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他們二人沒有看出其中蹊蹺、不知道這件事的深淺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三少爺這番行事的冒犯與僭越,不知道陸鐸公發怒的理由嗎?!
杜同光不信。
如今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在眾位老狐狸的眼中已經非常清楚了:所謂的“遇襲”,正是東方高我在與沈辭鏡起了衝突後,心中不滿,刻意製造出自己被刺的假象來陷害沈辭鏡的事件。
而至於陸鐸公的怒氣,其實有兩個點。
一來,陸鐸公實在是氣東方高我的無能。三年前,東方高我隻以為謝家和沈家都是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於是他仗勢欺人,光明正大地用一個家族的名頭滅了另一個家族,還留下一柄劍來惡心眾人,從沒想過以後會如何。三年後,沈家後人學有所成,找上門來,討要說法。如果說這裡還能說“人算不如天算”,那麼之後東方高我的應對,就是蠢笨如豬了,因為他竟與對方翻臉了!
之後,東方高我見沈辭鏡不賣他麵子、不肯乖乖吃下這個虧,心中便大感不悅,自導自演了“刺殺”事件。甚至為了坐實這件事,這位三少爺還在沒有跟陸鐸公有過半點通氣的前提下,自作主張地將事件張揚了出去,令“歸元宗沈辭鏡夜刺廣陵城無極劍俠,令其傷重臥床”在全城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來,哪怕陸鐸公看穿了東方高我這些卑劣的小心思,不願得罪歸元宗,但在全城的注視下,他也必然要搜出沈辭鏡,威逼沈辭鏡向東方高我低頭,才能挽回廣陵城的顏麵。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修二代到處拆牆,不小心踢到鐵板後不想著收拾道歉,反而設了個局,脅迫陸鐸公捉住沈辭鏡給他出氣的惡心事。
而如今,陸鐸公就是氣這廝蠢笨、氣他狂妄、氣他膽大包天!
東方高我深知沈辭鏡此刻獨身在外,雖有歸元宗作為靠山,但後者到底鞭長莫及,所以隻要沈辭鏡在廣陵城吃了虧、被陸鐸公按頭坐實了他刺殺東方高我的這件事,那他就是吃了啞巴虧,哪怕之後歸元宗想要為他討回公道,也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因為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畢竟歸元宗到底是名門正派,是曾經的正道魁首,如今更是謀劃著從白玉京手中重奪正道魁首之位,那麼歸元宗就必然要注意外界對自己宗門的風評,也就不會為了門中弟子一件小小冤屈而跟他們廣陵城掰扯不清。
畢竟世上道理向來如此,好名利者,終將被名利所縛。
——東方高我也好陸鐸公也好,都是這樣想的。
但這不妨礙陸鐸公依然覺得東方高我蠢笨、狂妄、膽大包天!
——處理不好沈辭鏡的怒氣。
蠢笨!
——為了讓沈辭鏡低頭,不惜設計他老子給他出頭。
狂妄!膽大包天!
陸鐸公越想越氣,簡直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小子算了!
而殿內的三個人都是能當上指揮使的老狐狸,如何不知道陸鐸公此時所思所想所怒?
但另兩人還好,這場由東方高我主演的鬨劇,與他們二人到底不相乾,大可置身事外。
可杜同光就不同了——他是這場鬨劇中的最大幫凶!
杜同光感受著陸鐸公身上越發令人膽寒的怒火,忍不住苦臉縮頭,越發覺得自己的頂頭上司三少爺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然而他又能如何呢?他不過是廣陵城的一條狗,在三少爺的命令下,他難道還有得選嗎?而在陸鐸公的怒氣下,他難道還能為自己辯駁嗎?
三少爺也好陸鐸公也好,他惹得起哪個?
還不是隻能撿沈辭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軟柿子捏一捏?
是的,到了現在,杜同光隻覺得自己命苦,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在他看來,他這完全是在替三少爺頂罪而已,是在代三少爺承受陸鐸公的怒火而已。
而至於沈辭鏡是否冤枉、歸元宗是否震怒、最後這一切的利益糾葛將會走向何方……搞笑,這種事與他這條狗有什麼相乾?
杜同光隻盼,在這之後,三少爺能記得他的好,對他賦予更多信任和倚重,給他更多好處和資源,讓他修為更進一步,而如果之後他能……
“陸公息怒。”
突然的,在這片怒濤般的磅礴怒氣中,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了。
杜同光詫異看去,卻發現身旁那個奸猾如鬼的寧斐竟然在此刻開口了。
“陸公息怒,依屬下所見,無論三少爺如何,此次事件卻還應早早解決為好。”
謝非言的聲音高低錯落,張弛有度,有著一種引人入勝的魅力。
陸鐸公怒氣暫歇,仔細聽了下去。
謝非言說道:“如今,在廣陵城內的,除了白玉京的眾弟子外,還有護送大小姐歸寧的浪陽城中人,而在這些護送的人之中,有一位浪陽城少主心腹,名為殳止澤。他年紀雖然老邁,耳目卻聰敏非常,如果讓他知曉此事內情,恐怕於我們廣陵城不利。我們廣陵城雖與浪陽城聯姻,但到底曾多年為敵,不可不防,如今屬下懇請陸公早做決斷,將此事消弭於無形,以免遲則生變。”
陸鐸公有些驚詫:“殳止澤?這老兒也來了?”
司空滿也是有些詫異地看了謝非言一眼,而後垂首回道:“回陸公,正是如此。昨日,殳止澤混入大小姐的隨行隊伍中,來到了廣陵城,因他並未主動表明身份,屬下也是今日早上才知道了這件事,暫未來得及向陸公稟報,請陸公恕罪。”
——連紅衣衛都不知道的事,這寧斐怎麼會知道?
陸鐸公看謝非言的目光頓時微變。
謝非言不慌不忙,道:“屬下也是機緣巧合,意外得知了殳止澤的身份,這才提前結束休假回到廣陵城,隻不過到達城中時的路上出了點小狀況,稍稍耽擱了一天。”
謝非言口中的“小狀況”指的是什麼,陸鐸公心知肚明,不就是白玉京和歸元宗在港口的那點子道統之爭嗎?
他順著謝非言一路的行蹤,細細思考了一遍。
從表麵上來看,這位寧指揮使的確是告假一月又突然提前了幾天回到廣陵城,並且他的老家,的確是浪陽城飛舟經過的地方,所以這位向來聰明的寧指揮使會發覺不對,提前回到廣陵城,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而後,在寧斐回到廣陵城的當天,他不但遇上了留仙門鬨事的侍婢,還被卷入白玉京和歸元宗兩派道統之爭,最後還要回到鎮海衛處理這段時間的公務直到淩晨,回府後也不過歇了一個時辰左右又被拽起來處理這次襲擊事件……所以說寧斐一時間忙昏了頭忘了向他稟告,也同樣是合情合理的。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一切都能夠自圓其說。
但陸鐸公生性多疑,並未輕易放下。他沉吟片刻後,開口問道:“那你認為此事應當如何?”
謝非言垂頭,恭敬道:“一切全憑陸公決斷,鎮海衛絕無二話。”
一旁的杜同光聽了,心中暗恨:這家夥,就會嘴上說好話!
搜查全城這樣的事,怎麼想都知道最後肯定得由他們符甲兵來乾,畢竟鎮海衛是管海上的事的,而他們符甲兵才是陸地上數一數二的兵士!
所以這會兒,杜同光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最後陸鐸公肯定是在讚賞了這寧小兒的忠義後,再把苦活累活交給他們符甲兵。
嗬,辦事的是他們符甲兵,這家夥卻一句輕飄飄的好話就想要提前領這個功、在陸公麵前賣乖露臉?
豎子!其心可誅!
杜同光心中憤憤不平。
所以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殿上的陸鐸公在沉吟片刻後,突然開口,問道:“如果我將這件事交給你來做,你當如何?”
——這句話的意思是?!
杜同光和司空滿都止不住心中愕然,抬頭望向陸鐸公,滿臉的震驚與不解。
而大殿之下,謝非言同樣於這一刻抬頭看向陸鐸公,寡淡的麵容上,浮出的隻有陰冷與狠毒。
謝非言寒聲道:“無論三少爺之前是否真的遇襲,但若讓我來做這件事,它就定然得是真的!”:,,,