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夜裡, 忽而一道閃電從天而劈,嘩的一聲,整個屋子被照亮。
被照亮的,還有裴嘉憲的臉。他粗了許多,給風吹成古銅色的臉上,依舊是往日那般看不出情緒來的笑, 兩道眸子格外和煦的盯著羅九寧。
“太子終將要死於燁王之手,而燁王為儲君後,又會謀害皇上的性命,隻為早早登基, 但最後終將登上皇位的將是孤。你所知道的也隻有這些, 對否?”裴嘉憲反問羅九寧。
“王爺……您又是怎麼知道的?”羅九寧囁嚅著就問了一句。
裴嘉憲啞聲笑了笑, 道:“寶昌郡主說自己知道這世間所有人的宿命, 杜細奴杜美人也曾掃榻自薦,稱自己知道這世間所有人的生死, 還曾將這些和盤於孤托出。”
羅九寧愈發的驚了。
她是知道那麼些事兒, 可是,她悄悄的藏著, 沒敢跟任何人講過。
杜細奴和杜宛寧兩個居然在知道先機之後, 還曾乾過掃榻自薦的活兒。那杜細奴是自薦不成, 才入的宮,作的皇帝嬪妃吧。這些女子們的手腕也是夠辣的。
“但裴嘉憲終將殺妻殺子, 並且殺妻求位, 這又是甚鬼東西?你親眼瞧見孤殺妻了, 還是殺子了?”裴嘉憲緊追著反問。
她在那本子的最後一頁,特地用朱筆書了這麼兩行。
閃電劈窗而入,照上去血淋淋的,像抹屈死的冤魂一般。
但裴嘉憲追問的語氣,就跟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莫名的可笑:“孤隻問你,你親眼瞧見孤殺你了?”
羅九寧憋著嘴搖頭。她當然沒見過他殺自己,她所知道的,也皆是聽聞與傳說而已。
“羅九寧,孤不聽這些,也不信這些。更不會照著誰定的宿命去走,去行事。孤要走的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的人生。你若腦子裡也儘是那樣的鬼東西,就趁早將它全除了去,因為孤不信那個,也不許你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說著,他驀地站了起來,一伸手,徑自將那隻小本子湊到燈前,一把火的功夫,竟是焚了個一乾二淨。
站在床前,他低頭看著羅九寧,再問:“孤隻問你,你是隻書了這樣一本,還是彆處還有藏著,掖著的?”
羅九寧連忙搖頭:“就這一本而已,也不過是我為了方便自己記憶些東西。”
昨兒甫一回長安,便灌了幾杯冷酒,方才又淋了整整半夜的雨。饒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裴嘉憲喉嚨有些啞,清了清嗓音,他道:“阿寧,不止一個人知道的先機,就不叫先機,從現在起你最好忘了它,忘的乾乾淨淨的。”
“為何?”羅九寧反問道。
燈下,裴嘉憲笑了一笑,但那笑容卻叫羅九寧莫名覺得心頭發寒。
“也沒什麼。明兒一早就回王府,也不許再在皇上麵前提和離的事情,待孤要放你走的那日自會放你離去,現在睡覺。”這一聲,便帶著些嚴厲,不容羅九寧反駁了。
羅九寧心意難平的躺了下來,叫個混身灼熱的男人環著,雖說他答應了她要和離,但到底如今那份和離書還未到手。
一想自此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羅九寧心中那氣就不打一處來,硬著頭皮問道:“那我要是不願意呢,我總還可以繼續逃?總好過將來要叫你殺死。”
皇位那東西對於一個男人的誘惑性,從他的眼神之中就可以看得到。羅九寧能看到裴嘉憲的那種狂熱和勢在必得。甚至,他還拿國璽給壯壯抓過周,而普朝之中,唯一曾拿國璽抓過周的,隻有太子。
“兒子是孤的,你若想走就自己走了去,孤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兒子。”黑暗中,裴嘉憲來了這麼一句。
羅九寧恨不能咬這男人一口,氣咻咻的盯著他看了半天,於心中罵道:活該我給你戴綠帽子,活該活該。
裴嘉憲於黑暗中睜著眼睛,結舌了整整一夜,卻終究是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告訴羅九寧關於孩子,關於那夜的真相。
她初睡著的時候還在床邊上,待睡熟了,便一蜷一蜷的縮入他懷中,鼻尖往他胸膛上一抵,鼻息沉沉的睡著了。
預知先機的杜宛寧,總覺得自己終將會殺妻殺子的羅九寧。
雄恃於西京,虎視眈眈,隨時準備要複殺妻之仇的蕭蠻,這一個個的人物,在裴嘉憲的腦海之中起了又滅,滅了又起。
沒錯。
他和蕭蠻之間,除了國仇之外,還有一重家恨。
當年,陶九娘在長安與洛陽等地替人醫病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在長安城開藥鋪的男人,並與那男人成了相好,談婚論嫁。
但是,後來,她就發現那個男人居然是大遼西京的惕隱,蕭蠻。
蕭蠻其人,其實迄今為止裴嘉憲還不曾正式謀麵過,因為他向來隱於幕後作隨軍大軍師,卻從不於陣前露麵。
據人傳言,那蕭蠻一幅慘白相貌,為人陰森,可怖,且性格陰為陰毒扭曲。而且,人人傳言,說其是遼國蕭太後的麵首,正因為其人是皇太後的麵首,而太後又掌遼國政事,蕭蠻才能獨掌兩京,任北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