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妃嬪眾多,陶八娘於皇帝來說, 因為死的太過年青, 到底與彆個不同。
要說裴嘉憲在那夜用不光明的手段得來了孩子之後, 一言不發,寐下此事, 而又等著賜婚的, 其人品, 就很值得讓人懷疑了。
但是, 太孫裴靖在天花好了之後, 覲見皇帝時, 不說彆的,隻說他四叔的私闈之事, 這一點讓皇帝也很苦惱。
他一直以來看重的太孫,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一葉知秋, 以點窺麵, 皇帝從這件小小的事情上, 忽而意識到,自己這些年青氣盛的兒子們,也許在私底下,並沒有他們在明麵上擺出來的那麼無爭, 以及溫和。
他或者也還是逃不出曆史,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為皇位而醜態百出的, 來一場爭奪戰了。
就在這時, 外麵來人報說, 太子,燁王並賢王,五皇子幾位來了,等著麵見。
五皇子,因其確實腦子有點問題,原來皇帝一直都是托付給太子的。
但是,又因其驍勇善戰,去年蕭蠻在雁門關外大肆排兵布陣之後,皇帝就把他給調到雁門關去了。
守了半年多的關城的小兒子終於回來了,皇帝自然格外高興,掃了麗妃一眼,叫她收了正形,便道:“傳進來。”
五皇子裴鈺正身材極高,極瘦,皮膚黝黑,八月餘熱未散,他身上披的,竟是狐皮。
隻看人的形容相貌,倒看不出什麼來,但是一說話,那種呆氣就流露出來了。
“老五熱否?”皇上問道。
“熱。”
“那為何不脫了這狐皮,換件普通衣衫?”
“這是我親自打的狐狸,親自剝的皮子楦的皮,要穿給父王看。”
好吧,等他走近了,身上一股血腥帶著臭氣,這居然是剝了的生狐狸皮。
皇帝臭的著不住,揮手示意他往後退,裴鈺正也不曉得拐個彎子,徑直往後退著,若非太子躲得及,就得從太子身上碾過去。
“老五可見過寶昌郡主了?她欲與你為妻,你瞧著如何?”皇帝於是再問。
裴鈺正實言:“沒有佟姑娘漂亮,也沒有佟姑娘溫柔。”
他說的佟姑娘,自然就是為太孫欽定好的太孫妃佟幼若了。太子一聽裴鈺正開始亂說話,便斥道:“老五,不許瞎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是不能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言說的。”
裴鈺正似乎極害怕太子,立刻就閉緊了嘴巴。
而這一切,皇帝實則都看在眼中。但為著難得糊塗幾個字,皇帝還是裝作沒瞧見。
“告訴父皇,說你願意娶杜宛寧為妃。”太子又在一旁悄聲引道。
“我願意娶杜宛寧為妃。”裴鈺正於是跟學舌的孩子一般說道。
太子再道:“再告訴皇上,前年中秋之夜,老四是怎麼哄著你,讓你到翠火宮中去縱火,然後,再強占了羅氏的。再告訴皇上,老四如此作的目的,為何。”
裴鈺正結巴了會子,目光直勾勾的,說:“四哥,四哥……”
他再不肯往下說,太子急了,上前道:“父皇,老四可不止對著杜虢提過拳頭。前年中秋那夜的縱火之人,就是他。要說兒臣為何如此篤定,就是因為,如今老五,以及陶嬪娘娘都可以作證。”
皇帝本是一頭華發,而且因為這一年多來總在吃藥,頭發掉了不少,稀稀疏疏的,一聽八娘二字,那一頭疏發頓時就全豎了起來:“陶嬪?她不是死了嘛,太子,你如今提起一個死人作甚?”
太子不敢上前,卻是使了個眼色給燁王,燁王於是上前,說道:“實則,陶嬪娘娘並未死,大火之後流落出了宮廷,恰好前些日子,兒臣們將她找到了。她也說了,自己願意作證,證明那夜翠華宮的火,是老四親自放的。”
原本,陶八娘這步棋,燁王是留備來攻擊太子的。
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今為了把裴嘉憲給搞下去,他就不得不祭出陶八娘來,一舉搞垮裴嘉憲。
“陶嬪,果真還活著?”皇帝聲音頓時發起了顫。
他隻有一個公主,還遠嫁了土蕃,當初禦醫們會診,皆說陶八娘腹中懷著的是個女胎,皇帝不知有多高興過,卻不料一屍兩命。
“孩子呢?”皇帝再問一句:“她腹中的孩子可有存活下來?”
燁王道:“據說孩子是沒了,但兒臣確認陶八娘委實活著,而她也願意指認,當夜縱火行凶之人就是老四。”
皇帝閉了閉眼,緊攥著椅背:“把陶嬪給朕帶上來,朕得見見她,也要親口聽她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且說早些時候。
羅九寧以為入宮之後,自己得先去西華宮給麗妃請安,然後再像未婚時那樣,轉上一圈子,從北宮到南宮,給太後和皇後也磕頭請安的。
誰知入宮之後,眼看就要到西華宮了,裴嘉憲卻是腳步一拐,就準備要往翠華宮而去。
那地方如今住著杜細奴杜美人兒,而且,還曾經起過一場大火。雖說陶八娘如今還活著,但到底不知在陳刺史府上過的如何。
隻要一想幾個姨媽全部凋零,羅九寧就一步都不想去翠華宮。
“王爺若想去,自個兒去便罷了,我去西華宮找麗妃娘娘去,可好?”就在太液池畔止了步,垂柳青青,羅九寧就不肯走了。
裴嘉憲回過頭來,似笑非笑望著她:“阿寧,西華宮中隻有一畝玫瑰院子,到了八月,玫瑰開的可就不多了,她寧可自己不食粥,也要把花送給你來吃,就喊她一聲母妃又能如何?”
羅九寧迄今為止,還沒有喚麗妃叫過一句母妃呢。
她撇了撇嘴,沒接這話。
就在這時,西華宮的總管大太監阿福疾步匆匆的,就從翠華宮那邊的來路上跑了來,這阿福是個胖子,跑了一身的汗,遙遙見了裴嘉憲,便道:“王爺,翠華宮外全是燁親王的人,瞧著果然有點兒不同尋常。奴才也敲了半天的門,無人應聲兒。”
綠柳扶風,裴嘉憲那鴉青麵的綢袍叫風吹著,烈烈而響。他道:“罷了,你陪王妃在此站著,等閒不要讓她亂走動,孤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