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指揮使一掀了自己鬥笠,周圍的人們便感到眼前一亮。
但這樣的亮,卻並非是驚豔,而是一種見過濃墨重彩的美麗後驟然又見它淡去的空白與遺憾。
如果說這位寧指揮使在蓋著鬥笠時,是個令人覺得風姿卓絕、使人心生向往的風流人物,那麼在他拿開鬥笠後,他那張過於寡淡的眉眼,便是這一切空白和遺憾的根源。
真正的美人,既有那種濃墨重彩至極、我花開後百花殺的盛氣淩人型美人,也有那種多一分則太濃少一分則太淡的恰到好處型美人……難道說,從今天開始,世上又要增添一種可靠氣質取勝的美人了嗎?
但這臉也太寡淡了吧?這樣的人,也能被叫做“美人”嗎?
可明明這寧指揮使,單從身影氣質來看,分明是個大美人,怎的眉眼偏偏這般無趣呢?
眾人心中紛紛升起了說不出的失望,緊接著又攝於寧指揮使的凶名,低下了頭。
但同樣低下頭的季仙蹤卻怎麼琢磨怎麼覺得不對:這不應該啊!這氣質這身段這臉型,明明應該是個美人才對啊!
怎麼就……怎麼就是這麼張臉呢?!
寧指揮使並沒有注意這些滿腹小心思的人。他盯著船首那白衣公子,雖然寡淡的臉微微笑著,聲音卻不冷不熱:“白玉京的徐首席,也想要插手我廣陵城的內務嗎?還是你起了憐香惜玉之心,見到美人哭求就想要救下?那徐首席可要保重自己才是,畢竟這天下的美人這麼多,你若一直這樣救下去,卻不知道你有幾條性命可讓你這樣耗費?”
鎮海衛這時不由得一驚。
萬萬沒想到,白玉京的人不入世則以,一開山門就是首席這樣的人物!
傳說中,白玉京的每一代首席,都是白玉京內最有前途的弟子。他們的修為或許不是最高的,但他們的進度絕對是最快的,被門派寄予的期盼絕對是最深的。說句不恰當的話,隻要每一代的首席能夠在門派內部的壓力與外部的覬覦中下活下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那麼他就是鐵板釘釘的下一任門主,甚至是下一任仙尊也說不定!
所以,這位徐首席,就是入世修行的下一任白玉京門主了?!
想到這裡,鎮海衛們紛紛側頭,偷眼打量那位白衣公子,看他究竟是有什麼三頭六臂竟能坐住白玉京首席之位,同時也為自己未來年老時的吹牛打屁增添幾分談資。
而這白玉京的徐首席,全名為徐觀己,乃是白玉京的某位長老在十多年前突然帶回白玉京的。沒人知道徐觀己是不是真的叫徐觀己,也沒人知道他的過往,大家隻知道,他入道後不過十餘年的現在,其修為就已到了金丹後期,離破丹成嬰隻有一步之遙!
他的修行速度無可挑剔,待人接物更是令人如沐春風,在白玉京內有著極高的聲望。
因此,當徐觀己被寧指揮使這樣一頓指桑罵槐和冷嘲熱諷後,他自己還未開口辯解,他身後的白玉京弟子們就已經眉頭倒豎,出言嗬斥。
“大膽狂徒!你不過是廣陵城一條區區走狗,竟敢這般跟我們首席說話?!”
“我們代表來拜見陸鐸公,代表的是白玉京,哪怕是陸鐸公見了我們,都要對我們以禮相待!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們首席這樣不敬?!”
“真是好大的膽子!不過是堪堪步入築基期的走狗,竟敢向我們白玉京的弟子狂吠?你可知我們此刻哪怕將你斬於劍下,陸鐸公都不會跟我們多說什麼?!”
鎮海衛們的麵色變了又變,心中惱怒於白玉京的喝罵,但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對方說的並沒有錯。如果他們真的被白玉京的人殺了,陸鐸公雖然惱怒,但也絕不會為了他們而跟白玉京翻臉。
他們忍氣吞聲,臉色難看,作為陸鐸公的狗承受了他人對狗的喝罵。
但這群走狗中最大的那條狗,卻偏偏見不得這些人囂張。
寧指揮使驀然大笑一聲,道:“說得好!為什麼不說得更大聲一些,好叫天下人得知,這就是你們白玉京的作風?!”
“不分青紅皂白,肆意插手他人城中內務,被阻止後不但以勢壓人、喝罵道門同盟的部下,還要說上一句‘我便是殺了你這條狗你主人也不敢向我叫囂’?!好,好,好!不愧是道門正統白玉京!不愧是天下道門的典範,說得真是太好了!”
徐觀己麵色微變,沒想到隻是兩句話的功夫,這寧指揮使竟就這樣顛倒黑白,扯上大旗,將白玉京架了起來。
看來這寧斐能以區區築基之身,統領廣陵城鎮海衛,本事果然非同一般,不可小覷,光是這張嘴皮子就夠人受了。
徐觀己深知身後這些被氣得七竅生煙的師弟師妹們心性單純,說話不過腦子,絕不會是寧斐這老狐狸的對手,於是他伸手按下他們,準備開口挽回同門的失言。
但沒等他開口,一個平靜冷淡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白玉京雖然勢大,但要說道門正統,卻還是隻有歸元宗能當得此名。”
眾人聞聲望了過去,卻見不遠處有一青衣人踩著一艘小舟緩緩駛來。
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被簡化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