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怎麼這麼安靜,人也好少。”她撐著下巴,興致缺缺的模樣。
他們之前也到過偏僻一些的小鎮,那些小鎮的房屋鬆散街道也窄小,但路上依舊能看到很多人,沒有哪裡是像這個小鎮這樣門可羅雀的。
街上隻走著幾個人,看打扮也知道是出門尋糧食,還有提著籃子和鄰居換食物的。一看到陌生人出現在鎮上,他們就跟受驚小鹿一般突然飛快逃竄,離家近一些的直接跑回家落下門栓。僅幾家開著門的店鋪也迅速將大門一關。
裴佞騎著馬護在馬車邊,聽到玲籮的話他眼中劃過深色。
“大抵與疫病有關。”他對玲籮解釋道:“這裡靠近湖鎮,百姓不出來也適當避免了疫病的擴散。”
玲籮有些悶悶地哦了聲,心裡有點難過。一路上他們時常能聽到彆人說起湖鎮的情況,這次疫病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嚴重,現在湖鎮已經隻許進不許出。
三皇子甚至派了一名隨行的士兵回去向皇上稟報此事。
又過了半日,一隊人總算是到了湖鎮。
幾人在入口處被一名滿臉疲色的官兵攔住。
“你們是什麼人?”官兵一臉嚴肅:“現在沒有知府大人的命令禁止進入湖鎮,你們還是快走吧。”
裴佞沒說話,騎在馬上亮出了一塊令牌。
一看到金燦燦的令牌上雕著的“三”字,官兵臉色一變,立馬屈膝跪在地上。
“參見三皇子!屬下不知殿下蒞臨,有所怠慢還望殿下恕罪!”
裴司玉沒有出麵,隻是從車窗伸出了一隻手微微抬了抬。
裴佞立馬道:“起來吧。鎮上現在情況如何?”
官兵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猶豫不決片刻後他還是沉痛地搖了搖頭,“鎮上大半人染了病,剩下的那些人鬨著要出去。短短十天後山的屍體都快堆滿了……”那其中還有不少他的弟兄,人快死了都沒機會再見親人最後一眼。
可他們能怎麼辦,隻能一把火燒了那些屍身免得更多人出事。
回想起鎮上地獄般的慘狀,官兵眼眶都紅了紅。
裴佞沒再多問,他對官兵頷首道:“帶我們進去。”
官兵點了點頭,這才把攔著路的木柵欄挪開。
往湖鎮裡麵走的前幾百米是看不到百姓的,這裡多數是坐在路邊啃餑餑的官兵們和幾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再往裡走一段路才隱約能夠聽到人的哭喊聲,還能看到官兵用身子鑄成的圍牆。
帶路的官兵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著聲音解釋道:“知府大人向皇城稟報了疫病之事後就著手清理出了那片安全區,為了保證大人們的安全。”
代蘭琴和裴司玉並肩走著,聽到他的解釋並沒有多說什麼。
至於知府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是大臣的安全他們也懶得再管。
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口罩戴上後,代蘭琴又把剩下幾個遞給裴司玉幾人,接著才指著隨從抱著的一大箱口罩對官兵道:“拿去分給鎮上的官兵和百姓,不管生沒生病都戴上。”
官兵看著幾人臉上奇怪的小東西,有些不解。
鎮上鬨瘟疫以後他們也努力防護,每隔幾米就燃一個爐子試圖用高溫殺死疫毒,人人臉上都蒙了塊毛巾,還有那些生病的人,被抓去了街尾安置。
說是安置,其實更像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儘管如此疫病還是快速傳播著,那麼厚的毛巾都沒有用難道這塊藍色的小布會有用?
懷疑歸懷疑,他還是派人將這個名叫口罩的東西分了下去。
不一會兒,官兵們順從地戴上了口罩,不過他們也沒忘記再把厚毛巾一同捂上。
代蘭琴從官兵們讓出來的一個小口子裡進了湖鎮。
越往裡走耳朵能聽到的聲音就越雜,哭聲、罵聲、咳嗽嘔吐聲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笑,比起那些沒人的城鎮,這裡更像是一座死城。
抬頭看到悄悄打開的窗戶和小心翼翼向外看的百姓,代蘭琴眉頭一擰:“那些病患呢?”
官兵往街道更深處一指:“都在裡街,知府大人派幾個郎中在那製藥。”
“你馬上找人把鎮上沒有疫病症狀的百姓帶到前城安置。”代蘭琴不想再聽知府的策略,果斷要求道:“瘟疫最忌聚眾,讓病患擠在一起隻會越來越嚴重。待鎮上百姓疏散以後將病患都放出來,還有,幫我在鎮中心搭個棚,病情嚴重的直接送到我這。”
裴司玉憂心地皺了下眉,不等他說話,官兵已經白著臉跪在了地上:“代姑娘萬萬不可,若百姓去了前城,你和殿下的安危難以保證啊!”
代蘭琴冷了臉,語氣也強硬起來:“這段時間我就住在鎮裡,告訴你們知府大人立馬去辦我說的這些,若是我把湖鎮的實情告訴皇上,彆說是安危,他的腦袋都彆想保!”
官兵看向裴司玉,見他也是一副代蘭琴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模樣後,才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
等他消失在街頭,裴司玉淡漠的表情才柔和了一些,他虛虛扶了代蘭琴一把,熟練地往她口中塞了一顆藥丸。
“舟車勞頓,你先去休息幾個時辰吧,這裡有我。”
代蘭琴掃了他一眼,“你會看病?”
裴司玉:“不太會。”
“那留你在這有什麼用?”代蘭琴接過他遞過來的水囊將藥丸吞下去,伸展了一下手臂道:“我沒事,早點開始醫治也能多幾個人活下來。”
聽她這麼說裴司玉才沒再強求,就是看著她的眼中又多了幾分彆人看不懂的光。
…
幾人打算在鎮上找找瘟疫的源頭,還沒走幾步又聽到前麵傳來女人的哭喊聲,隱約還有幾聲男人的低斥。
代蘭琴與裴司玉對視了一眼,立馬抬腿朝著哭聲方向走了過去。
走過轉角就是一塊掛著“藥”字牌匾的店鋪,店門緊閉著,門外是一個抱著四五歲孩子的年輕女人,她身上的衣服還算乾淨,臉上卻沾滿了淚和灰。
幾人過來之時她還跪在地上哭求,聲嘶力竭:“官爺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兒子,他隻是感染了風寒不是疫病!他才四歲,我求求你們救救他吧!”
她緊抱著孩子磕頭,額頭很快被泥地蹭破皮滲出血,可她好似一點都沒察覺。
站在她麵前的官兵麵色複雜地看著她懷裡滿臉通紅、緊閉雙眼大喘氣的男孩。
“這就是疫病。”其中一個官兵篤定道,他拿出自己腰間的劍抵著女人的肩膀命令:“起來跟我走,你們現在不能留在這。”
誰知聽到這話,女人就像瘋了似的從地上爬起來,“不是疫病!我的孩子沒有疫病!”她看向官兵的眼神又懼又恨。
“幾天前我的相公被你們帶走後就沒有回來,我隻剩下豆子了,你們不能帶走他!”起來後她踉蹌著往前跑。
兩個官兵怕被感染朝邊上一躲,她便趁機衝到藥房門口拚命地拍打著門,嘴上還喃喃著:“豆豆隻是風寒,以前大夫抓藥我看到過,你們都不救我的豆豆,我自己救。”
她試圖踹開病房門的動靜很大,驚擾得周圍有人將窗開了一條縫查看。
下一秒,她連帶著孩子都被一股力拽倒在地。
官兵的冷劍橫在她的脖子上,悶在毛巾裡的聲音更冷,“知府大人有令,身染疫病不配合者殺無赦!”
玲籮看到女人的脖子被劃開了皮,鮮紅的血珠順著閃著冷光的劍流下。
偏偏女人就跟察覺不到痛似的,她彎下腰用上半身護住孩子,臉上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即便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後街。
眼看著官兵手上的劍提起,玲籮終於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代蘭琴幾人也回過神來,快步朝著那幾人的方向走去。
女人戚戚然地閉著眼,等了一會卻感覺到脖子上的冷意撤離。
她睜開眼,在看到一名女子拿著一塊乾淨的帕子蹲下來時不敢置信地張開了嘴。
“你、你是…”
代蘭琴用帕子捂住了她還在出血的傷口,淡聲道:“我是大夫,你鬆開些孩子我看看他的病情。”
這一瞬間,女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傷,雙手抱著孩子就送到了代蘭琴的眼前,哭喊過的嗓子沙啞。
“大夫,你告訴他們我的孩子隻是風寒,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要是染上疫病我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的!他才這麼點大,被送去後街就真的沒有活命的機會了啊,求求你了大夫,你告訴他們……”
女人激動地想用手去抓代蘭琴,被裴司玉冷著臉拿劍鞘擋開了。
代蘭琴伸手給這個叫豆豆的男孩把脈,過了一會才問:“孩子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熱的?”
女人情緒不穩,但不知是代蘭琴太過於平靜還是周圍這幾人太有壓迫感,她的哭聲終於漸漸小下來,腦子也清醒了一些。
她想了想回答道:“是昨晚。”
代蘭琴又問:“說具體些,還有什麼其他症狀?”
女人抹了把眼淚說:“昨晚豆豆說嗓子難受不想吃飯,我便給他熬了一碗小米粥,喂他吃完後就哄他睡了,沒成想孩子睡了以後總是咳嗽,不到兩個時辰就燙的像個暖爐。”
“天沒亮我就開始給他敷毛巾,可是沒有藥孩子根本不退熱,到後來叫都叫不醒,沒辦法我隻能出來給他開藥。”
聞言,旁邊的官兵冷笑一聲,“這就是疫病,後街那些病患大多有這些症狀。大人,屬下認為把這母子倆送到後街才是重中之重。”
聽到後街,女人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她抱著孩子想往後躲。
代蘭琴卻好像沒有聽到官兵的話似的。
她伸出手指掀開孩子的眼皮,看到了眼底連成片的紅血絲。接著她又檢查孩子的耳朵、鼻子,最後掰開了他的嘴。
在她做這些的時候,一直沒什麼反應的男孩突然痛苦擰眉,他掙紮著冒出幾句痛苦的吟語。
“大夫,豆豆這是怎麼了?”女人被孩子越來越短的呼吸和青紫的嘴唇嚇了一跳,抱著孩子就要晃,“豆豆!你彆嚇娘,快醒醒!”
沒晃兩下,代蘭琴就將她懷裡的孩子抱了過來,“他喉嚨裡有東西,不能這樣晃。”
代蘭琴用曲起來的腿抵住男孩的腹部,手上的竹片深深地壓住他的舌根,隻聽“哇嗚”一聲,男孩吐了一地還沒消化完的小米粥。
官兵麵露嫌棄,代蘭琴卻一點都不在意穢物是否會弄臟自己的衣裙。
從玲籮手中接過帕子把豆豆的嘴擦乾淨後,她又從腰間拿出了一瓶藥給他喂了一粒。藥丸拇指蓋一般大小,塞進豆豆口中後就卡在了他細小的嗓子眼,再加上他現在神誌不清無法吞咽,代蘭琴隻能有些無奈地將藥丸摳出來。
一直守在她身邊的裴司玉見狀立馬上前,“我來。”
他動作自然地把藥瓶從代蘭琴手上拿走,倒出一顆新的藥丸後用內功碾碎,一氣嗬成地捏開豆豆的嘴將藥粉倒了進去。
“裴佞,水。”他朝著身後伸手,拿到新的水囊後熟練地將水喂進了豆豆口中。不僅沒有嗆到他,還把他的腦袋抬到合適的高度讓藥水順利的進胃。
豆豆娘看著孩子好了不少的臉色,想都沒想就跪在了地上。
玲籮看得還有些懵,好奇心驅使下她小心地朝著一臉淡定地裴佞走了兩步。
“裴大人,殿下怎麼做這些事?”
因為受代蘭琴的寵加上這十多天的朝夕相處,玲籮這個單純的姑娘已經沒有那麼害怕裴佞了,膽子也大了不少。
裴佞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看多了便好,殿下會做的事還有很多。”
想當初還在院子的時候,裴司玉每天還要給藥田打藥抓蟲呢,像現在這樣碎個藥根本就不算什麼。大概是成長了,看到裴司玉乾活裴佞不僅不驚訝,還習以為常地找了兩條乾淨的帕子給他和代蘭琴淨手。
豆豆娘還跪在地上感恩道德,代蘭琴不太適應地給玲籮使了個眼色,小姑娘立馬明白了,快步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豆豆娘你起來吧,我們姑娘來湖鎮本來就是行醫救人的。”玲籮從提著的籃子裡找出口罩,指著自己的臉道:“你像我這樣戴上,豆豆也得戴。”
一邊說她一邊還拿出一瓶說是消毒水的東西往空氣中呲呲呲噴了好多下。
豆豆娘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東西,她以為是重要物資,小心地給豆豆戴上以後自己不願戴:“我沒事,不用這個。”
玲籮還沒想好怎麼解釋,身後的代蘭琴便說話了,她指著豆豆娘的眼睛道:“你眼睛裡有和豆豆相似的血塊,方才我也留意到你腳步虛浮不穩,九成也染上了疫病。”
豆豆娘身子一抖,差點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代蘭琴扶了她一把,平靜的聲音裡充滿了安撫力,“不用擔心,你的情況比豆豆好很多。這段時間我都會在鎮上,你們有什麼突發情況就來找我。”
“……多謝姑娘。”豆豆娘低著頭,泣不成聲。
她在湖鎮生活了二十幾年,小半輩子都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地方,隻要勤懇生活就會越來越好,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卻奪走了她所有的幸福。
這大半個月來她親眼看到曾經和自己聊天、一同下地勞作的鄰居被抓走,看到病患路過她家門口倒地不起最後被官兵殺死,還有她的相公,明明幾天前還好好的,現在卻連屍體都看不到了。她不是沒想過求救,可是能求誰呢?
和裴國這麼多人命比起來,他們湖鎮的人不過是螻蟻罷了。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能活到現在都是懷裡的孩子支撐著,剛才被官兵橫著劍威脅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想繼續苟活。
可是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她不怕他們身上的疫病,她說她是來救他們的……
豆豆娘抬頭看著天,淚眼朦朧間她看到了發著光的太陽,陽光照在身上總算是多了一點暖意。
他們湖鎮有希望了,可她要是來得再早些就好了,那樣她的相公也許就能活下來。
……
有了三皇子的命令,軍隊動作很快。
兩個時辰左右,鎮上暫時沒有疫病症狀的百姓都被帶到了前城,不過他們沒有立馬住進屋子,而是十人一屋集中隔離,要確定他們沒有疫病才能被安排住進公房。
因為每人都分到了口罩,代蘭琴也就沒管知府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畢竟她隻是來行醫救人,官場上的政策謀略不歸她管。
等鎮上百姓疏散後,後街的那些病患才被放出來。
即便是早就聽說過,親眼看到他們的現狀時代蘭琴依舊忍不住皺眉,就連情緒不外顯的裴司玉臉上都閃過一絲不忍。
這些百姓症狀輕一些的腳步虛浮無力,嚴重些的走兩步就要彎腰大喘幾口氣,還有很多一部分人是被抬來的,胸口起伏弧度都微不可查。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他們臉上的絕望和無助神情,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這群人,加起來比剛才被安置到前城的那些百姓規模還大些。
剛才給代蘭琴幾人帶路的那名官兵叫餘未,此時他正站在知府特地為代蘭琴準備的一家中藥堂門口大聲吆喝:“大家都過來!這位是朝堂派來救助患疫百姓的大夫代姑娘。從今天開始你們都住回鎮上,接受代姑娘的治療。現在按照病情嚴重情況分成兩隊,我左手邊站輕度的,右手邊站高燒的。”
底下的百姓好像被餡餅砸中,剛才還在絕望,現在已經不敢置信地麵麵相覷。
有個男人大著嗓門問:“官爺,那這些快病死的怎麼辦?”
餘未讓開身子指著身後一大片空出來的位置,“最嚴重的都抬到裡堂來,代姑娘現在就要為他們醫治。”
人群激動起來,有人跪下磕頭,接著就有數不清的人照做。那些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的不是彆人,是他們的親人、朋友。
代蘭琴沒有說什麼,她讓餘未把融了藥丸的水分給那些發燒的人喝,自己則是轉身走進藥堂查看那些重患。
這裡有不少人和豆豆差不多的情況,穢物堵住呼吸管造成呼吸困難。
她用一名身材嬌小一些的姑娘做了示範,其餘同樣症狀的則是交給了裴佞和人高馬大的官兵。
藥堂內的人頓時忙碌起來,外麵那些在帶領下井然有序地排隊。喝完藥領完口罩覺得自己還能堅持的跑進堂內幫忙,身體不適的在外就地坐下。也不是沒人衝進裡麵想要代蘭琴優先看診,隻是不等他跑幾步就被一把攔下丟了出去。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加上官兵刀劍無眼,自然也就沒什麼人敢放肆。
……
知府王川中安頓好那好幾千人後匆匆趕來,看到滿街相安無事沒有哭鬨嘶喊的病患時腳步一頓,抬手揉了揉眼睛。
“老何,這還是那群人嗎?”王川中想起了上次看到這群人的情形,他們看到他就擁擠著往他身邊衝,張牙舞爪地像怪物。眼下這些怪物倒是變回了人樣。
聽到他這麼問,府上管家老何也有些無奈。
之前那些病患像被圈養起來的病豬一樣,一整條後街隻有兩三個郎中幫忙治病,可以說會死這麼多人完全就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在那種情況下病患不發瘋就怪了,要是他在那樣的地方也恨不得在死前咬王川中幾口。
現在這群人被從地獄中放出來了,眼前多了一名朝廷來的特地救他們命的大夫。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機會,誰還會傻傻地鬨呢?
兩人繼續往裡走,人群中他們看到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她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竟然還有力氣幫忙端藥,隱約間兩人還聽到女人安慰人。
“你們放心吧,代姑娘醫術很好,比我們鎮上的那些老郎中都要好。”
“什麼?我怎麼知道的?兩個時辰前就是代姑娘救了我的孩子,要是沒有她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之後的話這兩人沒怎麼聽清,他們繞過人群走進藥店大堂。
剛一進去兩人臉色就變了。
鋪天蓋地的臭味透過口罩直擊他們的鼻腔,難以言喻的酸臭味中混著腐味,讓人連眼睛都睜不開。王川中第一反應就是跑,但是裴司玉都還在這裡,他一個小小的知府怎麼能在皇子麵前擺譜。
強忍著不適又往裡走了幾步後,王川中才看明白這些臭味是怎麼一回事。
長住在湖鎮的人受傷是常有的事,有些是進山被獸抓傷,有些是下地勞作意外受傷。身上有傷口的感染疫病往往會更加嚴重,因為人體免疫力的下降,哪怕是已經愈合了大半的傷都開始出現浮腫、增生甚至是潰爛的情況。
前段時間官府處理的不少屍體上就要皮膚腐爛的情況。
代蘭琴顯然已經注意到這個,此時她正在給傷勢嚴重的病患處理腐肉。
噴過消毒水的匕直接落在人身上刮去一層腐肉,摁壓排出膿血,直到傷口處流出來的血變成鮮紅色以後她才迅速撒上裴司玉幫忙磨成粉的止血丸,最後給傷患纏上紗布。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就處理好了一名患者,王川中看了眼被丟棄在草席上的染血紗布,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愧是皇上親自派來的醫女,下手就是比鎮上的那些老郎中乾脆。
不敢多看,王川中趕緊朝著朝廷那幾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臣王川中拜見三皇子殿下。”這裡空間小跪不下,他便隻能深深作揖。
裴司玉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看到代蘭琴要去解一個年輕男人的褲腰帶,他眉心一緊就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
“阿琴,這是個男人。”裴司玉壓著聲音提醒。
代蘭琴動作一頓,有些奇怪地掃了他一眼,“男人又如何?”
她想抽手,裴司玉卻拽著不讓她動:“男女授受不親。”
代蘭琴強調:“醫者眼中沒有男女之分。你放手,多耽擱一會他都可能死。”
“不行。”
裴司玉不是個草芥人命的惡人,這次他卻不願意妥協。草席上的這個男人衣著乾淨,唯有褲子上有一片深色,像是被水浸透一般。
收回視線時他點明道:“這人傷的是大腿根。”
見代蘭琴擰著眉還想說什麼,裴司玉索性手上一個用力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後,另一隻手則是眼疾手快地將旁邊還沒收回作揖的手的王川中推到了前麵。
王川中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詢問:“殿下這是何意?”
裴司玉緊緊拉著代蘭琴,看著他語氣平靜道:“你來給他處理傷口。”
王川中:“……”
作為習慣養尊處優的“大人”,王川中有些抗拒。
然而還不等他說什麼,裴司玉又開口了:“本宮聽聞王家祖輩是郎中,這消息不假吧?”
他語氣無波無瀾的,就像說今天天氣真好一般平靜,偏偏王川中就是從中聽出了明晃晃的威脅。
“不假、不假。”
訕笑了兩聲後,王川中苦著臉蹲下身去解男人的褲腰帶。
……
湖鎮傷情嚴重的病患很多,但各個地方派過來的官兵也不少。
代蘭琴給他們演示了好幾遍包紮傷口的步驟,等到他們學得有模有樣以後才轉身去煉藥。
在給這麼多病患把脈看病的過程中她已經大致知道了這次瘟疫會出現的主要症狀,現在要做的就是對症下藥,即便是治不好根本也先將嚴重的這些病症給醫好。
據王川中所說,按照前幾天的死亡率,大堂裡躺著的這幾百個人中晚上至少要死近百個。
擔心他們熬不到自己煉完藥,代蘭琴隻能命令玲籮去煮了一大鍋水,然後往那鍋水裡丟了一顆價值千金的延命丸,最後給躺著的那些每人喂了兩口。
有了這兩口水,他們活過今晚不成問題。
*
夜色漸深,湖鎮安靜下來,隻有偶爾會響起幾聲蟲鳴。
病情不嚴重的百姓大多回了家,擔心自己出事的則到了藥堂裡。
街上隻有零星幾個燈籠亮著,藥堂裡麵確實燈火通明,代蘭琴手上抓著一把明決子,還在往沸騰的藥爐裡扔藥。
看著她眉眼間遮擋不住的疲色,還在幫她搗藥的裴司玉終於忍不住走過去。
“阿琴,你先去休息。”他想去接她手上的藥材,卻被她動作很快地躲了過去。
“現在還不行。”代蘭琴許久沒喝水的嗓子有些沙啞,語氣卻堅定:“這些人最多隻能撐兩天,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你再幫我拿幾株人參,人參藥性和藥爐裡這些不相克,還能給他們增強體質。”
“……”
裴司玉沒說話,他回頭看了眼死氣沉沉的大堂,過了幾秒才朝著藥櫃走去。
一整夜時間代蘭琴幾人都沒有離開過藥堂。
油燈亮了整夜。
好幾個病患短暫地恢複過意識,起初他們都以為自己死了,可是身上的疼痛還在。艱難抬頭間似乎還看到了一個冒著熱煙的大爐子,後麵還站著個身形嬌小的女人。
他們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即便如此他們也覺得這像個落入凡間的仙人。
是來拯救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