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就在這時候,身後一人輕聲說道:“陶先生,那味合昏膏,您如今還配嗎?顧某自陶先生嫁後,已有一年不曾有過一夜好眠。”
要說起醫生來,會有很多稱謂,比如說,經常打著幡子四處行醫的,會被稱為郎中,而坐館的,又被稱為醫生,而醫生之中最德高望重的,則會被稱之為,先生。
羅九寧在安濟堂坐醫診脈時,因假冒的是陶九娘的名號,是以,人人都要稱她一聲陶先生。
所以,隻要喊她‘陶先生’的,就必定是認識她的熟人。
羅九寧驀地就是一驚,回過頭來,便見顧澤海站在自己身後。
她道:“顧長吏,按例,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再者,我或者給你治過病,但如今可是肅王府的王妃,你也是王爺的身邊人,如此稱呼,怕是不對。”
顧澤海往前走了兩步,道:“陶先生言重了,顧某是因為敬重您的手藝,敬重您是位良醫,才有此一稱。不過……”
他說著,手中一隻帕子,竟是就向著她的口鼻捂來。
羅九寧也是於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鄭姝想要殺她,找的殺手非是外人,而是裴嘉憲身邊最得力的門臣,顧澤海。
這鄭姝,可遠遠比她想象的心機更加深沉啊,手腕也比她想象的伸的更遠。
“顧先生,顧先生……”羅九寧幾番掙紮著,疾疾喚道:“你可不能這樣兒,你可是有大好前途的人,犯得著為了我這一條命就浪費了自己的前途嗎?”
“羅九寧,我的失眠無人能醫,無藥可治,我又怎會殺你?”顧澤海一邊捂著羅九寧的,一邊將她往不遠處的寮房裡拖著:“但是,有人要你死,恰好又求到了我這兒,你不願意呆在王府,而又無處可去,我此生的失眠,又隻有你才有藥可醫,我此時不是在殺你,而是在救你,你懂不懂?”
羅九寧愈是掙紮,顧澤海就捂的愈緊,她狠命蹬了幾蹬,不惜張開嘴來咬他,撕他踹他打他,但顧澤海就是不肯鬆手。
“而且,跟我走,我還能告訴你,你爹羅良,去年中秋究竟是怎麼死的。”
羅九寧終於停止了掙紮,停下來,揚頭望著顧澤海:“我爹不是給皇帝擋箭身亡的,怎麼,這又有何不對?”
既她不掙紮,顧澤海當然也就不再捂她的口鼻了:“當然有不對,天子出巡,整條秦淮河圍戒森嚴,刺客從水中而起,滿船之人無人醒覺,唯獨你爹叫人一把推搡到皇上麵前,將箭擋下。這到底是為甚,隻要你不反抗,我悉數告訴你。”
“現在就說。”羅九寧與他僵持了起來。
“你跟我走,我才能告訴你。”不見兔子不撒鷹,顧澤海也不是好糊弄的。
羅九寧轉而想了想,終於還是掏出了自己懷中的銀票,啞聲道:“不瞞顧長吏說,我也早有走意,但如今不是時候,更何況,我的孩子還在王府,我得把他帶出來才成。”
顧澤海顯然頗有幾分懷疑,但總算因為羅九寧的誠懇,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她。
揚起雙手來,他道:“自從去年你嫁入王府,我便一直在暗中看著你,也知道你在王府中過的艱難,隻是一直以來,你一門心思,委曲求全於王爺,又閉門在府,深居簡出,任誰想幫你也幫不到你。如今既你想走,刀山火海,顧某再所不辭。”
這顧澤海,榜眼出身,將來會在裴嘉憲登極之後,成為他手下最得力的重臣,也是將來的尚書府侍中。此人能力卓著,心機亦深不可測。
顯然,鄭姝以為自己可以借他之手而殺了她。
顧澤海是肅王府的人,殺了她,無人會懷疑是東宮乾的。
而裴嘉憲既不愛她,也沒拿她當真正的王妃來待,當然不會去查她的死因。
但顧澤海有失眠症,把她帶回去,正好可以天天替他治失眠,不得不說,這些人一個一個,心中暗藏鬼胎,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她一個天真懵懂的女子,在那本書裡還能活到裴嘉憲登基為帝的時候,也算是撞大運了。
撫著胸膛喘息了良久,羅九寧抬起頭來說道:“我也不知道顧大人的話可不可信。不過,我曾給你家顧大娘治過很久的病,貼了不少的藥錢,便後來你作了長吏之後有錢了,她來還的時候,我也未曾予過一分一毫。概因我外公說了,醫者,天生的父母,行醫,隻問救人,不問發財。
而你呢,我替你治了一年的失眠症,你要真的能度我逃出王府,不被任何人追殺,悄悄的隱藏下來,我將治失眠的藥方給你,助你徹底斷了痼疾,好不好?”
顧澤海笑了笑:“好。”
說這,他這是竟就這樣把羅九寧給放了。
越過青色的磚沿,和一叢叢枯黃了,落著霜的枯草,就在門後,陳千裡仿如欲發的脫兔一般,凝神,一手緊攥刀柄,是個幾欲脫鞘而出的姿勢。
而他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的藏經樓。
藏經樓上,俯首而站的,卻是肅王裴嘉憲。
鴉青麵的袍子,外罩一件本黑麵的大氅,襯著他冷玉色的肌膚,兩道修眉如刀而揚,但他的手原本一直高高揚著,在看到顧澤海鬆了羅九寧的同時,卻是極緩的往下壓了壓。
那意思,當然是叫陳千裡勿要輕舉妄動。
“王爺這王府內院,可謂臥虎藏龍,我也是沒想到,鄭姝找的,竟會是他。”就在不遠處,那曬經樓的頂樓上,陸如煙如是說著。
裴嘉憲雙眸如隼,冷冷盯著遠處,窄巷之中的顧澤海和羅九寧,默了良久,道:“八娘那裡暫且不要動,叫她安生藏著去。至於羅良的死,暫且等顧澤海自己說出來,此刻就回府,孤倒是得看看,王妃是否真的籌劃著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