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嬤嬤笑道:“大多皆是府中現成的東西,就這頭鹿費了些事兒,不過也是姨娘自己養的,咱們好討什麼銀子。”
雖她這麼說著,鄭姝還是使個眼色,命良緣給郭嬤嬤遞了十兩一錠的銀錠子過去。
她財大氣粗,出手又大方,不比王伴月窮嗖嗖的,內院這些奴才們才願意搶著來給她辦差。
桌子當中一盤新鮮的鹿肉,恰才五個月的小幼鹿而已,連腥膻都不曾生,恰是最嫩的時候,取其前腿腹上那兩塊最細嫩但也緊致的肉來作膾,就在銀炭爐子上烘烤,烤到外頭斷生,裡麵還是帶著血的鮮甜,甭提有多好吃了。
這是當今皇帝最愛吃的一道名菜,所以鄭姝一直準備著,就是準備給裴嘉憲用的。
隻聽外麵阿鳴高高兒一聲王爺駕到,還在下首布置著的郭嬤嬤立刻就率著人從側室的門上退出去了。
鄭姝輕輕噓了口氣,連良緣和吉祥兩個都攆了,親自上前打簾子,上前便道:“如此深夜,也不知王爺吃過了與否,妾身這裡備了一桌子的菜。”
高大的男人身上帶著股子寒氣,還兼著些羅九寧那屋子裡,揮之不去的淡淡藥息:“怎的無酒?”他來了這樣一句。
鄭姝一張小臉兒頓時煞白:“王爺不是戒了酒了,以妾身來看,咱們還是勿要吃酒的好,您說呢?”
男人眸光稍霽,亦是輕輕兒的唔了一聲。
進得門來,環首四顧了一圈,他轉身坐到了桌前,鄭姝旋即也跟了上去,笑容容的說道:“皇後娘娘這些日子來也總問及王爺,叫妾身叮囑著王爺莫要勤於政務,卻疏忽了自己的身體。”
裴嘉憲輕輕晤了一聲。鄭姝於是又道:“麗妃娘娘前些日子和宮裡新來的那位杜細奴吵了起來,皇上氣的責起麗妃娘娘來,說她白生了年紀,卻沒有體統,最後還是皇後勸著皇上熄了怒火。”
裴嘉憲那個生母,真真兒的白生了年紀,卻不生腦子,在她眼中,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比搏得皇帝的寵愛,並叫後宮嬪妃們嫉妒的兩眼發紅更重要的事了。
皇帝驕縱了她一輩子,畢竟她生的美貌,又還沒什麼城府,娘家也興不起風浪來,縱著她也不過縱著個頑意兒。
可如今皇帝不信任裴嘉憲了,麗妃的那些驕縱再耍起來,皇上自然就要厭煩。
裴嘉憲很是苦惱一點,生怕自己那親娘要在宮裡再作下去,要把自己給作沒了。
此時聽皇後肯幫她一點,雖說皆是為了彼此的利益,但既是自己的生母,裴嘉憲就不能不對皇後低頭。
兩道冷厲的眸子漣漪微動,他道:“難得母後不計前嫌,還肯幫她。不過,孤曾記得姝姝當初不是言,寧為東宮妾,不為四爺妃,怎的忽而就想開,來給孤作妾了。”
他這話問的頗有幾分尋究似的好奇,又頗有幾分得意。
當然了,以鄭姝的心機來惴摩,此時的裴嘉憲又驕傲又得意,畢竟在他小的時候,她是皇後最寵愛的娘家侄女,在皇後所居的南宮之中都有單獨的寢室,單獨伺候她的嬤嬤與宮人們。
而他,在南宮之中就是個不討巧的受氣包子。
“說什麼寧為東宮妾,不為四爺妃,那全是南宮之中那些碎嘴的老內侍們編排來罵人的,自打十二歲那年,皇後娘娘說要將妾身賜予王爺為妻,妾身一顆心,就全在王爺身上。”
後來,妻沒作得,反而是作了妾,鄭姝的話語裡,便帶著些淡淡的傷感。
她在錫盤上煎烤著鹿肉,底下銀炭燃燃,鹿肉一投上去,油呲呲的往外冒著,血水迅速收縮,肉旋即也就給煎成了金黃色。
眼前的蘸料碟子裡,除了普通的椒麻等物之外,還有一小撮烘乾後,香氛濃鬱的艾菊。這東西一般人不怎麼吃,但裴嘉憲很喜歡拿它作蘸料來灼鹿肉而食。
裴嘉憲持起筷楮來,在鄭姝期待的目光中將那片鹿肉吃了,再來白帕揩了唇,薄唇抿著,卻是道:“鹿雖說鮮,但到底不曾醃去酸腥,這肉還是有些膻。”
“那,要不要換些彆的菜式進來?”鄭姝連忙道:“有醃好的鹿脯,還有黃羊,野兔,全進王爺愛吃的。”
裴嘉憲也不多說,起身就進了內室。鄭姝一見,自然也就跟進來了。
這原是宋綺的屋子,比之鄭姝,裴嘉憲因為常來常往,當然更熟悉裡頭的陳設布置,轉身大剌剌坐到宋綺原來常與媛姐兒兩個起居頑鬨時的張紅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裴嘉憲便一直坐著。
默坐良久,忽而他一轉身,從身側紅木質的圓茶圍桌上的紅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盤裡尋摸著,尋了半晌,怒問道:“這裡頭的泥哨了,去了何處?”
在外頭的良緣連忙湊了上來,道:“回王爺,妾身們見是用過的東西,清出去了。”
“那是媛小主的東西,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將它清出去。”裴嘉憲頓時就怒了。
他這一怒再怒的,嚇的鄭姝所有的人全都提心吊膽,顫顫兢兢,全沒了方才王爺還未來時,大家一起等著俊美威嚴的肅王殿下大駕光臨時的喜悅。
裴嘉憲攥著手頓了片刻,忽而說道:“鄭氏,過來。”
鄭姝這時候也開始有些怕了,顫顫兢兢上前,笑道:“王爺可是要妾身服侍您歇了?”
裴嘉憲一手支額,坐在桌前,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在桌麵上虛虛的按著,頓了半晌,忽而輕輕一攥,低聲問道:“去年的端午之夜,你和佟幼若都瞧見了什麼,就何至於報到皇後娘娘那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