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萬清沒回答岑鳳華,隻對著阮司南的方向, 說:“我給你買鉛筆, 不是讓你做這種事!”
說到這裡, 阮萬清的聲音裡, 有點動容,是情緒在渲染:“人生什麼時候不會有低穀?你爺爺在世的時候,差點遭遇破產。其實已經和破產沒有區彆了, 廠房要被收走,家裡但凡有點值錢的東西, 都得拿去做抵押, 得還債, 那時候,我和你爺爺奶奶,連房子都快沒的住了。”
“我當時也恨啊,因為我小時候沒吃過什麼苦, 我天天大魚大肉的吃, 胡吃海喝的那種。你看現在都有山區的孩子, 經濟發展這麼多年,還是有些地方經濟很落後,那些山區的孩子, 每天吃什麼?你想象不了。啃樹皮、挖野菜,以為是過去的事嗎?”
“我以前也以為啊,我就是個活在自己井底的青蛙,我覺得世界上, 每一個人都會跟我一樣,幸福,有錢,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穿什麼穿什麼。我可以不把金子當金子用,而是當成衣服穿。睡在那上麵都可以。”
“可我突然有一天,沒錢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知道我那時候多痛苦嗎?痛苦到想死。你奶奶為了省一個饅頭給我,我不高興吃,還質問她,怎麼每天都要吃這些,我真的已經吃夠了,吃吐了,我想吃魚,想吃肉,想吃海鮮。我把那個饅頭,扔到地上,還踩了一腳。你奶奶就撿起來,把外麵的皮撕開,裡麵是好的,還是白色的,她想繼續吃。我當時覺得,太沒尊嚴了。”
岑鳳華拉拉他,讓他彆說了。
但是阮萬清就是要說,這些過往,他根本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阮司南更不可能知道。
“這世界上,有一種罪,叫窮罪。”
“我當時就恨,恨身邊所有的人,恨你爺爺,恨你奶奶,覺得他們沒本事,居然把好好一家公司,這麼大的企業,整破產了。”
“恨到最後,我還想死,因為其他的親戚,他們還有錢,其他的朋友,也有錢。但是有錢的人,因為你沒錢了,他不屑跟你玩了。”
“套用句你們小年輕的話,我那時候有中二病,覺得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對不起我。”
“後來我看到你奶奶偷偷賣嫁妝,有一些,是很久很久以前老祖宗傳下來的,老古董啊,賣了不少錢。她說以後有機會,還能贖回來,反正又不是從世界上消失了。我那時候才突然頓悟,不是我一個人苦。你奶奶她跟著你爺爺,是不是比我還要苦?她以前,明明是一個嬌養的大小姐。她怎麼能吃地上掉下去的饅頭?”
阮司南抬起臉,望著自己的父親。
阮萬清抓著他的肩膀,說:“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怪來怪去,怪到最後,其實我最怪的人,是我自己。我沒能力,沒法賺錢,我當時養不了那個家,我隻能看著你奶奶在夜裡,躲在角落裡偷偷抹眼淚。我覺得自己沒出息,就像你現在這樣!”
阮司南沉默。
阮萬清激動地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用,是不是覺得自己沒出息?上次和我還有你奶奶說,你連幸福都追求不了。站不起來和追求幸福有關係嗎?你去追了嗎,去試了嗎?”
阮司南一怔。
阮萬清:“回答我!”
岑鳳華也是一愣,趕忙推開阮萬清抓在阮司南肩膀上的手,衝他喊道:“萬清,你在說什麼!你在教司南說什麼話啊!”
她把他喊回家,是想讓阮萬清勸說阮司南,趁早放棄,因為對手非同小可,光她知道的霍家,就不是能夠輕易得罪的了的人家。
可阮萬清,不理解他母親的想法:“媽,我們和霍家比,哪一點差了?”
岑鳳華又是一愣,完完全全回答不上。
他們阮家,是做酒業貿易。
國內市場上,份額和比重占得很大,而且有幾種很貴的酒,口碑已經打響出去,上千塊錢一瓶,都已經出口到國外,不止深受國人的喜愛,也深受一些外國人的喜歡。
除此之外,阮家在國內和國外,都有比較大的酒莊。
儘管霍家的酒店生意,遍布全世界範圍,他們阮家,其實也並不差!
“就算你這麼說……”岑鳳華心裡很不安,“那也不行,得罪霍家,不是什麼好事。”
阮萬清直接扔下一句話:“我就算傾家蕩產,我幫兒子追求想要的幸福,怎麼了?我阮萬清,隻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死後,要那麼多錢也沒用,我欠我兒子的,我現在要讓他感到快樂。”
阮萬清振振有詞地說:“我們阮家的男人,絕對不會認輸!”
岑鳳華一時無言以對。
阮司南的目光,在此刻,好像也恢複得稍微清明一點,說:“爸,你教我做生意。我想學做生意,想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他今天看到霍啟真給沈欣媛買了一條鑽石項鏈。
那克拉數,確實很多。
但那又怎麼樣。
沈欣媛不是喜歡錢嗎?
他到時候就賺好多好多錢,給她買,喜歡什麼直接給她刷卡,買到她高興為止,買到她覺得他厲害,離不開他為止。
沈欣媛在霍啟真的麵前,保他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在羞辱他,在說他不行一樣。
阮司南根本不需要她保,他寧願被霍啟真派人打一遍,打到肋骨斷了,遍體鱗傷都行,那是為了捍衛他的男性尊嚴。
他不肯服輸,也不願意輸。
第一次,除了想讓兩條腿回來之外,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欲念!
阮司南往上看去,第一次,無比認真地盯著他父親的雙眼:“沈欣媛必須是我的。一輩子,都隻能做我的女人。”
不管怎麼說,沈欣媛都激起了他的求生欲,岑鳳華早在上一次,便了解到這一點,如今又聽到他這麼用力地說著這句話,感受到話語裡的力量,與穿透人心的震撼度。
岑鳳華終於稍微同意這件事。
況且,以前阮司南受傷以後,就變得一蹶不振。
本來家裡的企業,是準備交給他來打理。
但很長一段時間,現實都讓岑鳳華和阮萬清感到無奈。
阮司南的狀態,不適合接管企業。
如果他再這麼一蹶不振下去,以後他企業的掌管權,說不定會落到分家的人手裡。
換個角度看待這件事,也算是一件好事,岑鳳華不再阻攔,但是,她得說清楚:“做力所能及的事,彆超過自身的極限。還有,我們家是不差錢,但霍家也確實厲害,接下來,就是硬碰硬的行為,我是擔心……”
可不想,阮司南竟然和她說了一句類比的話:“奶奶,這是戰爭啊。在戰場上,有死有活,不是經常會發生的事嗎?”
岑鳳華默默無語,看來他已經做好了很大的覺悟,連死這麼可怕的字,都掛在嘴邊:“……”
恰在此時,阮萬清從阮司南的指心間,收走那支鉛筆,並派護工過來替他檢查傷口。
並且把岑鳳華叫出去說話:“今天,我就叫助理訂後天的機票,去國外,見一見沈黛。如果以後,欣媛真的和司南有什麼,沈黛就會是你孫媳婦的媽媽,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嗎?”
岑鳳華低眉,看著地麵,暗吐一口氣,隨即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
她眼中有淚光閃過,喉頭哽咽,想說什麼話,可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阮萬清看著母親臉上顯示年邁的皺紋,不忍心地抱著她,讓她彆哭。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
岑鳳華想說的是,一切都是為了司南。
他也是一樣啊。
為了他的兒子,即使將來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
連著在醫院裡又休息一天,沈欣媛感覺自己頭不昏了,肢體動作很流暢。
這兩天的時間,都是霍啟真留在醫院裡陪伴她。
除了有兩個小時,要將霍葉舟送回酒店裡林菀的身邊之外,其餘的時間,幾乎與她形影不離。
沈欣媛上廁所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待在衛生間門口,靠牆而站。
又怕她覺得他很可怕,在她出來前,趕緊回座位上坐好。
沈欣媛沒發現這件事。
晚上睡覺的時候,沈欣媛胳膊上有傷口,不能碰水,也不方便洗澡。
隻能將毛巾弄濕,擰乾,擦淨身體。
他會敲門,想要進來,替她擦背。嚇得沈欣媛直說“不用”。
睡覺的時候,他的臉幾乎能貼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