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修竹的變化很大。
十八歲和二十二歲是少年和成年人的差距。成長得不隻是身體, 更是心性與氣質。
看過那雜誌的人大概都會評價這位尹少爺俊美無儔, 隻是稍顯疏離了些。見著本人才會明白, 攝像師和修圖師已經很努力地淡化這種感覺了。他本人要更冷一些, 過分精致的容貌會因為這種冷淡而越發顯得生人勿進。
齊暮時常畫著的那個尹修竹,早就不是現在的尹修竹。
許小鳴的話喚回了他的思緒, 齊暮飛速挪開視線,勉強笑了下:“好久不見。”與人打招呼卻不與人對視,這很沒禮貌,但齊暮實在沒有力氣再去看他。
尹修竹什麼都沒說。
電梯本就是個很壓抑的空間, 哪怕酒店費儘心機地將四周都做成拓展空間的鏡麵, 卻還是掩蓋不了它狹小密閉且局促的事實。
齊暮甚至覺得這鏡麵很煩, 因為反射了多個人影, 將尷尬也乘以數倍,無限度擴散開來。
好在隻有很短的時間,從一樓到地下的專用停車場隻夠打個招呼。
電梯門開了, 許小鳴道:“我們先走了。”
齊暮嗓子眼太緊,連句再見都說不出來,他悶頭走出電梯,身後傳來了尹修竹的聲音:“什麼時候回來的?”
齊暮整個後背僵住,聲音也要多緊繃就有多緊繃:“三天前。”
尹修竹平靜地回了句:“哦。”冷漠疏離, 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客套地問一問, 根本沒想到他回答。
齊暮極輕地籲了口氣, 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尹修竹道:“請。”
齊暮徑直走出電梯, 走近許小鳴,許小鳴看看尹修竹再看看他,忍不住開口道:“你倆怎麼……”跟分手後再碰麵的情侶似的?到底不是小時候了,許小鳴這些年混在娛樂圈,什麼破事都見過,這樣的玩笑話也不能隨口開了。
齊暮道:“我抽根煙。”
許小鳴說:“不急,小孫一會兒才能把車開下來。”外麵的停車場被粉絲堵了,隻能讓助理把車開到這裡來了。
齊暮點頭,心卻始終揪著。
電梯門關上了,尹修竹站在裡麵,遲遲都沒按下樓層。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持續地看著前方。明明人早走了,明明反射的鏡麵中隻有他一個人,可卻挪不開視線。彆說挪動視線,他連大腦都停止了轉動,仿佛一切都定格在了見著齊暮的那個瞬間。
陡然看到他跑進電梯,尹修竹甚至以為這是他深夜中無數個夢的其中之一。除了在夢裡,他還能在哪兒見到他?
“尹總?”停好車趕過來的助理喚回了尹修竹的思緒。
尹修竹眉心擰著,有些茫然地看過來。
跟了他小半年的辛鵬被嚇了一跳——天呐,這個比機器還精密運算的男人也會有失神的時候?
辛鵬趕緊提醒他之後的行程。
尹修竹失焦的眸子慢慢聚焦,又恢複成往常的模樣:“今天的行程都取消掉,手機給我。”
辛鵬一愣,沒敢多問,隻把手機遞給他。
尹修竹劃開手機,點開通訊錄,撥了個號碼。
沒多一會兒電話通了,尹修竹問:“回國了?”
方俊奇道:“嗯,齊暮也回來了。”
尹修竹手緊了下:“你們晚上一起吃飯?”
方俊奇道:“在雪汀,你有空過來?”
尹修竹道:“我一會兒過去。”
方俊奇應道:“那一會兒見。”
“好。”尹修竹掛了電話,手心沁出了一層薄汗。
其實他不該去,也不該再與齊暮見麵,他好不容易走出來,又哪來的自信再去靠近他。可是不行,所有的理智在見到齊暮的瞬間,煙消雲散。
他甚至想毫無尊嚴地乞求他——他哪怕隻是看他一眼,和他說一句話,隻要在能讓他待在他身邊任何一個小小的角落裡,他就心滿意足。
頭部傳來了尖銳的刺痛,尹修竹用力按住了太陽穴。
他無法避免地想起那一年:於黛雲死在他麵前,尹正功懷疑那份親子鑒定的真偽,還有讓人作嘔的兄弟相殘……等他收拾好一切回來,齊暮出國了。
那瞬間,他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叮鈴。”手機鈴聲喚醒了尹修竹。
他麵色蒼白的接了電話,方俊奇道:“你順道接著齊暮?他就在……”
尹修竹閉了閉眼說:“他和許小鳴一起走了。”
方俊奇道:“那好,一會兒見。”
尹修竹掛了電話,輕籲口氣,再度上了電梯。
齊暮和許小鳴到的時候,方俊奇已經入座了。
齊暮和方俊奇也一年多沒見了,上次還是在巴黎。
方俊奇如今哪有半點當年小胖子的模樣,他一米□□,身量修長,因為戴了副眼睛,越發顯得精英範十足。
許小鳴食指勾下自己的墨鏡,打趣道:“方博士帥成這樣,是打算出道嗎?”
方俊奇看他一眼:“白癡。”
許小鳴成了野雞(劃掉)影帝,也不改當年一點就炸的臭脾氣:“我哪裡比得上二十二歲的方博士?正常人都在頭疼畢業,你都開始碩博連讀了。”
方俊奇冷笑:“你也知道是才開始。”
許小鳴閒閒道:“反正到最後肯定是方博士,我就先叫著唄?你看我也沒拿個正經獎項,還不是被人叫許影帝。”
方俊奇懶得理他,對齊暮說:“昨晚回來得有些晚,就沒過去。”昨天許小鳴請客就叫了方俊奇,方俊奇沒去。
齊暮揉揉太陽穴道:“幸好沒去,鳴子那些朋友太能喝了。”
方俊奇瞥了許小鳴一眼:“何止是能喝。”
許小鳴不痛快了:“大學者瞧不上我們烏煙瘴氣的娛樂圈,下次我就不請你了。”
方俊奇道:“提前謝謝你。”
許小鳴又氣瘋了,他對齊暮說:“你看看他!是不是越來越過分了?還真把自己當博士了?有本事你也和尹修竹那樣,四年拿下PhD啊!”
方俊奇不為所動:“比不上你,大學都沒畢業。”
眼看著這倆都二十好幾了,還要一言不合乾起來,齊暮隻能打圓場:“好了好了,還把自己當小孩呢。”
他看了許小鳴一眼道:“你好好說話,彆陰陽怪氣的。”又看向方俊奇:“你也少說兩句,總招惹他乾什麼。”
方俊奇皮笑肉不笑的:“他現在是名人,誰惹得起。”
許小鳴火了:“方俊奇你沒完了是吧!”
方俊奇還想說,齊暮立馬道:“再吵我走了啊!”
這下總算消停了。入座時許小鳴故意坐到齊暮這邊,和方俊奇成對角線,已經是一張桌子上能離得最遠的距離了。
齊暮隻覺得怪好笑——這倆幼稚鬼是一輩子都長不大了。
方俊奇和齊暮聊了幾句,無非是敘敘舊,說點兒各自忙的事。
許小鳴一不懂生物學,二不懂美術,有些插不上話。
他故意挑方俊奇刺:“方碩士請客,隻聊天不點餐?”不讓叫博士,就開始叫碩士,反正要酸到底。
方俊奇道:“等人齊。”
齊暮微訝:“老魏要來?”那家夥不得忙著婚禮的事?
方俊奇說:“尹修竹要過來。”
本來輕鬆聊天的齊暮瞬間繃緊了後背。
許小鳴詫異道:“早說啊,剛才我們還在華辰撞上了,一起多好。”
方俊奇沒多說:“應該也快到了。”
許小鳴也不咋呼了,還有些惆悵道:“想當年咱們四人天天一起吃飯,現在可好……想湊一起才吃頓飯比我拿影帝都難。”
方俊奇:“……”
齊暮根本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他滿腦子都是尹修竹要過來。
齊暮起身道:“我去抽根煙。”說罷就往外走。
許小鳴跟方俊奇嘀咕:“暮哥這煙癮有些大啊。”
方俊奇頓了下,沒說什麼。
許小鳴又道:“你不懂,我們搞藝術的壓力大,抽煙喝酒都是解壓。”
方俊奇忍了忍,沒忍住:“白癡。”
許小鳴沒好氣道:“你他媽一天不罵我就難受是吧。”
方俊奇道:“那我豈不是難受大半年了?”
許小鳴一愣……
方俊奇又冷笑一聲:“好在許影帝名氣大,哪都看得到,看一眼罵一句,倒也痛快。”
許小鳴炸了:“方胖子你彆給臉不要臉啊!”
齊暮剛拿出煙,還沒點上就看到了尹修竹。
尹修竹怔了下,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他。
齊暮不知為什麼,竟有些心虛地扔了煙,說道:“來了。”
尹修竹問他:“你去哪兒……”他明知道齊暮不是要走,可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齊暮訕笑:“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大步向前走。
尹修竹指了下他身後,“洗手間在那邊。”
齊暮:“……”尷尬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