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戰派大多是武將,在武將眼裡,保疆衛土天生就是軍人的使命,堂堂大應,□□上國,豈容那些蒙古韃子放肆。
主和派是以內閣為首的文官集團,理由就是打仗勞民傷財,如今進入夏季,正是韃靼人最兵強馬壯的時候,而西北已經受旱災所苦一月,黃河汛期也即將到來,要用銀子的地方數不勝數,可國庫空虛,實在難以再支撐大興兵戈,不如與韃靼人談判,多賞賜些財物就是。
雙方說的都各有道理,沈映一時也難以做出抉擇。
他並不是天生的帝王,生下來就長在皇家,在穿越之前,他不過也就是個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出生在和平年代,並沒有經曆過戰爭,但他是學曆史的,古今中外,能兵不血刃取得勝利的戰役屈指可數。
一旦打起仗來,那就意味著會死數不清的士兵和百姓,打贏了還好,要是打不贏,不僅付出的金錢和鮮血都成了泡影,說不定還會麵臨著賠款割地等喪權辱國的代價。
可若是不打,那就會讓韃靼人更加藐視大應的權威,花錢買太平等於割肉喂虎,虎視眈眈的韃靼人嘗到了甜頭絕對不會滿足,隻會更加貪得無厭,學曆史的沈映對於這點再清楚不過。
沈映從來沒有對皇帝一句話重比泰山這件事有這麼大的感受,萬千人的生死都隻在他的一念之間,他不敢也不能就這麼草率地做決定。
不過明白郭九塵一黨都主張和韃靼人議和後,沈映心裡便更偏向主戰派了,雖然發動戰爭要付出的代價未知,但他更不屑與這些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人為伍。
可也不能打無準備的仗,國庫空虛,這筆支撐發起戰爭的錢從哪裡來,是個大問題。
又一次聽完文官和武將的爭執,沈映忍無可忍地讓一眾大臣都閉嘴,他想聽的是他們告訴他怎麼才能籌到錢,沒有錢,那還打個屁!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一群白胡子老頭卻不明白。
又或者說,他們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一等到沈映問他們打仗的軍餉哪裡來時,所有人就都不說話了。
沈映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忍不住就想笑,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些人都做了幾十年的官,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嘴上說的天花亂墜,動不動就是忠君愛國,可真要他們為國出力時,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
沈映懶得對著這一陣陣偽善的嘴臉,不耐煩地讓大臣們都滾出議政殿,讓他耳根子清淨一會兒。
沈映起身活動了下身子,本想趁著外麵天色還早,去禦花園逛逛散散心,忽然想到,昨天安郡王進宮給他請安時說過,他已經把淩青蘅在宮外安頓好了,宅子就置辦在安郡王府邊上,若是他想出宮私會淩青蘅,直接可以從安郡王府過去,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沈映想,既然待在宮裡煩心,不如出宮走走,沒了宮裡的紛擾煩惱,心境說不定也會因此變得開闊。
於是趁著暮色,沈映換了身平民的衣服,讓萬忠全留在宮內幫他打掩護,自己帶上朔玉和幾個侍衛,悄悄出了宮,直接往安郡王府而去。
安郡王在自己的王府和淩青蘅居住的宅子之間開了道暗門,從暗門過去,可以直通淩青蘅那邊的花園。
沈映和安郡王打過招呼,然後便隻帶著朔玉一個人,穿過那道暗門朝隔壁的宅院走去。
遠遠便聽到花園裡有人在彈琴,循著琴聲一路探過去,發現不遠處有一座四角涼亭,涼亭角上掛著燈,裡麵坐著一個男人在撫琴。
沈映擺手讓朔玉留在原地等待,然後獨自朝涼亭走過去,等走近後也並沒有出聲打擾彈琴的人,隻是靜靜站在涼亭外麵側耳聆聽那人的琴聲。
等到人家彈完了,沈映才用手裡的折扇拍了兩下手掌心,揚聲稱讚道:“今夜聞君琴一曲,如聽仙樂耳暫明!好琴技!”
撫琴的男人回頭看向沈映,那是一張極為出色的麵龐,俊眉修目,溫文脫俗,晚風將他身上寬大的青衫吹得翩然若飛,瘦削的身材讓他看起來有種羸弱的美感,彆具一番風.流。
男人對於園子裡突然來了外人表示有些困惑,但也沒過於驚慌,溫和有禮地開口問道:“敢問閣下是何人?”
沈映早就給自己取好了花名,直接化用了表字,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趙,名熹。是安郡王府的客卿,方才在隔壁院聽到了這邊有嫋嫋琴聲,十分動聽,便擅自尋了過來,還望公子莫怪我唐突。”
“原來是趙公子,幸會。”男人起身作揖,“在下也是閒來無事,隨便彈彈,本來隻是自娛自樂,難得有人欣賞,又怎會怪公子唐突。”
沈映拱手回禮:“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男人笑道:“在下淩青蘅。”
沈映心道果然是你,麵上不動聲色道:“淩公子是這園子的主人嗎?”
淩青蘅搖搖頭,“不是,淩某也隻是客居於此。”
沈映單手展開折扇,放在胸.前,瀟灑地搖了兩下,“原來你我都是此處的過客,相識即是有緣,不知道趙某今日能否有幸再聽淩公子彈奏一曲?”
淩青蘅笑道:“當然可以,人生難得遇上知音,不知道趙公子想聽什麼?”
沈映信步走入涼亭中,在淩青蘅對麵的石板凳上坐下,開玩笑道:“都可以,隻是在下最近心中憂思甚多,還請淩公子不要彈奏那些哀傷纏.綿的曲子,免得在下聽了忍不住潸然淚下,讓淩公子看了笑話。”
淩青蘅想了想道:“那在下就為趙公子彈一曲《逍遙遊》。”
《逍遙遊》是道家經典,據此改編的琴曲自然也傳達出一種自由豁達,忘我逍遙,無拘無束的精神。
沈映憑靠在涼亭的欄杆上,閉目傾聽淩青蘅彈奏的琴聲,眼前仿佛有高山流水,蒼穹汪洋的影子掠過,心境慢慢變得清明開朗,好像有種漫步雲端,馮虛禦風的飄飄欲仙之感。
一曲彈完,沈映睜開眼,感激朝淩青蘅點了下頭,“多謝淩公子為我彈奏這一曲,淩公子應該是信道之人吧?否則以你的年紀,應當彈不出這《逍遙遊》裡的境界。”
淩青蘅爽快承認:“趙公子好耳力,的確,因為淩某自幼體弱多病,父母便把我送入道觀養病。”
沈映搖著扇子,裝作漫不經心地用言語試探淩青蘅:“既是信道之人,那應該超然物外,遠遁山林才是,又為何入這紅塵裡來?”
淩青蘅微笑道:“心若有所牽絆,即使世外也不能得到安寧,心若自由,即使身在紅塵,也無人無物可以束縛。”
沈映深以為然地點頭,“說得好!是紅塵還是世外,隻不過是人的一念之間,隻要心無羈絆,又何必分紅塵世外?這才是道法自然。”
“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遇到趙公子這樣的知己。”淩青蘅看向沈映的眼神裡,帶了些讚許,問,“那不知在下彈完之後,有沒有讓趙公子心中的憂思消散一些?”
“心情是暢快了一點,但不瞞你說,我的煩惱,用道家的那一套,解決不了。”沈映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淩青蘅起身,拿起後麵石桌上煮著的茶,倒了兩杯茶,端給沈映一杯,“趙公子若不想說,淩某也不會強求,但淩某堅信,凡事隻要遵從本心便可使心得到安寧。”
沈映心裡還忌憚著淩青蘅,隻是將茶端在手裡,並沒有喝,“那若是會有人因你的決定受到傷害怎麼辦?”
淩青蘅負手立於涼亭下,長身玉立,舒跑廣袖,像個謫仙一般:“那就要看,你的決定是對大多數人有利,還是對少數人有利。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人騎馬疾馳,馬受了驚無法停下,行至一岔路口,左邊是一七旬老嫗,往右是一名身懷六甲的孕婦,你覺得那人該如何選?”
“若是實在無可避免,那我應該會選往左,畢竟右邊相當於是兩個人。”沈映想了想,抬頭問淩青蘅,“換作是你會如何選?”
“我與你的選擇一樣。”淩青蘅淡淡道,“如果做出一個決定注定要傷害到某些人,但卻同時能讓更多的人收益,即使是不義之舉,也可行得。”
聽完淩青蘅的話,沈映心中豁然開朗,打仗並非他本願,但若是能換得邊境安寧,保衛大應疆土不受侵犯,那一些必要的流血犧牲也是值得的。
沈映想明白後,站起來又朝淩青蘅做了個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多謝淩公子為我解惑了!”
淩青蘅扶起他,謙虛道:“趙公子客氣,我也是隨便一說。”
沈映不禁仔細看了淩青蘅兩眼,心想這個淩青蘅,言談舉止都很脫俗豁達,實在不像是一個用心險惡之人,那他進宮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已入夏,花園裡不可避免的有蚊蟲乾擾,沈映感覺耳邊有嗡嗡嗡的蚊子在飛舞,忍不住揮扇扇了兩下,淩青蘅見狀,低頭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遞給沈映。
“夏日多蚊蟲,趙公子若不嫌棄,我這裡有個香囊,掛在身上可以驅趕蚊蟲。”
人家一片好心,沈映也不好拒絕,接了過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又天南地北聊了會兒,沈映見時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辭,並和淩青蘅約定,下次有空再來拜會他。
沈映離開了院子,從安郡王府出門,回宮的路上,仍在回憶和淩青蘅聊天的內容,淩青蘅為人清明豁達,與他聊天,受益良多,也不用像在宮裡那樣,為了維持皇帝的人設,還得故作深沉,和誰說話,都得說半句留半句,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人。
馬車行到宮門口,沈映從車上下來,沒想到一下車就看到了顧憫站在宮門旁邊,好像等了多時的樣子,
沈映奇怪地問:“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顧憫朝他走過來,行禮道:“臣本想去永樂宮給皇上您請安,沒想到萬公公說您出宮去了安郡王府,臣不放心,便來了這裡等您回宮。”
沈映笑了笑道:“朕隻是去找安郡王閒聊了兩句,有什麼不放心的。”
“夜裡風寒,皇上小心龍體。”顧憫解開自己身上的披風,抖了抖想給沈映披上,卻被沈映抬手擋開了。
沈映今天從淩青蘅那裡解了惑,整個人身心俱輕,並不想身上多件累贅的衣服,“不用,朕不冷,好了,回宮吧。”
說罷,便從顧憫身前走了過去。
顧憫扭頭默不作聲地看著沈映離開的背影,鼻翼翕合了一下,空氣中還殘留著一些沈映身上的味道,除了平時他慣用的龍涎香,還多了一種陌生的香味兒,氣味兒如蘭似麝。
他也注意到,方才沈映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嘴角始終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心情十分愉快,腰間還掛著一個並不屬於他的香囊。
顧憫眼裡的眸光沉了沉,所以今晚,皇帝去安郡王府上見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來晚了!給大家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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