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裡,冷冷的月光被烏雲遮住,整個天幕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卻唯有一抹紅色,紅得驚心動魄。
仿佛那紅,是流乾了鮮血提煉的。
紅色的裙擺掃過鎮魂井的邊緣,漂浮在黑暗之中,隻有一雙鮮豔的紅色繡花鞋,在殷紅如血的嫁衣之下若隱若現,襯得那偶爾露出的一截小腿,越發顯得慘白如紙。
女人穿著一身莊重的舊時嫁衣,她的麵色沒有半點血色,白得驚人,像是沒有溫度的冰塊。卻唯有那唇,紅得鮮豔不祥。她的眼眶中空蕩蕩的沒有眼珠,像是被誰硬生生挖了去,但那眼眶裡,卻盛著滿滿的血液,乍一看如同一雙全然通紅的眼珠。
女人踩在鎮魂井之上,抬起頭,冷冷的向上望去,目光怨恨。
……
因為信號算不上好,能接收到的電視頻道有限,所以娛樂活動很少的村子裡,睡覺都很早。
此時已是夜半,村路上空無一人。
燕時洵身姿輕盈的出了村支書家,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狗叫聲依舊從不遠處傳來,而且一聲比一聲急促,還夾雜著狗在害怕時發出的嗚咽聲。
就像是這狗看到了什麼令它害怕的東西,它想跑,卻還是忠於職責的拚命提醒著主人,想要喝退院子外麵的東西。
而在沒有了其他的雜音之後,脫離了玻璃的隔音效果,迅速從村路上走過的燕時洵,很明顯聽到了從四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傳來的細微聲響。
“哢嗒,哢嗒。”
“哢嗒,哢嗒……”
像是骨骼相互碰撞時發出的聲音,和黑暗與樹葉的響動混雜在一起,仿佛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遲緩的行走。
並且那聲音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燕時洵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眉眼凝重的向身旁的黑暗看去。
那裡,低矮淩亂的植物微微晃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裡麵,走動的時候刮起了樹枝。
燕時洵屏住呼吸,讓自己的感知和心臟不斷下沉,去儘量感受著那東西。
可,一片陰冷的氣息,不像是活物。
倒仿佛像是死亡了許久的東西,帶著從地下沾染上的陰冷,散發著腐爛汙臭的氣息,令人作嘔。
就在那聲音在自己身旁響起的那一刹那,燕時洵身姿迅疾如雷電,早就蓄力的手臂直指向那片雜亂的植物叢,劃開了被遮掩住的黑暗。
“喵嗷!”
野貓發出一聲淒厲難聽的叫聲,弓起身子受驚般逃走。
植物一片搖晃。
燕時洵這才看清,在植物叢裡使得樹葉搖晃的,竟然是一隻通體純黑的野貓。
不,不對,他剛剛感知到的不是這個東西。
燕時洵長眉緊皺。
然而他的身前空蕩蕩的彆無他物,身後的狗叫聲依舊淒厲駭人,他隻好匆匆看過植物一眼,便重新返回到村路上,快步向狗叫處走去。
樹木搖晃,投下的陰影綽綽連片,像是招搖的鬼影。
逃走的黑貓重新從遠處敏捷的跳躍回來,用那雙緊縮成線的純黑瞳孔盯著燕時洵離開的背影,好一會才低下頭去,扒拉開被厚厚的樹葉遮掩住的土地,低下頭去在吞吃著什麼。
腥氣腐臭四溢,紅黑交雜。
“哢嚓!”
白骨在黑貓的牙齒下,應聲而斷。
……
燕時洵還沒等靠近狗叫的那戶人家,就看到院子裡的房間開了窗,從上麵丟出來一隻鞋來,砸向院子裡的狗。
“這死狗,大半夜的叫什麼叫!我還睡不睡覺了?”
男主人的聲音罵罵咧咧的從上麵傳來,被鞋子正好砸中了頭的狗委屈的“汪嗚”了一聲,卻還是被罵得夾住了尾巴,不敢再叫了。
隻是,狗依舊用凶狠警告的眼神看向院子外的某一處,壓低了聲音發出示威的氣音。
燕時洵順著狗的目光看去,這時才終於看清,在院子外的黑暗裡,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院子的鐵藝欄杆外,似乎正伸手扒著欄杆,想要攀爬進入。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黑暗使得視線模糊的原因,燕時洵竟然覺得,那人的動作不像是正常人,手腳皆扭成一個不正常的弧度,像是被掰折了。而那人的頭也一直耷拉在胸口前,不像是在低著頭看狗,倒像是……
那人的脖子,本來就已經斷了,隻是靠著一層皮連著腦袋罷了。
燕時洵眼神一厲,修長的手指立刻靈活的交織成法結,暗中戒備,然後輕輕靠近圍欄上的那個人。
麵對著燕時洵的狗,很快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狗的鼻子抽動著嗅了嗅,然後眼前一亮。它認出了這個人是之前誇它的那個人,是個好人。
狗頓時不叫了,而是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燕時洵,原本被夾在雙腿中間的尾巴都重新支棱了起來,開始快速的搖動了起來。
燕時洵快速瞥了一眼院子裡的狗,心中默念著金光咒,在短暫的站定之後迅速衝向圍欄上的那個人,手掌借著捏成法結的手勢拍向那人的後背。
如果對方隻是小偷,那金光咒對人無害,小偷也頂多被這一拍之下驚嚇到,從圍欄上踩空掉下來而已。
而如果對方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燕時洵的眸光一暗,手掌已經拍在了那人的後背上。然而手掌下的觸感卻讓他愣了下,原本的動作也因為突如其來的怪異感而微微停頓了下來。
那不是他料想中人類的溫熱觸感,也不是死屍的冰冷。
在衣服包裹著的下麵,是一層層凹凸不平的東西,觸手黏膩軟滑,像是一團爛肉。
不等燕時洵想清楚那究竟是什麼,那人都在這一拍之下受驚的猛然直起身,卻連看都沒回身看一眼,而是直接從圍欄上跳了下來,手腳僵硬著飛快從燕時洵身前跑走。
燕時洵邁開長腿便追,但那人卻好像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在村子裡的小路上七拐八拐的繞了好大一圈,最後跳了牆,跑得無影無蹤。
夜色之下村子靜謐,卻完全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燕時洵站在原地抬眸四望,沒有因為追丟了那個古怪的人而有半分情緒波動。
他冷靜的記下了那人剛剛消失的方位,大概估算出了那戶人家的位置,然後才轉身,按照原路返回。
那狗子還在院子裡搖著尾巴,一臉興奮的看著燕時洵。
燕時洵難得被逗笑了,低聲道了句:“好狗。”
“我本以為你是半夜睡不著,才會出門散心。沒想到,你竟是來看狗的嗎。”
熟悉的男聲從前方傳來。
燕時洵沒有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他隻是身姿微一停頓,就循聲抬眸望去。
果然,是這人。
燕時洵對鄴澧的聲音已經很熟悉了,雖然他對鄴澧仍舊持懷疑戒備的態度,但不可否認的是,因為鄴澧總是會找到任何機會出現在他身旁,他竟然也有些習慣了鄴澧在他身邊,不會為此而做出過度戒備的反應。
鄴澧的眼眸冰冷的掃過院子裡的狗,剛剛還興奮的狗頓時嗚咽了一聲,畏懼般夾著尾巴跑了。
“喜歡狗?”鄴澧本就低沉的聲音像是淬了冰,雖然語調正常的詢問著,卻莫名有種陰寒之氣。
“和你應該沒什麼關係?”
燕時洵挑了挑眉,從剛剛追那奇怪之人的冷靜情緒裡脫離出來,俊容上的表情重新鮮活了起來:“你大半夜不睡覺,尾隨我出來就是為了問我喜不喜歡狗?需要我向你推薦精神病醫院嗎?我之前一位委托人是精神病醫生,相信我,在那裡你能得到很好的治療。”
鄴澧低低的笑了出來,剛剛的冰冷陰寒頓時都像是乍破的冰層,蕩然無存。
“你不也是一樣?半夜出門,好興致。”
鄴澧那雙墨色的眼眸緊緊鎖定著燕時洵帶著嘲諷笑意的俊容,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沒有把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說出來。
他可能,確實是瘋了。
從注意到燕時洵的存在之後,他就變得不對勁起來。在一刻鐘前,他本來想要感應一下燕時洵的夢境,卻忽然發現燕時洵並沒有在房間裡。那一瞬間,他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心情。
暴怒,急迫,擔憂……
他明明知道燕時洵身為人間的驅鬼者,實力有多強大,普通鬼怪無法傷及燕時洵。但在那一刻,他還是無法壓製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暴虐和憤怒,想要翻遍整片土地,將燕時洵找到。
那是失去了珍貴之物的恐慌感。
直到他重新找到燕時洵,看到燕時洵的身影,那些恐怖翻滾的情緒,才平靜了下來。而當他看著這人竟然在和一條雜毛狗說話時,他其實還想問的是。
——你喜歡什麼?
我都可以給你。
隻是,彆從我的視野裡消失。
燕時洵奇怪的看了兩眼忽然不說話、隻是一直看著他的鄴澧,然後並沒有在意的邁開長腿,從鄴澧身邊擦身而過。
“你要是喜歡半夜在外,那你繼續,我回去睡覺了。”
“等下。”鄴澧卻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叫住了燕時洵。
他大步走過來,在燕時洵疑惑的目光中,握住了燕時洵的手腕抬了起來。他掏出一方手帕,微垂下鴉羽般的濃黑眼睫,專注的將手帕蓋在燕時洵的手掌上擦拭。
“手,臟了。”
什麼汙臟的東西,也敢把氣息留在他的驅鬼者身上。
垂下的眼睫遮蓋住了鄴澧眼眸中的怒色,冰冷一閃而過。
燕時洵疑惑的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剛剛他是拍了那個古怪之人的後背。
那手感確實黏膩得令人惡心。
“謝了。我自己來。”燕時洵沒有在意,隨手從鄴澧手裡抽過手帕,便自己邊擦拭著手掌,邊繼續向前走。
鄴澧微一停頓,也隨之跟了上去。
隻是,沒有留在村支書家的燕時洵,沒有看到,在他和鄴澧相繼離開小樓之後,一具具慘白的骷髏翻過院子的圍欄,搖晃著在向村支書家的小樓走去。
指骨抓住了磚縫,白骨攀爬而上,一具踩著一具的肩頭,貼著牆壁爬上去。
手掌抓住窗台的一角,骷髏的腦袋從窗台下升了上來,用黑黝黝的眼眶,無聲注視著房間裡麵,在拉上的窗簾上,投射下一個從骨縫裡透著光的骷髏頭顱裝的陰影。
而房間裡的人睡得正香,對此毫無知覺。
路星星睡到一半,卻夢到自己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拿著法尺,敲著他的肩膀讓他立刻睡醒練早課。
他一個激靈被嚇醒,才發現是自己睡姿不太對,壓著肩膀都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路星星翻了個身調整睡姿,目光無意間掃過沒有拉窗簾的窗戶,卻看到窗戶外麵,好像有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路星星:“?”
他揉了揉眼睛,皺眉眯眼的在半睡半醒之間努力看去,便看到了隱沒在黑暗中白慘慘的骷髏頭。
“什麼東西?夢中夢?這麼逼真的嗎。”路星星嘟囔了一句,又翻身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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