。
然而謝玖兮最終看到的,卻是他眼中星辰坍塌過後,凝聚出她的模樣。謝玖兮默了一會,有些委屈地說:“可是我看到日出月升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你。”
蕭子鐸一腔即將失控的情感打到了空處,他無奈至極,實在不知道拿眼前的人怎麼辦。他俯身,緊緊抱住謝玖兮的肩膀,像是要將她揉到骨頭裡:“這隻是一種比方,你沒想到沒關係,隻要你在高興的時候、傷心的時候會想到我,就足矣。哪怕你從未想過我也無妨,我會加倍想你,我們兩人平均之後,就是彼此想念了。”
謝玖兮肩背被他用力箍住,動彈不得,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她側臉,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說:“大姐姐過得不好,祖母也被氣病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