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蘭琴順理成章地住在了東宮,因為有她在,裴司玉自然就搬到了她隔壁,一日三餐得候著。
她的那些事在宮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皇後知道裴之禮動用私刑後派人帶了不少珍貴藥材前來探望。
蕭貴妃也親自來過,說是感謝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實際上眼底的嫌惡根本掩飾不住。
在蕭貴妃眼中,代蘭琴不過是個平頭百姓,臉上還有殘缺,根本沒辦法給裴司玉帶來任何的幫助。
沒錯,在東宮養傷的這段時間代蘭琴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麵目。
那日在給她清洗身上傷口的時候宮女順手擦掉了她臉上用來擋住胎記的遮瑕,昏迷中的她並沒有察覺,直到醒過來看到站在床邊的林思堯和裴之禮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最不想彆人看到的一麵早就無處遁跡。
林思堯還很虛弱,她軟軟地靠在裴之禮的懷裡向代蘭琴道歉。
她聲音輕和:“抱歉,殿下這麼做是因為太擔心我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在東宮養傷吧。”
說著她身後站著的宮女端著一個用紅布蓋住的碟子過來。
林思堯接過碟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掀開步道:“這是天藥老人親手研製的祛疤膏,使用半月以後你身上的傷一點疤都不會留。”她將藥碟子放在榻邊的櫃子上,視線轉移到代蘭琴的臉上,語氣中歉意更甚:“但是你臉上的傷,我醫術尚淺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站在林思堯身後的宮女小聲道:“太子妃,這不是傷、是胎記,用祛疤膏也沒有用的。”
她像是向林思堯解釋,聲音卻正好能讓在場的所有人聽到。
幾乎是一瞬間,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代蘭琴臉上那塊刺眼的胎記上。
代蘭琴已經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她以為在裴之禮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後她剩下的隻有恨。
可在他帶著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心臟刺痛了一下。
多年以前她問過他,如果眼睛恢複以後不喜歡她的容貌怎麼辦,他說不會,不管她長什麼樣他都會很喜歡。
進來東宮以後的很多時候代蘭琴都在想,這世上要是真的有神負責打臉,裴之禮的臉就一定是腫的,因為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都沒有做到。
側過頭躲過眾人的目光,代蘭琴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才生生忍住把林思堯弄死的衝動。
隻是在她轉身之間林思堯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森然。
林思堯被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躲到了裴之禮身後,拽著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裴之禮不耐地看著床上得寸進尺的人一眼,拉著林思堯安慰道:“本宮早跟你說了不用來,就你心善。”
林思堯聲音又小了點:“這件事是因我而起……”
話音剛落,床上側躺著的女人就突然激動地坐了起來,她怒視著這打情罵俏的兩人,拿起櫃子上的祛疤膏就狠狠地砸在了兩人腳邊。
“滾出去!都滾!”她聲音嘶啞,像一頭被困的小獸。
瓷片濺在鞋上,林思堯嚇得驚叫了一聲,然而更讓她害怕的是代蘭琴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緊緊地纏著她。她心跳快起來,愈發瑟縮地靠近裴之禮。
裴之禮臉色陰沉,他堂堂裴國太子,未來的帝王居然被一個長相如此的女人吼?
隻是如今他還不是帝王,他不能違抗皇帝的命令。
再次冷睨了代蘭琴一眼後,裴之禮帶著林思堯離開,等到兩人走到門口,房裡的人還能聽到他溫柔安撫林思堯的聲音……
代蘭琴滿身的傷,好不容易止血包紮好又因為剛才的動作裂開,不過一會鮮紅的血就滲透紗布顯在她白色的外衫上。
裴司玉端著一碗藥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宮女哄著代蘭琴要給她換衣服。
看到她傷口裂開,他眸光一沉:“怎麼回事?”
宮女不敢瞞著,隻能把剛才林思堯兩人來過的事情說了一遍,包括代蘭琴為什麼會撕裂傷口的原因。
聽完事情原委,裴司玉冷著臉對宮女抬了下手:“你先出去。”
宮女趕緊行禮離開,等她帶上門,裴司玉才抬腿走到床邊,溫聲對背對著他的人道:“阿琴,先把藥喝了。”
代蘭琴闔著眼,疲憊地不想說話。
她怪裴司玉一直隱瞞著自己皇子的身份,因為他是裴之禮的弟弟她連帶著記恨了他,可他沒有傷害過他,這些事和他並沒有關係。
事到如今她倒是希望裴司玉不要再對她這麼好,這樣她才能下定決心離他遠點。
見她不願意理會自己,裴司玉眼中閃過落寞,但還是堅持探手去撫她的臉。
“我知道你怨我,一直瞞著你是我不對,早上我也不該讓你一人留在家裡。”他的指尖溫柔地從她的臉上劃過,在觸碰到那塊胎記時微頓,“你可以不理我,但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等你好了你打我罵我、把我當藥人都行。”
代蘭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胎記處傳來的屬於裴司玉的體溫。
她身子一僵,連帶著聲音都是緊繃的,“你出去。”
被林思堯當麵揭開傷口的時候她已經破罐子破摔,強迫自己不在意容貌了。
可到了裴司玉麵前,她竟還想為自己找一塊遮羞布,就像當年對裴之禮一樣。
裴司玉被她推了一把卻不動如山,“等你把藥喝了我就走。”
“……”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個人的性格是很相似的,一樣地犟。
代蘭琴不喝藥,裴司玉便一直坐在床邊看著她,連手指被藥碗燙的發紅都沒注意一般。
兩人僵持了很久,最後還是代蘭琴耐心耗儘準備睜眼去拿他手上的碗。
好巧不巧,在她長睫輕顫著抬眸時,正好看到一張俊臉放大在她眼前。
裴司玉屏息在她的臉上落下一吻。
他的唇是涼的,代蘭琴卻覺得胎記底下的鮮血變得滾燙,就像要灼傷了她的皮膚一般。
從來沒有人,對她做過如此的舉動。
在這一瞬間,她的腦子都是懵的。等她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捏著一根銀針抵著裴司玉的喉嚨,聲音又驚又冷,“裴司玉,你在做什麼?”
裴司玉武功高強,當初十幾個頂尖殺手刺殺他也隻是將他重傷,偏偏在代蘭琴麵前他好似沒有還手之力。他的身子隻在最初的時候緊了一瞬,接著就放鬆下來,甚至為了讓她抵得方便些微微仰起頭。
他吞咽口水時,喉結還大膽得對著銀針滾動了一圈,得虧代蘭琴往後縮了縮手才沒有將他刺穿。
“阿琴,我在輕浮你。”說這話的時候,裴司玉白皙的臉上還有一點沒有褪去的紅霞,“你是我見過最好看最特彆的女子。”
代蘭琴撞進他那雙深情又真誠的眼中,瞳孔驟然一縮。
這話,她在裴之禮口中也聽過,他說她永遠是他心中最特彆的那個,結果呢?
果然是身上流著一樣血的人,隨隨便便就能說出這種話。
內心深處的動容很快被氣惱所籠罩,再抬頭時她眼中已經多了幾分冷意。
她看著裴司玉,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你喜歡我?”
裴司玉直覺她不高興,卻又不知道她為何不悅,隻能老實地點了點頭。
代蘭琴心中一顫,她強行壓下那點莫名的雀躍,又問:“我想做什麼你都能幫我做嗎?像之前在院子裡一樣。”
裴司玉想也沒想地點頭:“隻要你想。”
代蘭琴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也沒有在他臉上看出一絲不情願。比起裴之禮,他的弟弟更像一名天生的演員。
不再多想,代蘭琴要求道:“我要離開東宮。”
裴司玉攪著碗裡的藥,勺了一口溫柔地遞到她嘴邊,“好。”
這回,代蘭琴總算是張嘴將藥喝了下去。味蕾頓時被苦味覆蓋,她的眉頭卻沒有皺一下。
“我要讓林思堯死,還有裴之禮,我一個都不想放過。”
再次咽下一口藥後,代蘭琴說。
在裴司玉麵前,她再不掩飾自己的秉性,正如眾人所說,她就是個毒婦,即便是披上一張美豔的皮她也還是個毒婦。
她想自己已經能夠忍受所有人異樣的視線,包括裴司玉。即便他像裴之禮那樣用厭惡冷漠的目光看她她也無所謂,反正多他一個不多。
隻是讓她意外的是裴司玉依舊順著她,他耐心地給她喂著藥,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道:“你不說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等到他部署好一切,便是裴之禮喪命之日。
代蘭琴沒想到裴司玉會接受得這麼快,她忍不住皺眉問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何這麼恨他們?”
世人都道太子仁厚未來會是一名明君,與他一同被稱道的便是聰明擅謀略的裴司玉。
代蘭琴不覺得他一點都不懷疑自己和裴之禮的關係,畢竟她對裴之禮表現出來的恨是那麼明顯。
她盯著裴司玉,果然看到在她問完後他躲閃了視線。他果然是在懷疑的,隻是什麼都不問。
代蘭琴笑了笑,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三年多前救了他的那個人,其實是我。那時候我剛從天藥穀逃出來就遇到了他,我們在一個偏僻的村莊定了情。”
裴司玉手指緊攥著藥碗,關節處泛了白。
代蘭琴仿佛沒有發現他眼中閃過的痛色,還在繼續說:“那時候我當他是書生,他也許諾高中以後娶我。沒想到等我打探到他的消息時他已經定了親,還是和一個救了他的女人。”
她看著裴司玉的眼睛,含恨道:“林思堯冒名頂替了我的身份,裴之禮負我傷我,我如何不恨他們?我恨不得他們都死在我手裡!”
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裴司玉隻覺得心像被一隻大手攥緊,悔意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令他窒息。
三年前正是他和太子暗中鬥得最狠的時候,太子重傷那次也是他出的手,準確來說是蕭貴妃找的人,他推波助瀾。那幾個月中宮裡人都以為太子死了,沒想到幾個月後他竟平安回來,還說自己被好心姑娘所救。
裴司玉沒想到,裴之禮口中的那個好心姑娘竟然會是代蘭琴,是他親手給他們兩人製造了相處幾個月的機會。
就像他和代蘭琴在院子裡那樣日日相見、朝夕相處……
向來穩重的裴司玉突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在代蘭琴的驚詫之下抬手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他攥著她衣服的力道很大。
卻又秉持最後的理智沒有碰到她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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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蘭琴沒有用宮裡賞賜的傷藥,她用的是自己研製的藥,傷好得自然也就快一些。
在東宮的第三天她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也能在宮女的攙扶下下地走路了。
裴司玉說到做到,在第三天的時候接她去了寧心宮。這裡比東宮要小一些,卻更奢華。
代蘭琴被安置在裴司玉隔壁,房間很大,桌椅、床榻被褥,連放在門邊的花瓶和擺件都彰顯著原主人的用心。
不用說也知道這都是裴司玉吩咐的,他對她的用心從來都不是作假。
這幾天他依舊親自給她喂藥,一得空就到東宮去陪她。兩人的關係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卻又變化很大,他的話變少了,很多時候都是在她休息的時候看著她,不像往常那般死皮賴臉。
到了寧心宮養了兩天後,代蘭琴的心情看上去總算是好了一些。
然而身在東宮的裴之禮就沒有那麼好受了。
兩天前寧心宮的宮女幫代蘭琴收拾東西,在花壇邊不小心與東宮的太監相撞,東西散落一地時裴之禮在幾件樸素的衣服堆裡看到了一塊玉佩。
因為宮女慌亂地撿起玉佩檢查,所以他看得更加清楚,正是他三年前給救了他的姑娘的那一塊。
可是本應該屬於林思堯的玉佩,為什麼會在代蘭琴那?
這幾天裴之禮心裡一直裝著這件事,他想去寧心宮找代蘭琴問清楚卻次次被裴司玉的人攔在門外。
無奈他隻能旁敲側擊地向林思堯求證他們朝夕相處的點滴。
林思堯並不是每個細節都能答上來,卻又知道重要的隻有他們倆知道的事,至於玉佩,她道是在外麵行醫奔波的時候不慎丟了。她對弄丟信物表示難過,眼淚不要錢似的掉,裴之禮不好再追問隻能將她抱著哄。
他習慣於林思堯的柔弱,因此沒有意識到這次看到她眼淚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皺眉。
…
裴之禮以為隻要代蘭琴在宮裡他就有機會把事情問清楚,可他沒想到的是在她搬去寧心宮的第四天竟然就要出宮。
事情是這樣的——
搬到寧心宮以後代蘭琴的生活就自由了很多,有裴司玉在她可以出入宮裡各個地方,剛好那天就碰到了愁眉不展的裴皇帝。
裴司玉上前請安才知道原來是雲陽邊界的一座小城池鬨了瘟疫。在這個山雪消融洪水多發的季節瘟疫是常有的,好在情況沒有那麼嚴重。裴皇帝打算派宮裡的兩名禦醫前往。
這兩人並不知道這場瘟疫的嚴重,代蘭琴卻先一步從沈意伶那裡知道了。
這不是普通的鼠疫或豬瘟,而是病毒經過變異潛入人體造成人體質變差引發各種異狀疾病。
沈意伶告訴她,按照這個世界原先的發展,天藥老人會和林思堯一同解決這場瘟疫得到百姓的愛戴。
他們表麵上一心為百姓,實際上天藥老人拿不少病人做臨時藥奴,往他們身上試各種藥性相克的藥,很多被傳染的百姓其實不是死於瘟疫,而是毒。
林思堯雖沒有直接參與,卻為了名譽縱容天藥老人的做法,背地裡她也用病症輕的患者試過藥。
這場瘟疫引起了裴國舉國上下的恐慌,幸虧太子將鎮上的人控製得牢,再加上林思堯隔離病患以及把病患接觸過的人都抓回鎮上的想法,才杜絕了病毒傳播到其他城池。
一場延續一年之久的瘟疫死了好幾萬人,結束的時候卻沒有人覺得痛苦,反而在感謝林思堯和天藥老人。
就連裴之禮的太子之位也是在那次坐得更穩了些。
沈意伶隻是簡單闡述了一下書裡的劇情,作為親身經曆過瘟疫的代蘭琴卻已經想象出了鎮上人人畏懼生靈塗炭的情景。
她覺得諷刺,既然提前知道了劇情,她又怎麼能把這個立功的機會讓給林思堯和裴之禮?
於是裴皇帝還在決定派哪兩個禦醫前往的時候,代蘭琴拖著還沒好全的身子,上前便跪在他麵前。
“參見皇上,民女代蘭琴願前往湖鎮施醫救人。”
裴皇帝看著眼前跪匐著的少女,麵露驚訝。
剛才裴司玉讓代蘭琴在小徑上等他,所以皇帝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你便是代蘭琴?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站在他身邊的裴司玉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倒是跪在地上的代蘭琴全然不在意一般地揚起了頭。她的臉被陽光照得格外白皙,那片胎記也尤其顯眼。
皇帝眼中的好奇褪去,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這個姑娘的五官和臉型長得是極好的,若沒有那胎記定然是一個大美人。
皇帝轉頭看了眼有些緊張的兒子,沒太在意地擺了擺手:“起來吧。朕知道你是好心,不過你傷勢未愈,近來還是在宮裡好生休養。”
裴司玉當然不願意代蘭琴去那個鎮上冒險。
他剛準備過去把人扶起來,又聽到她語氣堅定地道:“皇上,民女曾是天藥穀的醫人。民女以為此次病疫不簡單,願親自前往湖鎮替皇上排憂解難!”
聽到天藥穀,皇帝的眼睛就亮了亮。
“你當真是天藥穀的醫人?”
代蘭琴點了點頭:“是。”
天藥穀存在將近百年,它雖在裴國境內卻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每一代天藥老人更是神出鬼沒。誰都知道天藥穀都是一些怪人,心情好的時候治病救人,心情不好時彆說是見死不救,就算毒死幾人都是常有的事。
儘管如此各國的皇帝還是想方設法地拉攏天藥穀的醫人,畢竟沒誰能對續命丸這樣的神藥無動無衷,若是能和天藥老人交好,在這龍椅上再多坐個十年二十年都不成問題。
天藥穀的人主動提出來去救人,皇帝要是還拒絕那才是真的犯傻了。
這回皇帝親自走到代蘭琴身邊將她扶了起來,語氣中都多了點客氣:“此事就勞煩代姑娘了。”
因為一層身份,他的稱呼都從代蘭琴變成了代姑娘。
兩人當機立斷將這件事定了下來,裴司玉想要阻止都沒有這個機會。
…
翌日,皇帝特地吩咐的馬車就停在了宮門外,裡麵鋪滿了柔軟的墊子,為的就是讓代蘭琴這一路能夠舒服一些。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代蘭琴就收拾好準備出發,她自己的東西不多,隻有兩個不大不小的包袱。不過在她往宮門外走的時候,身後陸陸續續地跟上了不少人,他們手上無一例外抱著很大的箱子,箱子的外麵有奇怪的圖案,兩根繩子加一塊藍色的布。因為沒見過這種陣仗,路過的宮人頻頻回頭。
到了宮門口,代蘭琴從宮女玲籮手中接過了包袱。
“你回去吧。”她對著宮裡微微頷首,並不打算把這個宮女帶上,“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
在這種一點小毛病都能致命的年代,瘟疫是極其嚇人的。前往湖鎮是她自己的主意,沒道理帶個這麼年輕的無辜姑娘一起去冒險。
玲籮手上東西被拿走,人卻緊緊地跟了上去。
“代姑娘,你就讓奴婢跟你一起去吧。”她眸光懇求,“你身上的傷還需要換藥,有奴婢在會方便很多。”
代蘭琴拒絕:“不必,我的傷沒什麼大礙。”
玲籮緊追不舍:“殿下吩咐奴婢貼身照顧姑娘,若是姑娘一人前往奴婢定要受到責罰。”
馬車為了減震加了很厚的一層隔板,代蘭琴艱難抬腿時還耐著性子安撫了玲籮一句:“彆擔心,裴司玉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另一條腿還沒抬起來,她腳下一空便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我是。”
代蘭琴失了重心動不了,隻能任由來人將她抱到馬車上坐好。
裴司玉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放下她後竟然還安然坐在了她身邊。看到裴佞掀開簾子放了一個包袱進來,代蘭琴才擰了下眉:“你乾什麼?”
裴司玉漫不經心地從馬車隔間找出一條毯子披在她身上,“還能乾什麼,當然是陪著你去湖鎮。你一個平頭百姓都要去救人,我身為皇子自然義不容辭。”
“你瘋了?”代蘭琴聲音高了些,帶著不滿:“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瘟疫蔓延的中心,稍不留心就會死的!”
她百毒不侵,裴司玉卻隻是一個普通人。
見她神情嚴肅,被她吼了幾句的裴司玉不僅沒有不悅,嘴角還悄悄揚了揚,好在他及時低頭才沒有被發現。
“你在關心我?”裴司玉問道,不等代蘭琴回答他又低著聲音說:“就是因為危險我才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你要是出什麼事我怎麼辦?”
他聲音莫名落寞,代蘭琴一愣,想都沒想就接:“我不會出事。”
裴司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才輕聲道:“那我也要親眼看著才放心。”頓了頓他又不太在意地接了句:“事情鬨大了皇城總有皇子要去,有你在我也放心,真死了還能有人幫我收屍。”
說到死的時候,他語氣輕佻隨意,沒有一點對死亡的忌憚與懼意。
代蘭琴突然就想起了幾個月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躺在昏暗又滿是臭味的破廟裡,無聲無息。
她見慣了死人,天藥穀每天都要死幾個沒有利用價值的藥奴,死相淒慘恐怖的多了去了。見證死亡對她來說就是家常便飯,彆人的死對她來說也很難帶動她太多的情緒。
但是想到裴司玉有一天可能會了無生息地死在她麵前,她突然就有些不適應起來。
手比腦子快地捂住了裴司玉的嘴,佯裝凶狠:“彆胡說,你要是死了我就讓你曝屍荒野。”
裴司玉先是一愣,很快雀躍的情緒就從心底一點點擴散。
他輕笑了一聲,狹促的鼻息打在代蘭琴的掌心,溫溫熱熱的。
代蘭琴就像被燙一般飛快縮回了手,臉頰都不可控製地熱了一些。
馬車外麵傳來裴佞和玲籮說話的聲音,原來玲籮和那一堆物資都被安排在了另外一輛馬車上。
為了逃避麵對裴司玉,代蘭琴拉開簾子往外看忙碌的宮人。
就在她以為裴司玉不會抓著這件事不放的時候,他卻突然彎腰湊過來,一隻手臂橫在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喜歡裴之禮,對吧?”
他靠得很近,代蘭琴回頭的時候嘴唇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頰而過的。
她有些羞惱地擰起眉,手要去尋銀針時他的視線卻已經落在了她一直拽著的簾子上。
他將簾子從她手上拿下來掛在了木窗邊的掛鉤上,接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退開了身。
“隻能看一炷香時間,禦醫說了你的傷還是得休養。”
代蘭琴:“……”
她的手還放在腰間,一時間進退兩難。
若說裴司玉剛才的舉動全是無心她是不信的,但若說他是有心……
代蘭琴看了眼他關切中又帶著一點無辜的眼神,最終還是決定好好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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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兩輛馬車才出發朝著湖鎮的方向駛去。
裴司玉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車夫,駕車的技術很好,馬車駛得又快又穩,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行了好幾十公裡地。
這一路上還算安穩。
白天裴司玉都在代蘭琴的這輛馬車裡,自打知道代蘭琴和裴之禮有過一段後,他明裡暗裡地和裴之禮攀比。
光是這幾天裡代蘭琴就聽他說了不少裴之禮的糗事,什麼大智若愚、三歲的時候才學會叫父皇母後;七八歲的時候還因為玩火尿了床,說得最多的還是裴之禮背書比不過他習武又比不過他。
剛開始聽到裴之禮的名字代蘭琴還會覺得心悸厭煩,後來竟就無所謂了,又過了幾天裴司玉不說幾句裴之禮的不好她還有些不習慣。
晚上裴司玉會把玲籮喚到馬車,自己則是和裴佞換著守夜。
就這樣平淡又安穩地過了十來天後,馬車到了臨近湖鎮的青水鎮,和之前路過的那些小鎮不同,這裡一片死寂。
趴在車窗邊探頭往外看,玲籮稚氣未脫的臉上帶上了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