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朵的嫁衣化作千百條血線, 向四麵八方疾射而去,帶著強烈的怨恨和殺意。張無病和楊土嚇得麵無人色,倉皇躲避, 但是依舊無法逃開轉瞬就到了眼前的攻擊。
整個世界都在楊朵的操控之下,仿佛沒有什麼能夠阻礙她。就像她所說, 凡是背叛她的, 所有人都該死!
楊土驚呼了一聲, 但卻沒有自己逃到旁邊躲起來, 而是急切的拉住楊雲的手臂,下意識的想要將他擋在自己身後。
——他們是朋友!
他沒能在對方最痛苦的時候幫到對方,已經很內疚, 他不能讓對方再受傷!
這一刻, 楊土忘記了楊雲早已自殺身亡的事實,隻有本能的下意識趨勢。
卻更加真摯得令楊雲動容。
原本麵對楊朵的攻擊不避不閃, 放棄了所有抵抗任由傷害的楊雲,終於動了。
他伸出手, 堪堪在那些血線觸碰到楊土的前一刻將他拽住, 然後迅速身形一轉對調了位置, 將自己的後背朝向楊朵,而牢牢的將楊土護在胸前。
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從楊雲身上出現, 蔓延到了整個祠堂, 將燕時洵離去的方向和張無病都護在了這股力量之下。
千百血線撞上了無形的屏障, 猛然爆開化為血液, 從半空中灑落下來。
紛紛揚揚的血雨之中, 楊朵如離弦之箭,迅速衝向楊雲,尖利修長的指甲之下, 所有的阻礙都像是紙一樣易碎,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然後,破開了血肉,插進了楊雲的後心之中。
楊雲的身體瞬間僵直,麵容上閃過痛苦之色。他抬手,不顧疼痛的緊緊攥住穿透了心臟從胸前穿出的指甲,不讓它再進一步。
在他的身前,是他這一生中唯一僅剩的美好回憶,是他最後沒有犯下罪孽過錯的……
摯友。
楊土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直到楊雲的鮮血噴湧而出,灑了他一身,他才猛然回神,慌亂的想要幫楊雲,卻手足無措。
“楊雲,楊雲!”
他看上去像是快哭了。
楊雲看著楊土,眉眼怔愣,隨即柔和了麵容,輕輕笑了起來。
他想起來,在很多年前,同村的孩子都被父母告知不要靠近他,因為他是沒爹的野孩子。沒有人和他玩,還是跟著楊函來楊朵家祭祀的楊土,開朗的拽住他的手,帶他去山上瘋玩。
成長的過程中,也隻有楊土始終站在他身邊。
和他不同,楊土是個朋友很多的人,和誰都好像能夠打成一團。因為楊土,那些同齡人也漸漸開始接納他,他和媽媽在村子裡的處境也好了一點,同齡人們偶爾會帶些食物來,也開始尊敬他媽媽。
後來,嘉村搭上了公路這條線,開始掙錢,和外界接觸。楊土興奮的來找他,把他也帶了出去。
他看到了從未設想過的,廣闊世界。
信息,科技,開放,自由,尊重……所有的一切讓人目不暇接,震撼驚愕。
那是家子墳村所沒有的東西。
他意識到,這可以幫助他帶著他媽媽離開家子墳村,讓他媽媽回到被拐賣前的家庭。
於是,他建起了農家樂,賺了錢,一切都仿佛向好的方向發展。
隻是……家子墳村,罄竹難書!
“楊土,謝謝你做我的朋友。”
楊雲笑著,身影卻像是風中飄搖的蠟燭,時隱時現,隨時都可以熄滅。
“楊雲你到底怎麼了?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我是個傻子,沒能幫你保護你媽媽,也沒有發覺你身上發生的事,甚至看到屍體還傻傻的以為是你乾了壞事。楊雲,你教我,你教我該怎麼做才能救你!”
楊土哭得滿臉淚痕,因為楊雲像是臨終告彆一樣的話,察覺到了某些不對勁的地方。
楊雲卻沒有再理會楊土,他咬緊了牙關猛地一用力,死死的攥住楊朵的指甲,不惜將自己的手掌割得支離破碎,也要將來自楊朵的威脅徹底隔絕在外,不能讓她傷到楊土分毫。
楊朵在捅穿了楊雲心臟的同時,卻也被楊雲的力量靠近,因為他的意誌而被挾持住,無法抽回自己的手掌。
她發了狠,手掌在楊雲的心臟中亂攪,幾乎搗碎了整顆心臟,血肉順著手掌流了下來。
楊雲卻隻是悶哼一聲,痛得身體佝僂了下來,身形越發閃爍不穩,卻始終不願意放開手。
“楊朵,夠了,燕先生說的對,你做得過頭了。”
楊雲啞著嗓子,血液從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你在屠殺全村人的時候,我沒有理會,因為我對你心有愧疚,而我滿身罪孽,沒有資格去阻止你。可是楊朵,你殺的很多人中,他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甚至是張導演和他的節目組,還有楊土,他們不是家子墳村的人,他們隻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而已,與你的仇恨沒有半分關係,你不能殺他們,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楊雲幾乎看不清東西了。
他與楊朵不一樣,他已經報了仇,手刃了仇敵,對於他來說,怨恨已經消失。留下來的,是對母親的滿腔愧疚。
隻要能夠再看一眼母親,親口向她說聲對不起,他失約了,他就已經心滿意足。
因為,仇恨並沒有賦予他力量,家子墳村的陰氣沒有分毫為他所用。
他比很快就要成為真正陰神的楊朵,弱上太多了。
和生人相似,心臟和大腦,同樣是魂魄的最核心位置。被攪碎了心臟讓楊雲本來就處於弱勢的力量更加流失得嚴重,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在飛速破碎,幾乎無法聚集起人形。
“可笑。”
楊朵冷哼,麵目猙獰:“世人負我,所以我負世人,我有什麼錯!錯的是你,明明因為那些人而失去了一切,卻還對他們懷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楊雲,你該死!”
“我本來想放過你,因為你間接誕生了我,所以馬上在我成為陰神之後,你可以得到我的力量,想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但是現在,我改變想法了。”
大量的血液順著楊朵的嫁衣流下來,地麵上血河蔓延,幾乎將楊雲吞噬。
而他設立在祠堂裡的屏障,也在搖搖欲墜。
“楊雲,你既然不肯醒悟,那就變成我的養分吧!”
楊朵手中猛然用力,抓住了楊雲的心臟從他的胸膛裡迅速抽手回來。
楊雲痛哼一聲,胸膛破開大洞,力量迅速流逝。
他的眼睛慢慢黯淡了下來,然後,在楊土麵前,他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身軀緩緩滑落向地麵。
楊土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在轉瞬間發生,大腦甚至沒能來得及反應,隻有下意識伸出去扶住楊雲的手。
“楊雲……?”
他的聲音顫抖著,卻擎不住手臂間滑下去的楊雲。
而失去了楊雲作為保護擋在中間,楊朵已經不複美麗的猙獰麵孔,出現在了楊土麵前。
“我記得你,你是楊函最喜歡的侄子。”
楊朵的眼中血液翻滾:“而楊函,背叛了我。”
她緩緩伸出沾滿了碎肉鮮血的手,指向楊土。
……
“——所以,你們在這裡刨土,是想要找棺材?”
燕時洵雙臂環抱在胸前,挑了挑眉,居高臨下的看著兩個被泥土糊得臟兮兮的人:“趙真感受不到也就算了,你是怎麼回事,路星星?”
他指了指兩人腳下的棺材:“就算你們都是在棺材裡醒來的,那也不意味著其他棺材裡還有節目組的人,路星星,你乾活前不會探一探這裡麵的陽氣嗎?”
“這裡麵可沒有活人。”
因為趙真是在棺材裡找到的路星星,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就認為,祠堂裡很可能還埋著其他棺材,裡麵是失蹤的節目組其他人。他在和路星星說了自己的猜測後,兩人就一擼袖子開始挖棺材。
而好巧不巧的,路星星還真的利用上了自己學過的風水堪輿知識,從祠堂的布局裡猜到了哪裡會埋棺材,挖開後果然如此。
可問題是——
燕時洵沒從那棺材裡察覺到一絲一毫的陽氣,隻有濃濃的陰鬱死氣,透過棺木隱約溢散開來。
他垂眸看向路星星兩人腳下踩著的棺材,釘著九寸釘,澆築鐵水,明顯的防止起屍的手法。
既然楊朵是被埋在了這裡以嫁神,村民如此熟練,那她不會是第一個,在她之前的那些女孩,恐怕也就埋在這裡。
如果路星星貿然打開棺木,那等待他的可不會是節目組的熟人,隻會是滿心怨恨的死屍。
路星星打開的,隻會是裝滿了危機的魔盒。
聽到燕時洵的話,路星星和趙真麵麵相覷。
雖然趙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但他已經嚴重體會過了路星星的不靠譜,於是眼神上也帶上了懷疑。
路星星頓時不高興的嚷道:“不是你說棺材裡有其他人,我才會和你在這挖土嗎?你現在看我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趙真:“那你也可以像燕先生一樣,先檢查一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家夥是我師叔好嗎?他抓鬼的時候我還是個叛逆中二少年呢,他比我厲害不是應該的嗎?要不然他當什麼師叔?”
“……承認得這麼理直氣壯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燕時洵皺了皺眉,感覺到順著後背蔓延上來的寒氣。
就好像有什麼危險,藏在他身後看不到的地方,在伺機而動。
“你們可以上來再吵,而不是站在彆人的家門口。棺材的主人應該不想看到你們踩在人家的棺材上,還在吵架。路星星,很吵,你閉嘴。”
燕時洵揚了揚頭,道:“像我剛才說的,陰神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祠堂內,有時間在這裡吵架,不如多留意周圍。”
兩人對視了一眼,迅速從自己親手挖的土坑裡爬出來,並且試圖把土填回去。
“燕先生,你說的楊朵就是陰神……是真的嗎?”
趙真欲言又止,但還是問道:“我剛剛看到的楊朵,隻是個可憐的小女孩,最後還變成了骷髏,怎麼看都不像是燕先生說的那個人。”
“楊朵或許不會,但陰神會。”
燕時洵聲音淡淡的道:“她已經不是她自己了,過多的陰氣和怨恨情緒已經徹底湮滅了她的記憶和理智,她現在更像是水池的載體。你剛剛說的經曆,看到的應該是楊朵在成為陰神之前,扔掉的作為人的記憶和情感,是當時還純粹的她。”
“趙真,彆過多期盼鬼神會善良,如果你沒有對應的力量或者籌碼,他們殺你時你隻有束手就擒。”
燕時洵似笑非笑的瞥過趙真和路星星:“彆期望你的對手會心軟,你自己要時刻做好戰鬥的準備,與鬼神打交道,稍不留意就會被反噬。”
“尤其是你,路星星——雖然知道你還沒有從宋道長那裡出師,但如果你再這麼魯莽下去,恐怕總有一天,你師父要幫你收屍了。”
路星星自知這次是自己莽撞,心虛的咳了一聲:“知,知道了。”
他本來還不服氣的想要說什麼,但是燕時洵看向他的眼神卻忽然淩厲起來。
——從路星星胸前掛著的飾品反光中,燕時洵看到了一張模糊的紅色鬼麵。
危機感襲來,燕時洵果斷轉身,一手扯斷自己綁在胸膛上的染血布料,迅速口念符咒加持。肉眼可見的,原本軟塌塌垂在手掌裡的布料瞬間筆直,被燕時洵握在手中像是一根長棍,立刻橫在胸前,擋下了那鬼影。
那紅色的鬼影麵目猙獰的從遠處向燕時洵撲來,卻在碰到布料上燕時洵的血液後,渾身忽然燃起大火。
鬼影錯愕,但卻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被燃燒得什麼都不剩了。
因為燕時洵的動作才注意到鬼影的路星星,目瞪口呆。
“臥槽!你背後是長眼睛了嗎?我隻聽說過有人在額前開了天眼,你腦袋後麵也有?”
燕時洵沒有功夫回答路星星的疑惑,他目光警惕的掃視過中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風雨連廊的陰影和角落裡,處處擠滿了血紅色的影子。
它們在建築物最不起眼的地方攢動著,蠢蠢欲動。
燕時洵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楊朵,已經來祠堂了。
這裡是楊朵的世界,一切都被她主宰,雖然還要等待時機到來才能真正成為陰神,但楊朵實際上所掌握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
想要蒙蔽過燕時洵的感知悄然接近並攻擊,太容易了。
如果楊朵在這裡的話……楊雲!
燕時洵麵色一變。
楊雲和張無病、楊土在一起,不知道他如果對上楊朵的話能夠撐多久,但楊朵絕不會對站在她對立麵的楊雲留情。
他必須要趕快回到祠堂正屋才行。
燕時洵立刻叫上兩人,長腿一邁就往祠堂裡走,手中的染著血跡的布料所散發出的熾烈力量,讓所到之處那些血色的暗影紛紛退避,感知到了危險而不敢貿然上前攻擊,似乎是在等待著命令。
“用不著這麼緊張吧,燕哥。”路星星渾不在意:“有我在,我會保護好趙真的,你自己去做你的事情就好。”
燕時洵冷哼:“如果隻有你的話,你也是行內人,我管你死活,但是趙真隻是個普通人,我可不想因為你害得他丟了性命。”
“我剛才要是再來晚一步,讓你們打開了棺材,恐怕現在我就得替你們兩個收屍了。”
路星星摸了摸鼻子,不敢說話了。
但隨著他們從中庭走回祠堂,就連最神經大條的路星星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陰冷,黑暗,血腥的氣味越來越重……
這不像是祠堂,反倒像是往墳墓裡走啊!
“楊雲!楊雲!”
楊土崩潰一般的哭喊聲從祠堂裡傳來。
燕時洵腳步一頓,隨即迅速奔向祠堂。
在他離開祠堂前,祠堂雖然破敗但是一切還都如常。
但是此時,重新出現在燕時洵麵前的祠堂,卻處處遍布著鮮血,血河淹沒了青石板地麵。
燕時洵的心跳空了一拍。
楊朵遠比他預想的更加急切,他不過去尋找路星星兩人的空隙,楊朵就已經來了祠堂。而聽楊土的哭喊聲,恐怕幾人已經遭遇了攻擊。
轉過牆角,燕時洵終於看清了發生了什麼。
楊土抱著楊雲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楊雲已經閉上了眼,血液從皮膚下的每個毛孔裡流出,幾乎與他身下的血河融為一體,也將楊土染得滿身鮮血。
張無病蹲在兩人身邊,手足無措的想要幫忙卻無能為力,隻好向他們前方怒目而視,像是不肯屈服於強權的鬥士。
而在幾人身前,站著的正式楊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