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栗取出一顆記事用的紺珠,將自己看到的孤女的一生灌注其中。
她在尚風清的注視之下以水澤為幕布,將過去發生過的一切展現在尚風清眼前。
尚風清在旁邊看著寶栗的動作,目光落到那顆色澤靈動漂亮的紺珠上,心道紫雲宗對寶栗這個野丫頭可真是大方,這種上品紺珠竟拿給她一個半大小孩隨便玩。
隻不過在看到投射於水澤之上的“回憶”時,尚風清不由得愣了愣。
那農家孤女祖上救過騰蛇,騰蛇認出信物便護她長大,她渡水無橋是化身為橋,她登山無路時化身為梯,助她上山尋藥換錢。
隨著農家孤女一天天長大,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還把信物賺贈給對方,希望他能平步青雲、光宗耀祖。
離彆前,對方逐字逐句地教孤女念岩壁上的題詞,說是等歸來之日就迎娶她為妻。
就這樣,對方帶著她的玉佩與積蓄上京趕考去了。
孤女一直沒有嫁人,每日依然上山采藥,滿心幸福地等著心上人金榜題名。
不想數年之後對方衣錦還鄉,卻已另娶他人。孤女泣下如雨,念出那首早已倒背如流的小山詞:“從彆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孤女傷心欲絕地尋到心上人,想要討回自己的玉佩,沒想到對方不僅不肯歸還,還因為怕孤女壞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對她起了殺心!
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有誰會注意?她在這世上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一心隻想著等他回來嫁給他!
這就是寶栗從那件血衣裡感受到的“回憶”。
一直到死孤女都想不明白心上人為何能這麼狠心,連恩斷義絕都不願意,非要置她於死地!
這縣令卻不知道,孤女雖沒有親人,卻與騰蛇有那麼一段因果在。
這段因果並不會因為信物轉手而換到旁人頭上。
況且經過多年的相處,騰蛇早就對孤女有了頗深的感情。
若非真心喜愛這個小孩兒,騰蛇這種能夠化龍的神獸,又怎麼會因為百年前的小小恩惠心甘情願給人為橋作梯?
隨著孤女的逝去,騰蛇也幾近瘋狂。
它被封印於這片山川水澤之中,沒法入城去找縣令算賬,於是興起大霧籠罩住整個小山鎮,不斷吞食著因迷霧走失的行人,想要增強實力掙脫封印去為孤女報仇……
一開始霧氣隻是持續兩三天,並沒有人注意到不對勁。
可騰蛇報仇之心越發急切,漸漸地便不再滿足於偶爾吞食幾個行人,今年竟趁著春夏之際接連起了數月大霧!
這幾個月裡頭,騰蛇害的人命可以說比縣令與那桃妖多數十倍。
這一切都是寶栗通過騰蛇、孤女、縣令三人身上的因果機緣看出來的。
若是沒有那個醉心於功名利祿的縣令,騰蛇與孤女之間本該是個溫暖美好的報恩故事。
可惜就因為遇到這麼個滿心貪欲的“心上人”,孤女丟了命,騰蛇作了惡,一切仙緣皆成過眼煙雲!
尚風清十幾歲時便獨自外出曆練,見過的俗世恩怨不計其數,這樣的情愛故事自然沒帶給他太多震動。
他隻覺這個孤女有些愚笨,對方教她讀幾句詞便情根深種。
世上哪個有出息的男子會毫無廉恥心地拿走未婚妻所有積蓄?光看他一去好幾年連封信都不捎回來,就知道這個男人根本靠不住。
相比於這對癡男怨女的故事,還是寶栗露的這一手更讓尚風清震動。
僅憑寥寥幾次接觸,就能把整段因果完完整整地複原出來,這是何等了得的天賦?
無怪乎閔宗主對這個關門弟子信心十足,覺得可以讓她代替親生女兒嫁到禦劍宗來。
思及此,尚風清語氣生硬地道歉:“我不知你有這樣的天賦,卻是錯怪你了。”
寶栗聽著尚風清這不甘不願的語氣,隻覺這人好沒意思。她哼了一聲,留下句“後會無期”,就獨自尋晏小山當年的題詞去了。
雖說如今這首詞又添了一個哀怨叢生的故事,題詞本身卻是無辜的。
來都來了,寶栗覺得還是要好好賞玩一番!
往後有人聊起詩文什麼的,她也算是看過昔人真跡的人啦!
寶栗很快便循著文氣的指引尋到那首赫赫有名的小山詞。
許是因為整個小山縣都是因這首詞而落成的,所以哪怕那麼多年過去了,岩壁上的題詞依然文氣衝天、經久不衰。
寶栗立在岩壁之前仰頭看著上麵的長短句,雖沒法完全理解整首詞的真義,讀完最後一句“猶恐相逢是夢中”卻依然能感受到那患得患失的惆悵與歡喜。
她抬起手按在岩壁之上,隻覺詩中所記述的內容宛如真真切切發生在她眼前!
寶栗懵懵懂懂地感受著這股對她而言十分陌生的文氣,似乎能從中感悟到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感悟到。
她剛要再好好琢磨琢磨,卻聽尚風清煩人的聲音又在旁邊響了起來:“你怎麼還不回去?”
寶栗才想問呢,這家夥怎麼還不還不回去?
她收回按在岩壁上的手,看向一臉嫌棄的尚風清,不知道這人為什麼明明不喜歡她還非要追著她問東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