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時洵本來和鄴澧一前一後的走著,偶爾漫不經心的回鄴澧幾句。然而在他馬上要走到村支書家的小樓時,耳朵卻忽然動了動,察覺到了某些細微的聲響。
“哢嗒”、“哢嗒”……
就和他之前聽到的聲音極為相似。
燕時洵剛剛還輕鬆的麵色頓時嚴肅了起來,扔下鄴澧在後麵,警惕而敏捷的疾步走到村支書家的院落外麵,長臂一撐圍牆,修長的身軀矯健的翻了進去,穩穩的落在地麵上。
烏雲遮月,天幕一片漆黑。
而村落裡家家皆靜,幾盞昏黃的小燈照不亮整片地域。
在微弱的光亮下,燕時洵勉強看到小樓外麵的白牆上,似乎有白色在上下起伏的蠕動著,像是整棟樓都活了過來,白色的外立麵變得柔軟而凹凸不平。
但再定神看去,剛剛的一切又仿佛隻是錯覺。
牆麵就是牆麵,上麵並沒有白色的東西在動。
燕時洵皺了下眉,卻忽然發現,在他進到小院的時候,所有剛剛聽到的那些細碎聲音都消失了。
黑暗重新變成死一樣的寂靜,連秋季的蟲鳴都聽不到。
燕時洵站在小院中央,為這份怪異感而陷入沉思。
怎麼回事……應該不是錯覺才對。
“怎麼,不是要睡覺?”鄴澧邁著長腿走到靜立院中的燕時洵身邊,垂眸詢問道:“有其他在意的事?需要我……幫忙嗎?”
開口吧,燕時洵,向我索取。
這樣,我們之間就會建立起因果。
燕時洵沒有在意鄴澧在想什麼,隻是緊皺著眉頭環視四周,確定什麼都沒有之後,才遲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
“睡吧。”
他將疑惑暫時放在心中,率先抬腿上了樓。
許久之後,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整個村子的人都陷入沉睡之中後,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
“哢嗒、哢嗒……”
在每一家院子之外,在每一棟房屋之外,在村路上,在樹林裡,在黑暗中。
從窗戶外,掠過了骷髏慘白的影子。
……
第二天一大早,當嘉賓們被叫起來的時候,竟然無一例外的都一臉憔悴。
“嗐,真是老了。本以為早點睡能精神頭足一點,結果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啊。”綜藝咖走下樓時,揉著腰苦笑。
但他在看到彆人同樣掛著黑眼圈的臉時,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們這是……也沒睡好?”
“彆提了。”路星星長歎一聲,把臉埋進了自己的雙手裡:“做了一晚上噩夢。”
先是夢到師父打他,又夢到骷髏頭,然後竟然是師祖跑來中氣十足的指著他好一頓罵,說他比不上燕時洵,罵得他在夢裡都快自閉了。結果場景一轉,他竟然夢到骷髏就圍著自己看。
這一晚的夢做得實在是夠豐富的,要不是他年輕,睡眠質量好,非得被嚇醒不敢再睡了不可。
但就是這樣,路星星現在看起來也無精打采的,像是一晚沒睡。
其他幾個嘉賓也都是如此,
宋辭和趙真因為房間裡一直東西會移動和消失的事,一晚上都沒敢睡踏實。白霜則一直記得她晚上洗澡時,一閉眼睛就會出現的異響,於是嚇得一晚上都沒怎麼合眼,剛剛有睡意又總感覺下一秒會有聲音響起,於是硬生生把自己嚇醒了。
“早。”一道修長的身影從樓梯上緩步走下來,姿態悠閒,精神頗好。
眾人聞聲看去,就看到燕時洵一副休息良好後的精神模樣,眼眸明亮銳利,依舊是之前力量感十足的模樣,沒有任何改變。
更何況和眾人一對比,燕時洵顯得更加鶴立雞群。
仿佛所有人昨天都去地府走了一遭,隻有燕時洵一個人在陽間待著。
眾人看向燕時洵的眼神,頓時充滿了羨慕。
“燕哥昨天睡得挺好?”
“燕先生看起來狀態真好。”
燕時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昨天夜半出了門,又等到了日出時間,借著第一縷陽光帶來的濃重陽氣起了一次卦,然後才安心睡下的。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睡得很死,而是留了隻耳朵一直注意著身邊的情況。
倒是這些人,可是實打實的睡了一晚上。怎麼反倒羨慕起他來了?
倒像是他睡了一整晚,這些人才是熬了夜沒有睡的。
“你們起的好早啊。”
正說著,村支書家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起了。楊土從樓上下來時,就看到節目組的所有人都已經醒了,嘉賓們坐在樓下,工作人員們在打包著設備和其他物品。
楊土頓時有些驚奇:“之前我去城裡,看到好多人都起得很晚,我認識的一個朋友還說他都是中午才起床的。你們怎麼起的這麼早?我還以為來得及給你們做早飯呢。壞了,沒趕上,這下要被爺爺罵了。”
安南原歎了口氣:“睡著不如醒著,還是睜開眼睛有安全感,我就醒了。再說,醒了能看到燕哥啊,有燕哥在,我安心些。”
“畢竟是工作嘛,而且今天不是要爬山?還是早點好,這樣時間來得及。”
綜藝咖聳了聳肩,挽著衛衣袖子就朝楊土走去:“你要做飯嗎?我們來幫你,我們這這麼多人,都讓你們準備早飯可太過意不去了。”
楊土連忙擺手:“欸?不用不用,我們兄弟幾個就行……”
“我也來幫忙。”白霜笑著加入,躍躍欲試道:“我還沒用過村裡的大鍋呢,好好奇怎麼用。”
因為這期的主題本來就是農家樂,而體驗做早飯和農村的清晨時光,本就和農家樂差不多,也會給觀眾們帶來悠閒的體驗。
所以嘉賓們都陸續的開了分屏直播,而主屏也早早就被工作人員調整好了角度,對準著清晨陽光穿透山間雲霧的美景。
在洗漱完的嘉賓們有的跑去廚房幫忙,有的跟著村支書妻子去田裡忙碌摘菜之後,客廳裡就重新空檔了下來,隻剩下燕時洵和鄴澧。
而張無病一直打著哈欠,也不堅持自己的“導演威嚴”了,身子縮在沙發裡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樣。
燕時洵抬起長腿輕踢了張無病的小腿一腳,嫌棄的問道:“你是怎麼回事?張大病,節目剛開始,你就這副樣子?”
“今天還要爬山,你這個體力,能行嗎?”燕時洵上下掃了張無病兩眼,懷疑道:“你要是半路癱了,彆指望著誰把你背下山。”
張無病一副昏昏欲睡的頹廢模樣,聽到燕時洵嫌棄他,頓時雙手一伸,極為熟練的抱大腿,哭唧唧道:“我做噩夢了哇燕哥,嗚嗚嗚!”
他抽噎著,講起了自己夢到的東西。
彆看張無病麵對外人的時候硬撐出來個導演的架子,但他實際上還隻是那個被長輩一直保護在溫室的小傻子,也不像是燕時洵因為常年奔波在捉鬼驅邪的第一線而養成了良好的體力。
今天長途坐車又遭遇變數之後,張無病的體力和精力都消耗得厲害,所以晚上在和工作人員交待好了工作內容之後,他早早就躲回房間睡覺了。
結果沒想到,從睡下之後,張無病就一直做著噩夢。
他先是在夢中夢到自己打開了房門,結果門外的景象,已經不是他睡下前的村支書家的小樓了,而是變成了泥濘的村路。
夢裡外麵的雨下得很大,將本來就是黃土的道路攪得到處都是稀泥,一腳下去都能沒過腳腕。而外麵的天色昏黑低沉,氣氛壓抑。
張無病想要看清這是哪裡,卻隻看到了由遠及近低矮的房屋,不像是現在的樣子,倒像是很早之前的環境。而從外麵打著傘匆匆跑過的人身上的衣服樣式來看,他覺得這衣服樣式比他年紀都大了。
像是張無病的目光太過於專注和探究,以致於讓那打傘的人有了察覺。那人將傘舉高,露出了之前被傘遮擋住的臉。
那竟然,是一張沒有了任何五官的臉。
空蕩蕩的,像一個揉好的麵團。明明沒有眼睛和嘴,張無病卻能感覺到,那人是在笑著看向他。
“張無病,出來啊。”那人叫他。
張無病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刻倒退了兩步想要退回房間裡,把門關上。
以他這麼多年撞鬼的經驗來看,隻要不是醒著,不能確定對方是活著的,不管誰喊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回。
尤其他現在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那就更不能回答了。萬一對方一確定自己的身份,就把自己帶走了怎麼辦?
然而,當張無病縮回到房間裡時,卻驚恐的發現房間裡的樣子也不是自己入睡前牆壁雪白的樣子,而變成了一間到處漏雨的破屋,裡麵的家具也歪歪斜斜的,家徒四壁,到處黑漆漆一片。
而無論他再怎麼焦急,手裡的門都關不上。
張無病站在門口急出一身熱汗,但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沒有臉的人舉著傘朝自己走來。明明腦子拚命的下命令讓腿動起來快跑,但自己的腳就像是生了根一樣,跑不了也動不了,隻能眼看著那個人越走越近。
“張無病,你怎麼不回答我。”
那人沒有五官的臉上,像是麵皮下麵蒙著骨頭一樣,本該是嘴的部分咧開了一大片直到耳根,麵皮便向下凹進去了一片。
“張無病,你怎麼自己在這裡,大家都在那邊,你不去嗎?”
“走吧。”
“咱們老楊家都在那呢。”
張無病臉憋得青白交錯,終於鼓起勇氣大吼了一聲:“不去!滾!我爸爸燕時洵的大名聽沒聽過!他一會就來抓你!”
不知道是張無病突然起來的氣勢震住了對方,還是提起燕時洵的名字起了作用,那人原本伸出來抓向張無病的手竟然停頓在了半空。
張無病也趁機咬著牙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終於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而隨著房門的一聲巨響,張無病也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大喘著粗氣從床上翻身而起,倉皇的向房門看去,隻看到自己還在自己的床上,房間也是那個房間,而房門也是緊閉的,並沒有夢中的無臉人。
張無病的心臟砰砰跳得直顫,好一會兒才勉強平息下來。
“呼……隻是個夢而已啊。”張無病確定了自己是安全的之後,才長舒了一口氣,重新倒回到床上。
然而,隨著他動作的變化,他的視角也隨之改變。在他倒下去的那一瞬間,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好像在窗戶旁邊,似乎是在看著自己。
窗外的月亮圓如玉珠,然後竟在張無病的注視下漸漸變成了血紅色,血紅的月光將房間內,也映襯得像是血海屍山一樣。
張無病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咽了口唾沫才勉強提起勇氣,向窗戶旁邊的陰影裡看去。
卻見在窗簾旁邊,最易被人忽略的角落裡,竟然站著一個渾身血衣的女人。
她黑色的長發散落在肩膀和胸前,麵色青白死氣,眼神卻是空洞一片,隻死死的盯著張無病。細看之下,卻能看到那女人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竟然隻剩下兩個黑洞,黑黝黝的注視著張無病。
不僅如此,那女人的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上布滿傷口,像是被針硬生生刺穿過,上麵還有粗麻線的痕跡,好像是被人用針線縫了嘴。
而女人的耳朵也已經被割掉,原本應該是耳朵的位置,正不斷向下流淌著鮮血,打濕了頭發和一身紅衣,然後順著裙擺,向下“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麵上,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顯得如此顯眼。
被縫了嘴的女人說不出話,隻是一直安靜的站在黑暗中,注視著正對著她的床上的人。
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張無病被他自己在無意間忽然發現的場景嚇得懵了一瞬間,然後才顫巍巍的順著聲音,將視線下移,看向女人的腳下。
那血水,竟然已經淹沒了女人青白僵硬的腳腕,血花翻滾,打濕女人血紅的長裙。就好像女人身上的紅,不是染料,而是鮮血。
張無病終於沒忍住,迅速從剛剛才躺下來的姿勢裡起身,將自己卷成一小坨手腳並用的爬到床頭最邊緣的角落裡,想要儘可能的離那無視注視他的女人遠一點。
而在張無病想要翻身下床推門逃跑的時候,他剛一低頭,整個人卻都僵住了。
——在床下,竟然已經是一層血海翻湧,不斷衝刷著床腿。
張無病本來伸出去的腳趕快從床沿外麵縮了回來,隻有床上才是暫時安全的地方。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想要儘可能的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情並不會如他所願的發展。
不管張無病如何在心裡瘋狂默念“假的假的這都是假的”,還是在心裡瘋狂刷屏啊啊啊呼喊著燕時洵的名字叫救命,在他被困.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此時,原本站在陰影裡的那女人,竟然緩緩抬起了手,用已經腐爛到皮肉翻卷、隱約露出其中白骨的手指,指向了張無病。
她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然而她的嘴被縫上,眼睛被挖去,耳朵被割掉,她什麼都做不了。
一行血淚,從空洞沒有了眼珠的眼眶中,緩緩順著青白冰冷的臉淌了下來。
“嘩啦……”
女人向前遲緩的走了起來,從陰影中走到了滿是血月紅光的照耀之下,映襯得她看起來更加可怖駭人。
眼看著女人一步,一步,越走越近,張無病的恐懼終於破土而出,壓垮了他最後緊繃著的神經。
“燕哥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血海在房間裡翻滾拍擊,像是形成了一個螺旋一樣迅速上揚上升,很快就沒過了床榻的高度,並且迅速翻湧得更高,直接將驚恐大叫著的張無病淹沒其中。
張無病隻覺得自己原本大張著的嘴巴裡麵最先嗆了一口血液,腥臭味直衝天靈感,惡心得他簡直想吐。然而很快血液就順著他的鼻腔倒灌,順著他的食道喉管湧向他的肺部和胃裡。
就像是嗆水一樣,張無病痛苦的拚命掙紮,然而整個人卻都被黏膩濃稠的腥臭血液淹沒,動彈不得。
終於,他失去了意識,身軀無力的向後倒去,瞳孔渙散著,無意識的向上瞥過了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