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兩人約在主題樂園大門外的廣場上碰頭, 她掛上電話走出精品店，熟門熟路的去坐地鐵。
而他始終跟在她身後，綴著一段距離, 以免她發現自己。
薑未橙假裝沒有發現他，路上帶上耳機用手機聽音樂。
下地鐵站口的時候, 有人從樓梯下方急匆匆跑上來, 因為太著急重重撞了她手臂一下，她身體一歪，手機從她指尖掉落, 好在屏幕沒碎。
那人一句道歉也沒有, 直接越過她就走了。
薑未橙彎腰撿手機時, 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人在出了地鐵站口的不遠處, 同樣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他身子一歪, 差點摔倒。
那人張口罵了句，結果對上對方一米八五的身高, 凶冷的表情，沒敢繼續找麻煩, 低聲罵了兩句快步走了。
薑未橙撿起手機, 無聲笑了笑。
兩人就這麼一個裝沒看見，一個真以為自己沒被發現，一前一後的抵達了主題樂園廣場。
薑未橙和他“碰麵”後, 將自己在半途拐進肯德基買的兩個漢堡和一杯飲料遞給了他。
“乾嘛？”他接過去。
“你還在長身體, 怕你餓, 你先吃吧, 我去買票。”
“現在誰還在售票點買票啊姐姐！”霍曦塵搖晃了下手機, “早就已經買好了。”
“這裡門票挺貴的, 我把錢轉給你！”她說著去拿手機。
霍曦塵眉梢一揚，抿了抿飽滿紅潤的嘴唇，長臂一伸勾住她脖子將人拉進自己懷裡：“走啦，才多少錢，彆婆婆媽媽的！”
“勒——”她去掰圈在鎖骨上方的手臂，薄薄的長袖外套下，是少年纖瘦卻結實的手臂，根本掰不動。
“我都受傷了，你也不讓我靠靠？”他將裹著繃帶的那一截手腕露給她看，感覺上像是在撒嬌，不過不似從前那樣溫軟，反而帶了些傲嬌。
“行行行，靠著。”他稍稍鬆了一點力，她便不再掙紮了，想到什麼，又去拿手機，然後解鎖開了微信。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按住了她的動作，他很不滿的看著她：“都說不要轉給我，這點錢我自己有！”
“確定是你自己有？”
他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冷哼一聲：“想什麼呢！才不是那個人的錢，我自己打工賺的好嗎！”
對著這張冷臉，她卻笑了：“嗯，很能乾。”
他有些怔怔的看著她的笑容，片刻，低頭湊到她麵前，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彆把我當小孩，我成年了，打工賺錢是很正常的事。”
“嗯，又能乾又正常。”她今天原本就是來冰釋前嫌的，自然好說話的很。既然他願意接受和解，那她都由著他。
“……”這話一聽就是敷衍，他抿了下唇，決定暫時大度不和她計較。
這個主題樂園是新造的，有各種最先進的遊樂設施，比她以前大學時期和其他同學去的遊樂園好玩的多，也華麗的多，琳琅滿目的各種主題區域看得人眼花繚亂。
霍曦塵起先還擺酷，跟著她去排隊的時候，一臉高冷傲嬌的站在她身側，評價這個設施太幼稚，評價那個設施太傻……總之加起來各種沒興趣。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來遊樂園吧？”
“……”
但很快，隨著第一個項目懸掛式過山車的開啟，他嗨了。
“那個我們再坐一次！”從過山車上下來後，他立刻一臉正經的提出意見，“剛才太快了，我得再考察一次。”
“不不，姐姐年紀大了……”薑未橙頭疼。
“你才不大，走啦！”他長臂一伸，習慣性勾住她肩頸，直接領著人去排隊。
在他們身後，和他們同一批坐過山車的幾個年輕女孩子也笑笑鬨鬨的跟著重新排隊。
霍曦塵唇角微勾仗著身高伸長脖子數前麵排隊的人，在計算要等幾批才能輪到他們，完全沒有注意他們身後，那幾個女生落在他身上熱烈而晶亮的眼神。
薑未橙倒是注意到了，她看著她們明朗熱切充滿憧憬的目光，感歎了一句青春真好。有些情感，隻有在固定的年齡段，才能體會到。
青春之所以寶貴的原因就在此，就像她，哪怕看著霍曦塵的時候也知道他長相非常優越，可卻不可能會像年輕的女孩子那樣臉紅心跳，悸動而憧憬。
“看什麼呢？”他計算完批次，低頭見她心不在焉的看向彆處，便朝她目光的方向瞥了一眼。結果這一眼，驚得那幾個女生臉紅低呼，那模樣簡直像是追星女孩見到了偶像。
薑未橙滿耳朵都是她們壓低的碎語：“哇靠！好帥！……是不是哪家娛樂公司的新人啊？比你老公還帥啊！……老公原諒我！我要爬牆了！……太帥了！我要死了！”
薑未橙：……
果然，年齡即代溝。
霍曦塵一臉習以為常的收回目光，把身旁的人從身側拉到身前，依舊把受傷的那隻手掛在她肩上，湊到她耳旁問道：“我今天打籃球的時候帥不帥？”
少年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些微的癢，她捏了捏耳垂：“帥。”
“敷衍……”他語氣抱怨，唇角卻翹了起來。
那些總是用迷戀目光看著他的女生們他覺得厭惡而煩人，可她這樣敷衍的態度卻反而讓他覺得喜歡。
他大概真的得病了吧……
一個小時後，兩人坐上了摩天輪，不是節假日，坐摩天輪的人不算多。
他們單獨坐了一個摩天輪艙。他把之前買的卡通兔耳戴上，然後強.行把一對熊耳朵安在她頭發上。
“好傻好呆啊你！”他站在她麵前，唇角揚著笑，連眉梢眼角都是飛揚而單純的笑意。
這個笑容，讓他眸底的漠色全數化開，變得柔軟而明麗，正是當初她在老宅院門外，第一眼見到他時的那種笑容。
她心裡微微一動，原來是真的。
原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笑容，是真的。
霍曦塵低頭看著麵前的女人，她眸光專注的凝視著他，淺澈的茶色，清澈純粹得像一塊剔透的水晶。
那裡麵，沒有算計、沒有利用、沒有迷戀、也沒有厭惡嘲笑……
他的手指從她頰邊經過，指尖不小心擦過她柔軟的麵頰，細膩的觸感讓他心神搖曳。
他心裡又開始癢，一絲絲的，酥酥麻麻，根本就控製不住。
他揉了揉她頭上的熊耳朵，終是控製不住，張開手臂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你這動不動就抱的習慣真是……”他力氣不小，她感覺自己肺裡的空氣都被擠壓出去了，“霍曦塵！”
“以後，能不能一直對我好？”少年清透磁性的嗓音裡帶了一點點壓抑的哽咽，這一點哽咽如同一支箭矢，悄無聲息的擊中她的心臟。
“小塵……”
“不要一會對我好，一會對我不好，我很討厭這樣子……”記憶裡的那些事，從沒有一天真正離開過。
小時候，他必須要乖，要會看眼色，不能哭鬨，無論是肚子餓了，還是口渴了，或者在空蕩安靜的家裡待到無聊了，都不能發出聲音，因為他的媽媽不喜歡吵鬨，喜歡安靜。
他被關過很多次，有時短一點，有時很長。
最長的一次，簡直像是待在地.獄一樣可怕。
無論他怎麼叫怎麼哭，他的媽媽都沒有理他。
他吃完所有能吃的東西，最餓的時候甚至拆開被子把棉花放進嘴裡嚼，後來連魚缸裡帶著腥臭味的水都被他喝光了……
而門外，他的媽媽就像是完全聽不見他，也感覺不到他。
那時他什麼都不懂，隻是以為自己不乖，他的媽媽才不理他。所以，他要更乖了，再乖一點，不發出一點聲音，媽媽才會對他好。
偶爾，媽媽真的會對他好。
她會抱著他去屋外曬太陽，一邊給他看父親的照片，一邊給他講他爸爸的故事。
那是他幼年時光裡唯一開心幸福的時刻。
照片上麵，是曲思恩的臉，他和她抱在一起，對著鏡頭笑。照片很多，她總是一張張從頭翻到尾，語氣溫柔的說故事。
然而等到故事說完，她又會陷入無儘的沉默。
而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的跑到房間角落或是躲進衣櫃裡，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如果發出聲音吵到媽媽，他又會被關進黑漆漆的小房間。
他不想再被關了……
再大一點，霍菲菲終於送他去了幼兒園，因為讀的晚，加上常年在家強製性的保持安靜，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
其他孩子笑他蠢、笨、白癡……受大人的影響，說他是雜.種，是垃圾……
一開始他哭，回家想要說給媽媽聽，可才開口，他媽媽就皺起眉頭，用那種他害怕的安靜目光看著他。
最後，他什麼都沒說，連哭也不敢哭。
在他還沒明白什麼是雜.種的時候，就已經懂得察言觀色，說她媽媽想聽的話，在必要的時候保持安靜，至少可以少被關幾次，少餓幾頓……
而那些在幼兒園、小學嘲笑他、罵他、欺負他的孩子，他選擇了沉默的反抗——打回去。
大多數時候，他都會被打回來，偶爾也會贏，但人數的差距讓贏的次數非常少。
有家長告狀，霍菲菲通常是不理會的。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去世前那幾年，她疲於生活工作，更加不會管他的事……
霍曦塵知道，他對父親這兩個字有執念，甚至有依戀。
因為對他來說，隻有當父親“出現”的時候，他才是個正常的孩子，才有其他孩子哪怕吵鬨任性也能擁有的“母愛”。
可是他餓著肚子想儘一切辦法找到“爸爸”的時候，對方卻說他根本不是他的父親。
那時的絕望，他至今沒辦法忘記。
曲思恩從孤兒院把他帶回去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有個家，可結果他隻是有了一間大很多，漂亮很多的房間。
他經常不在家，偶爾也會帶不認識的女人回來，讓他喊阿姨。
他不喜歡她們。
他從小在霍菲菲的神.經.質.般的高壓控製下生活，他知道自己母親是什麼樣子，也總是能看清楚那些女人又是什麼樣子——曲思恩的眼光總是不太好。
薑未橙一直讓他回家，可對他來說，那裡根本不是家，隻是一棟冰冷的房子。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薑未橙的那棟老屋。哪怕隻是住了一個多月，下雨天會斷電，會發出吱吱嘎嘎奇怪的聲音，可他還是覺得很溫馨。
“下雨天去接你，是因為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