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鐸抱緊她,說:“慢慢來,我會陪著你,一切都會變好的。”
“可是許多人都說,我們不能在一起。祖母說你我門第不合,不能下嫁;大姐姐說你的母親不會接納我,我嫁過去隻會讓所有人都難做,你我的情誼最終會被現實消磨殆儘,還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問題。”蕭子鐸鼻梁埋在她發間,貪戀地感受著她的氣息,“老夫人的顧忌我明白,給我兩年時間,我會讓老夫人放心將你交給我。謝皇後的話也是為了你好,可是,蕭道所作所為,與你何乾?我母親雖然行事瘋癲,但她不會錯怪無辜,她會很喜歡你的。”
謝玖兮的眼睛慢慢沁出淚水:“真的嗎?”
“真的。”蕭子鐸緊緊抱著她,說,“皎皎,不要訂婚。給我兩年時間,我來解決這一切。”
“可是大姐姐說,你如果娶我,以後會麵對很多麻煩。”
蕭子鐸完全能預想到這一切,謝穎一心想讓蕭子鋒娶謝玖兮,蕭道處處防著他,生怕他和蕭子鋒奪權。若是他娶了謝玖兮,無意坐實了蕭道和謝穎的懷疑,他日後會永無寧日。
但那又如何,蕭子鐸說:“如果無法和你在一起,我畢生都不會快樂,順遂一輩子又有什麼用?我唯一害怕的,隻有失去你。”
謝玖兮混亂了一整天的思緒忽然寧靜下來,她不想像大姐姐那樣嫁一個身份尊貴卻一無是處的草包,也不想像二姐那樣嫁一個門當戶對卻完全沒見過麵的男人,她挑來揀去終於明白,她用來衡量未來夫婿的模板,一直都是蕭子鐸。
她雖然還是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但隻要想到以後每一天都會和他度過,她就對未來充滿期待。
謝玖兮靠在蕭子鐸肩膀上,安全感倍增。她心理上不願意鬆開,但生理上胸口的痛意越來越明顯,謝玖兮實在忍不下去,悄悄說:“既明,你先放開,我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了。”
蕭子鐸一聽,趕緊放開她:“怎麼了?”
謝玖兮捂著心口,明明已經能自由呼吸,但心臟的痛並沒有減輕。她按著胸口蜷縮起來,說:“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有點疼。”
蕭子鐸見她竟然說心口疼,嚇得不輕:“你最近做什麼了,怎麼會心臟不舒服?你以前從沒有這個毛病。”
“我也不知道。”謝玖兮懨懨地說,“真的好疼,你幫我揉一揉。”
“好。”蕭子鐸下意識答應,伸手時猛然意識到不對,“這不好吧?”
謝玖兮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自己後,麵對他忽然嬌氣了很多,氣惱道:“我都這麼難受了,你還糾纏於好不好的?那你走吧,我不要見你了。”
蕭子鐸趕緊認錯:“好,是我錯了。是這裡疼嗎?”
謝玖兮悶悶應了一聲,蕭子鐸硬著頭皮按上她左胸,努力忽略那陣綿軟柔膩的手感,替她按壓穴位。
兩人分開後,那陣痛意慢慢減弱。謝玖兮看蕭子鐸直挺挺地坐著,好心說:“你這樣坐著累不累?不如你上榻來揉?”
蕭子鐸手指繃緊,用儘全部的忍耐搖頭:“不必。你好些了嗎?”
蕭子鐸怕他再靠近今夜就沒法收場了。謝玖兮低低嗯了一聲,眼皮不知不覺打架:“你不要走,等我睡著了再走。”
蕭子鐸看著她巴掌大的臉,心中盈滿柔軟和疼惜。他悄悄將枕頭調整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輕聲說:“好,我不走。”
謝玖兮累了一天一夜,最終慢慢睡著了。蕭子鐸見她眉頭鬆開,應當不再痛了,輕輕抽回手。他剛打算起身,謝玖兮似乎感覺到動靜,本能勾住他的衣擺:“不要走……”
蕭子鐸心中歎息,俯身吻了吻她的唇,低聲威脅:“傻丫頭,你要是再不鬆手,以後你就不得不嫁我了。”
不知道謝玖兮有沒有聽到,她的手指微微放鬆,蕭子鐸小心把衣服從她手裡扯出來,替她關好門窗,悄無聲息離開。
謝玖兮直睡到巳時才醒來。她睜開眼時,天光大亮,屏風被完全拉起來,擋住了外麵的陽光,床榻前的小幾上還放著一盞茶。
這一看就是蕭子鐸的手筆,原來昨夜的一切並不是夢。她坐起身,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果真嗓子好受很多。這時外麵傳來敲門聲:“四娘子,您醒了嗎?”
謝玖兮打起精神,說:“我醒了。祖母如何了?”
謝老夫人這一病纏綿許久,謝玖兮說要專心給祖母侍疾,把所有議親的話都推了回去。
謝玖兮這樣說也不全是借口,謝家郎君們要上朝應酬,謝二娘、謝三娘都已定親,能全天守在謝老夫人身邊的隻剩謝玖兮。她專心侍疾,完全不過問外界的事情,其他人見謝玖兮如此孝順,也不好在這個當口提議親的事。
謝玖兮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外界的事卻並沒有消停。那日皇帝在竹林堂忽然發瘋,嚇壞了不少人。之後皇帝又召新蔡公主入宮,出來時新蔡公主莫名“死”了,皇帝送了一具屍體回何家,說那就是新蔡公主。
好端端的妻子進了趟宮就死了,何邁當然不肯信,但皇帝說屍體是新蔡公主,何家再懷疑也得聽從。
何邁按照公主之禮將屍體下葬,然而皇帝對於姑姑的死毫無觸動,反而日日在宮裡尋歡作樂。聽說,他新寵一位姓謝的宮女,短短幾日就被封為謝貴嬪。
謝玖兮聽到皇帝封那個女子為“謝貴嬪”,心裡甚是惡心。她發現皇帝和山陰公主真是絕配,山陰公主對姑父不軌,皇帝更是出格,直接將姑母強搶到宮裡。
皇帝乾出這等罔顧人倫之事,並不覺得羞愧,反而帶著“謝貴嬪”登上禦車,大張旗鼓在建康遊行。如此行徑,何邁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不對勁。
何邁裝作一無所知,十月時他假意舉辦新蔡公主葬禮,實際上卻在私底下聯絡人,想要廢黜皇帝,擁立晉安王劉勳為皇帝。不知道哪裡走漏了風聲,十一月初三,皇帝突然率兵衝入何府,亂刀砍死了何邁。
新蔡公主的丈夫死去,她徹底成了宮中的“謝貴嬪”。皇帝對謝貴嬪十分寵愛,勢頭直逼皇後,甚至伺候皇帝的太監說,皇帝想要廢棄謝韞容,改立謝貴嬪為後。謝貴嬪無顏麵對故人,哭著推辭,皇帝才勉強打消這個念頭。
謝老夫人在府中養病,聽到這些話,氣得大罵荒唐。自此之後謝老夫人卻像抽去了心氣一樣,身體迅速衰弱下來。
謝老夫人鬱鬱不樂,經常看著外麵的飛鳥走神,不知道是不是在後悔讓謝韞容當太子妃。
謝玖兮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她連連催促瑤姬,讓她快點打探太陽石的下落。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陰晦蒼白的冬又來了。但今年冬天建康城內很不太平,何家和新蔡公主府的血腥味還未散去,皇帝又召湘東王、建安王及山陽王三位王叔入宮,將他們囚於殿內毆打欺淩。
皇帝讓三位王叔脫光衣服,關在籠子裡像豬狗一樣對待,甚至命身邊隨從當著建安王的麵,逼汙建安王的生母楊太妃。
皇帝的行為越來越瘋狂,建康城中人心儘失。入夜,蕭府書房燈火高燃,一夥人披著黑鬥篷悄悄離開。等黑衣人走後,蕭子鋒從屏風後走出來,問道:“父親,他們所言,您覺得如何?”
蕭道坐在書案後,沉默良久,搖頭說:“不可,時機未到。如今大部分軍權掌握在沈攸之手中,沈攸之不表態,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蕭子鋒歎氣,憤憤不平道:“那就任由宮裡那人胡作非為嗎?謝皇後何其高華,他卻這般折辱,將謝老夫人氣得重病不起,聽說,他還意圖強占謝四娘子。”
宮裡的事已經傳遍世家,皇帝虐待他的叔叔、姑母,世家無人出麵,但皇帝竟敢欺辱謝家,世家立刻群情激奮,都覺得皇帝太過分了。
皇帝年年換,但掌權的世家從未變過。先前何邁謀劃造反時,就偷偷來找過蕭道,被蕭道含糊過去了。後來何邁果然事敗,皇帝大肆屠殺何家,看似強勢鎮壓了造反,然而,私底下的暗流卻越發洶湧。
蕭道嘴上說著忠君愛國,其實心裡也覺得劉業不配那個位置。自文帝之後,劉家再無正常人,以致於劉業這種狂躁昏聵的毛頭小子都能當皇帝。劉家氣數將近,正是能者取而代之之時。
蕭道內心意動,但這種事成王敗寇,沒有必成把握,不得走漏半點風聲。蕭道沉思良久,問:“謝四娘子在宮中受驚,你可曾去謝家看望過?”
蕭子鋒聽明白父親的意思,眼睛中迸發出亮光,又失望地垂下眼睛:“我隨母親去過。但謝老夫人身體狀況不好,四表妹一心侍疾,無心說話。”
蕭道聽到,十分恨鐵不成鋼:“女子都臉皮薄,她不說話,你多去找她不就行了?”
蕭子鋒內心有苦難言:“父親,並非兒子不主動……而是四表妹深居簡出,恪守閨訓,兒子連她的麵都見不到,便是有話也無處說。”
改朝換代不是一家一族能完成的,蕭道若想舉大事,必須拉攏其他氏族幫忙,而聯姻,無疑是最有效的結盟方法。
謝家從東晉起就把控朝堂,英雄人物來來回回,帝位幾易其姓,但謝氏始終屹立不倒。謝家在朝中的影響力無可比擬,如果能得到謝家的助力,蕭道的成事把握會驟進許多。
蕭道思忖著,說:“改日我會宴請謝相,你和謝四娘子門當戶對,年齡相仿,想來謝相也樂意看到親上加親。你先回去吧,之後的事我自有安排。”
蕭子鋒拱手,他猶豫片刻,問:“父親,二弟也到了議親的年紀……”
蕭子鋒原本沒有將蕭子鐸放在眼裡,奈何謝玖兮對蕭子鐸青眼有加,小時候走得近就算了,如今三人都已長大,她似乎還和蕭子鐸有往來。
蕭子鐸這些年為了照顧半瘋半傻的南陽公主,鮮少出門,坊間知道蕭二郎君的人沒幾個。但蕭子鋒莫名對蕭子鐸不放心,他總覺得這位二弟,並不像看到的那樣簡單。
蕭道聽到蕭子鐸的名字,微微怔鬆。
蕭子鐸啊……這個孩子本該是他的嫡長子,很早之前蕭道就在思索他的名字。可惜蕭子鐸命不好,還沒出生,就注定要被剝奪一切。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蕭道多年來不斷告訴自己,這都是蕭子鐸的命。就像人一出生有的是世家有的是庶民,蕭子鐸投胎成廢太子遺脈,便是他的命運。
蕭道說:“他的婚事我會注意的。但你才是蕭家長子,尊卑有彆,等忙完你的婚事,再準備他的也不遲。”
蕭子鋒徹底放了心,給蕭道行禮後退下。他出去時,和一對男女擦肩而過。
這兩人雖然穿著時興服飾,可是兩人眸光湛亮,容色照人,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
蕭子鋒心中生出種怪異感,腳步不由停住,然而意外的是,對麵那兩人也停了下來,回身看他。
女子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她旁邊那位男子目光深重,淡淡道:“寧姒,我們該走了。”
被稱為寧姒的女子似乎看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掩唇抱住身邊人的胳膊:“知道了,哥哥。”
那個男子最後掃了蕭子鋒一眼,轉身離開,看他們去的方向,正是蕭道書房。
蕭子鋒被釘在原地,隻覺得天旋地轉。他認識這兩個人嗎?為什麼那個男子最後看他的眼神,如此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