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卻連眉頭都不抬一下:“四叔的誘兵之計爾。否則的話, 他從不信鬼神的人, 會讓阿寧出來拜神?暫且不要動,再等消息, 若不能一次帶走阿寧, 則全是徒勞之功”
“可殿下不想找到陶八娘?”佟謙又道:“您不會真妄想著, 從肅王府帶走一個王妃吧。
裴靖唇角噙著絲苦澀的笑:“舅舅, 您任少傅的時候, 還曾與本宮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本宮曾承諾過阿寧要娶她,又焉會言而無信?”
這天真的少年,倔犟的太孫, 他想在板上釘釘的事情都已發生的情況下,帶走羅九寧,行使自己的承諾,娶她為妻。
佟謙就仿佛看著一匹生就一幅矯健身姿的千裡馬,載著一輛價值千金的馬車,疾馳著奔向懸崖,奔向粉身碎骨,卻徒勞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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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夫人徐氏就在道觀的大門上等著羅九寧,遙遙見她前來, 徐氏即刻下拜, 抬起頭來, 卻是說:“久不見阿寧, 便我也沒想過,到底你能作了肅王妃。”
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能一步登天作了肅王妃,在如今這仕庶仿如天彆的世道上,果真是能驚掉眾人眼球的。
但是,羅九寧為此失了一個父親,失了一個姨母,於她來說,若能換得父親安在,姨母安康,她寧願隻嫁個貧家男子,一生一世,也不要作這王妃。
心中這樣想著,羅九寧卻是笑著說:“久不見刺史夫人,不知你家陳大人如今可還安好。”
徐氏一襲深藍色,潞綢麵的褙子,本是笑的極明媚的,聽了羅九寧這話,卻是歎了一歎,而且,明媚的天光下,她脂粉不施,兩隻眼底的淤清格外的重。
“自王爺到了洛陽,他手中的差使被分去不少,如今等於是賦閒在家呢。”徐氏笑道。
但她話音裡也有深深的擔憂,畢竟權力這東西人人皆愛,原本洛陽是刺史陳仝一人獨大,如今乍乍然來了裴嘉憲,全權接管整個洛陽,為官而又賦閒,他心中豈能高興?
羅九寧握過徐氏的手,卻是一幅推心置腹的樣子:“夫人還是三年前有過一胎,到如今都沒有孩子,刺史膝下空懸,隻怕您夫妻二人為此也很憂心吧,就沒有想過辦法?”
那陳刺史與徐氏倒是一對恩愛夫妻,但是,陳刺史也有個不舉的病症,卻是在三年前,在夫人難產大出血時,給生生兒嚇成個不舉的。
“王妃說笑了,您難道沒發現,我的身子與原來有些不一樣?”
羅九寧這才驀地醒悟過來,這徐氏應當是個孕身,才會不施脂粉的。
“他那病症,早在一年前就好了。”徐氏掩不住心中的雀躍,悄聲的說。
羅九寧心中咯蹬一聲,卻是頓時就試探出來了,陶八娘果真還活著,而且,應當就藏匿在這徐氏家中。
為甚?
因為陳刺史那不舉,是叫夫人難產之時的血汙給嚇的,而一直以來,治那不舉,仍是陶九娘流傳下來的方子。羅九寧有這方子,陶八娘也有。
若不是陶八娘入府之後,替陳刺史配了那味回春之藥,徐氏又焉能懷孕?
不過,既刺史夫人有孕在身,道觀之中按例就是不能去的。
恰離此不遠,就是刺史家在洛陽城中的一處彆院,刺史夫人於是帶著羅九寧,就到了自家彆院之中。
這座彆院隻是前後二進,南式的小院建築,內裡家具無一不精,倒是極為清雅。
甫一入屋,暖龍燃燃,涎香森森,羅九寧坐到椅子上時,隻覺得那引枕都是特地放在火邊烘過的。
因為那烘過的引枕,羅九寧倒是特地留意了一下仆婢們。
她原來也曾跟著八娘到陳刺史家作過客的,徐氏熱情好客,心地良善,其所用的仆婢們,也皆是些良善之輩。此時再看徐氏身邊的侍婢並婆子們,卻總覺得個個兒皆有些麵生似的。
兩廂入座,上了茶,刺史夫人便與羅九寧聊起小時候的家常來,再感慨幾句九娘的失蹤,八娘的死。
羅九寧總覺得,既八娘活著,無論如何也該要聯絡自己,倆廂一起逃出生天才好。
可是瞧這刺史夫人的樣子,卻顯然沒有那個意思似的。
倆倆坐了半日的功夫,吃了頓閒茶,聊了會子,羅九寧也就該走了。
不過,就在臨出門時,徐氏捧過來一隻金嵌藍寶石的葫蘆式盒來,笑道:“娘娘屈尊前來,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娘娘,這式盒裡裝著的,也不過些尋常乾果兒,但也是我一番心意,王妃千萬不要推辭才是。”
羅九寧笑著接了過來,揭開一看,果真是些乾果。隻是,刺史夫人握著式盒的手有些緊,仿佛欲給,又不願意給似的。
羅九寧也不動聲色,將式盒從她手中接了過來,淡淡說道:“怎會,夫人言重了。”
回程的馬車上,杏雨見羅九寧將隻式盒不停的揭開來再蓋上,遂支過肘子來,格外好奇的問道:“娘娘,您是饞乾果兒呀,還是不饞,若真的饞,就吃兩枚唄。”
羅九寧一隻手輕輕撥拉著乾果,問道:“杏雨,你瞧這幾樣皆是甚東西?”
杏雨掃了一眼,道:“桃乾兒,金麻棗,柿餅兒,再兼幾隻醃梅子,果真是極普通的東西呀?”
但在羅九寧看來,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普通。
棗桃棗桃,加在一起就是早早逃離,而那柿餅雖不過最簡單尋常不過的東西,可是,回府之後放在燈下,羅九寧仔仔細細的看,忽而就發現,柿餅皮子蓋住的地方,用銀針仔仔細細的刻著兩行字,上麵卻是寫著,十月十八,白馬寺,曬經台。
這麼說,果然陶八娘就在刺史府,隻不過是給拘禁著,出不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